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讀張恨水的《金粉世家》，原著小說和電視劇差距挺大。

不變的主線是金燕西和冷清秋的愛情，從相遇相知到秋扇見捐，一年不到，就從佳偶成了怨侶。

沒有電視劇里百合花求婚和學(xué)校里掛橫幅的橋段，金燕西的追求依然不可謂不熱烈，費盡心思租了清秋家隔壁的房子，跟清秋的舅舅刻意結(jié)交，又一趟趟地送禮，從綢緞到坤鞋，到昂貴的珍珠項鏈，大把砸錢毫不手軟。

肯用心的富家少爺，對于家境貧寒的女子向來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缺什么，他就送什么，而她接受的越多，也就缺得越多。

更何況他也不僅僅是砸錢送禮，為了給清秋寫信，最坐不住的金燕西把自己關(guān)在房子里整整一天，翻著《辭源》一句句地查了幾十回，只圖找出最合適的措辭，給她留個“有文化”的好印象。

無論清秋說什么，他總是應(yīng)和的，小有分歧也常常以燕西的“一笑”和“哄著她”為結(jié)局。

肯花錢，肯花時間，肯花耐心，在她來不及弄清他是不是個值得愛的人之前，他就已經(jīng)以攻城略地的姿態(tài)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于是情緣暗結(jié)，于是奉子成婚，于是嫁進豪門。

沖破了一切障礙終于走到了一起，但往往是走到一起之后，矛盾才開始浮現(xiàn)。

小說里的白秀珠并不是電視劇里動輒垂淚尋死的癡情嬌小姐，在燕西和清秋新婚后，她為了避嫌甚至連金宅都不肯再去，哪怕后來跟燕西恢復(fù)往來，白秀珠滿腦子想的也是“不能輸”，而不是“我愛他”。

沒有情敵，沒有白家兄妹聯(lián)手導(dǎo)演的政治上位和愛情復(fù)仇的大戲，他們的愛情像一朵花，都用不著外力逼迫，花期一過就萎謝凋零。

沒有白秀珠，還有白蓮花、白玉花，燕西身邊從來不缺少女朋友，唯一的區(qū)別只在于，他愿意把精力和時間花在誰身上而已。

能一擲千金送清秋珍珠項鏈，就能帶著白蓮花、白玉花姐妹逛綢緞店，逛洋行。

能在中秋節(jié)晚溜出家門陪清秋賞月，就能在服喪期間去給二白姐妹的新戲捧場。

多情的人最無情，清秋在最后的決裂書中也寫得一針見血：

西樓一火，勞燕遂分，別來想無恙也。秋此次不辭而別，他人必均駭然，而先生又必獨欣然。

愛她，很用心很動情地愛過她。

但他給過她的一切，也可以眼都不眨地轉(zhuǎn)頭去給別人。

女人最大的悲哀之一是，當(dāng)男人說“我愛你”的時候，他說的是“愛”，而她只聽見了“我”。

我想起前段時間具惠善手撕安宰賢的八卦情史。

具惠善也是嫁給愛情的女人，情話可以說謊，但眼神中的熱切和向往無法騙人，“他的眼神似乎要把我看穿”打動了具惠善，她在綜藝上說：“姐姐我三十四歲了，做什么都不會動心了，讓我最后心動的，只有你。”

甜也是真的甜過，但也不過短短三年，就成了如今這般局面。

“他好像只是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我是住在家里的幽靈，你曾經(jīng)那么愛過的女人變成了僵尸，現(xiàn)在也是。”

我看著《金粉世家》的時候忍不住想：當(dāng)冷清秋被金燕西逼到心灰意冷，把自己鎖在樓下的小房間吃著粗茶淡飯，穿著自己從娘家?guī)淼拇植家路诨饒鲋斜е⒆营氉噪x開時，是不是也這樣想過。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今年重讀了一遍《安娜·卡列尼娜》，在那時的俄羅斯，安娜就是個一心要“嫁給愛情”的女人。

她的丈夫卡列寧不善言辭也不解風(fēng)情，給不了她渴望的甜言蜜語，也理解不了她想要的那種略帶叛逆的真實。

在一次旅途中，安娜認識了年輕的伯爵沃倫斯基，兩人都認定彼此是自己這一生的靈魂伴侶。安娜為了沃倫斯基拋夫棄子，不惜自毀名譽和他私奔，而沃倫斯基也用事業(yè)和社交上的犧牲，帶她遠走高飛來回報這份愛情。

她終于跟自己深愛的人在一起了，可還是會吵架，還是會被誤解，還是會孤單，還是不得不應(yīng)付她最厭惡的名利場。

十年之后，我才讀懂了安娜在鐵路邊的縱身一躍。

《安娜·卡列尼娜》當(dāng)然不是在講一個不知檢點的出軌婦人被情夫傷害，最后羞憤交加選擇臥軌而