- 中國法院2016年度案例:刑法總則案例
- 國家法官學院案例開發研究中心
- 5042字
- 2021-10-23 02:49:47
(二)累犯
39 前罪原判決被改判加重刑罰,執行期間又犯罪的是否構成累犯——石加某盜竊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江蘇省江陰市人民法院(2014)澄刑初字第1259號刑事判決書
2.案由:盜竊罪
【基本案情】
被告人石加某(冒名石啟某)單獨及伙同他人先后于2007年4月9日、5月6日的凌晨,采用鉆窗等手段,到江陰市月城鎮花園二村×號、花園一村×號、××號、××號入戶盜竊4次,共竊得人民幣11800元,手表、手機等財物,價值共計人民幣23600余元。
江蘇省江陰市人民法院于2007年9月作出了(2007)澄刑初字第849號刑事判決,以盜竊罪判處石啟某有期徒刑四年六個月(刑期自2007年5月6日起至2011年11月5日止),并處罰金人民幣五千元,繼續追繳石啟某犯罪所得發還被害人。經減刑,罪犯石啟某于2010年4月20日刑滿釋放。2014年7月,江蘇省海門市人民檢察院在審查海門市公安局移送審查起訴的犯罪嫌疑人龍楊某、龍洛某、石啟某涉嫌盜竊罪時發現2007年被江蘇省江陰市人民法院判刑的“石啟某”非真實的石啟某,系他人冒名頂替。經審查,(2007)澄刑初字第849號刑事判決中的石啟某的真實身份為石加某。
2014年9月9日,江蘇省江陰市人民法院針對前罪作出(2014)澄刑監字第0004號再審決定書,決定對(2007)澄刑初字第849號提起再審,并于2014年11 月6日作出(2014)澄刑再初字第0005號刑事判決書:撤銷本院(2007)澄刑初字第849號刑事判決;被告人石加某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并處罰金人民幣六千元;繼續追繳被告人石加某犯罪所得,發還被害人。
2014年2月至3月間,被告人石加某多次伙同龍玉某(已判刑)至江陰市云亭街道、青陽鎮、徐霞客鎮等地入戶盜竊,竊得現金、摩托車、黃金首飾等財物,財物價值共計人民幣9800余元。
江蘇省江陰市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石加某犯盜竊罪,且系累犯。
【案件焦點】
前罪被執行完畢后因審判監督程序被加重刑罰,后罪在加重刑罰執行期間內實施是否構成累犯。
【法院裁判要旨】
江蘇省江陰市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石加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多次伙同他人秘密入戶竊取公私財物,其行為已構成盜竊罪,系共同犯罪。被告人石加某在判決宣告以后,刑罰執行完畢以前又犯罪,應當對新犯的罪作出判決,把前罪沒有執行的刑罰和后罪所判處的刑罰,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六十九條的規定,決定執行的刑罰。被告人石加某歸案后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當庭自愿認罪,部分損失已挽回,依法予以從輕處罰。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石加某犯盜竊罪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指控的罪名正確,予以采納,但認定被告人石加某系累犯不當,本院予以糾正。據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第二十五條第一款、第六十七條第三款、第六十九條、第七十一條、第六十四條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第一款、第二款、第二條第一項、第三條第一款、第二款之規定,作出如下判決:
一、被告人石加某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三千元;與前罪尚未執行完畢的有期徒刑二年零十五天,并處罰金人民幣六千元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二年三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九千元;
二、責令被告人石加某繼續退賠違法所得人民幣7186.4元,發還相應被害人。
【法官后語】
根據刑法第六十五條、第六十六條的規定和相關通說理論,累犯(一般累犯和特殊累犯)的成立前提必須是刑罰執行完畢或者赦免以后,本案中顯然不屬于赦免情形,故被告人的后罪是否發生于前罪刑罰執行完畢后便成為其是否構成累犯的時間焦點所在。本案的特殊之處在于被告人在前罪審判過程中隱瞞了個人身份信息,導致原審判決未正確認定累犯情節,量刑不當。原審法院在審判后罪過程中發現了前罪判決的錯誤,根據刑事訴訟法及司法解釋的有關規定,啟動審判監督程序,撤銷原審判決后加重了被告人的刑罰。如何平衡原審判決被依法撤銷和刑罰已被實際執行完畢之間的關系,影響到本罪累犯的認定與否。易言之,本案的爭點在于,原審判決刑罰執行完畢后又被依法撤銷的情形是否屬于刑法第六十五條和第六十六條規定的刑罰執行完畢情形。筆者認為兩者不能簡單等同。
首先,刑事審判監督程序的糾錯功能定位決定了原審判決執行完畢的影響應當予以消滅。刑事審判監督程序是法院對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判決和裁定,因發現確有錯誤而重新進行審理的程序,是一種特殊的具有糾錯功能的司法救濟程序。該程序發生的前提是已經生效的刑事判決、裁定在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上確有錯誤,其設立目的在于對錯誤判決、裁定進行救濟,糾錯功能是刑事審判監督程序的首要功能。換言之,啟動刑事審判監督程序予以改判的案件應當認定為事實或法律方面確有錯誤,即原審裁判的既判力因為審判監督判決的生效而喪失。本案中,被告人前罪的判決雖然已經實際執行完畢,但鑒于前罪執行的基礎——原審刑事判決已經被撤銷,事實上的執行完畢不能等同于法律規定中的刑罰執行完畢(如被告人因為錯判而被無辜執行刑罰或者多執行刑罰,可以通過其他救濟措施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不能以既成事實綁架法律規定)。因此,被告人在原審刑事判決已被依法撤銷的情況下,不應認定為刑法意義上的刑罰執行完畢。
其次,刑事審判監督程序的權利保障屬性決定了原審判決執行完畢的影響應當予以消滅。刑事裁判是國家對被告人的生命、自由、權利、財產依法所作的處分,關系到當事人的切身利益,如處分不當,就會對當事人的正當權利造成侵害。作為救濟措施,刑事審判監督程序無疑具有保障正當權益的功能。一方面,通過啟動刑事審判監督程序依法減輕甚至免除被告人的刑事責任,無疑從積極層面保障了被告人的正當權益;另一方面,通過該程序宣告撤銷原審判決,也可能會從消極層面保障被告人的正當權益。例如,被告人因“犯罪”被判處刑罰后,經刑事審判監督程序的啟動和審理最終改判被告人無罪,但五年內被告人實施犯罪行為,依法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從權利保障和公平正義角度而言,此種情形顯然不能認定被告人構成累犯,此種解釋結論也符合刑事審判監督程序的法律屬性,即被糾正的原審判決不應再產生影響。本案中的前罪判決已被依法撤銷(即使是加重處罰也不能否定原審判決被撤銷的事實),基于前述的情理和法理,被告人的前罪判決等同于消滅,不存在法律意義上刑罰執行完畢的可能性。
再次,被告人前罪再審判決尚未執行完畢,不屬于刑罰執行完畢情形。誠然,單獨從前罪兩次判決的執行情況而言,原審判決已經執行完畢,再審判決尚未執行完,既認為原審判決已經執行完畢,又認為再審判決沒有執行完畢的觀點看似并無不當,但從整體角度而言實則是矛盾對立的。一方面,再審判決已經基于新查明的事實(非本次犯罪事實,而是因虛報身份信息導致未認定為累犯),在撤銷原審判決的基礎上予以了改判,加重了被告人的刑罰,而加重部分尚未執行。另一方面,再審判決與原審判決均是基于同樣的犯罪事實作出的判決,刑罰執行應當具有連貫性。換言之,被告人的前罪相當于執行一段時間(實際執行的刑期)后,因為某種原因導致執行中止,再審改判加重處罰后,應當繼續執行剩下的刑期。故被告人在再審判決尚未執行完畢的情況下,不應認定為刑罰執行完畢。
因此,被告人的本次犯罪行為實施于前罪尚未執行完畢的期間內,不符合累犯構成的時間要件,不應認定為累犯。
編寫人:江蘇省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 王星光 馬小衛
40 對于普通累犯中前罪“刑罰執行完畢”的理解與適用——王某、張某盜竊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上海市閔行區人民法院(2014)閔刑初字第2409號刑事判決書
2.案由:盜竊罪
【基本案情】
被告人王某的前科情況:2008年11月因犯盜竊罪、交通肇事罪被分別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二千元和有期徒刑四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五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二千元。被告人王某刑期自2008年6月27日起至2013年6月26日止,后因服刑期間表現良好于2012年12月26日刑滿釋放。
2014年6月12日20時許,被告人張某、王某結伙,至本市閔行區浦江鎮某村某組某號,攀爬、鉆窗進入被害人徐某家中,竊得聯想牌B4320型筆記本電腦、IPAD mini各1臺及軟中華香煙2條。經鑒定,上述物品價值共計人民幣2550元。
2014年6月14日、7月3日被告人張某、王某先后被公安機關抓獲。到案后,兩名被告均如實交代了上述事實。
涉案部分財物由公安機關依法扣押并已發還給被害人。
【案件焦點】
1.因我國刑法規定了累犯的前罪只能是故意犯罪,王某的前罪是故意犯罪與過失犯罪的并罰,在判斷其是否構成累犯時,應將其看成一個整體,抑或是區分開來存在爭議;2.減刑期在前罪的故意和過失兩個罪名中如何分配,相關法律亦未明確規定。
【法院裁判要旨】
上海市閔行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張某、王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入戶竊取他人財物,其行為均已構成盜竊罪。被告人王某曾因故意犯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在刑罰執行完畢后五年內再犯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系累犯,依法應當從重處罰;被告人張某、王某到案后均能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依法可以從輕處罰。公訴機關的指控成立,本院予以確認。據此,本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第六十五條第一款、第六十七條第三款、第五十二條、第五十三條、第六十四條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被告人張某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九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二千元。
二、被告人王某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三千元。
三、扣押贓物發還被害人(已發還);繼續追繳被告人張某、王某的違法所得。
【法官后語】
被告人王某曾因盜竊罪和交通肇事罪分別被判處一年六個月和四年有期徒刑,數罪并罰決定執行五年有期徒刑。后在刑罰執行期間減刑半年,故實際執行有期徒刑四年半。王某前科中,盜竊罪是故意犯罪,而交通肇事罪是過失犯罪。對并罰的前罪應當看做整體還是分開來看存在分歧。對于前罪的減刑如何處理,由于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未做出明確規定,亦難以認定被告人是否構成累犯。
對于爭議焦點一,前罪是否應當被看做一個整體。有一種觀點認為,當數罪并罰的四年半刑期全部執行完畢后,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刑罰執行完畢”,這樣王某必然構成累犯。然這一觀點與法條規定相悖,筆者不贊同。我國刑法已明確將過失犯罪作為認定累犯的除外情況,那么即便是故意與過失犯罪并罰,也不能將過失犯罪包含在內,從而加重被告人后罪的刑罰。故應當將前罪的故意和過失犯罪分開來看,累犯的前罪僅指故意犯罪。
對于爭議焦點二,關于減刑的處理。首先將被告人數罪并罰后少服刑的半年看做是一種變相減刑。再加上被告人在刑罰執行期間因表現良好減刑的半年,被告人實際減刑一年。比較前罪的刑期,故意犯罪(盜竊罪)的刑期是一年半,過失犯罪(交通肇事罪)的刑期是四年,明顯長于故意犯罪;同時結合兩罪的主觀方面不同,可將前罪的故意犯罪的減刑期認定為整個減刑期限的一半,即半年,被告人因為前罪的故意犯罪服刑一年,前罪的“刑罰執行完畢”是從前罪刑罰執行一年起算。這樣在遵循有利被告人原則的基礎上,既保證了對前罪依法區分故意與過失犯罪,又對前罪的減刑作出公平、全面、客觀的評價。
按照此種觀點,被告人王某前罪的刑罰執行完畢時間是2009年6月26日,后罪的犯罪時間是2014年6月12日,被告人在前罪刑罰執行完畢五年之內再犯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因此構成累犯。
我國數罪并罰制度與國外出入頗大,國外多采用將數罪宣告刑絕對相加,無限制合并執行;我國遵循在數罪宣告刑相加的基礎上,執行刑酌減的原則。且不論何種觀點較為合理,在司法實踐中必須遵循現有的法條規定進行處理。數罪并罰的目的是限制刑罰加重,實際上就是變相減刑。應將數罪并罰后被告人少服刑的半年看作一種變相減刑,再加上被告人在刑罰執行期間因表現良好減刑的半年,被告人實際減刑一年。
在明確了數罪并罰的“減刑”與實際減刑的意義后,遇到的又一難題是一年的減刑在前罪中如何分配。當刑法條文和司法解釋都沒有明確規定時,應當按照刑法原則和精神去解決司法實踐中遇到的問題。此時應否根據刑法中的有利被告人的原則,將一年的減刑期全部歸為對故意犯罪的減刑?答案是否定的。無論是數罪并罰,還是被告人因在服刑期間因表現良好減去的刑期,都應當看做是對前罪這個整體的評價,不可割裂。一年的減刑應當是對前罪盜竊罪和交通肇事罪兩個罪名的減刑。然后再根據前罪的兩個罪名的宣告刑、主觀方面等情況進行合理分配。目前我國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對此問題尚未有明確規定,司法機關只能結合法理及主客觀情況進行裁量。本案最終認定被告人王某是在前罪刑罰執行完畢五年之內再犯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構成累犯。
編寫人:上海市閔行區人民法院 李群 宋召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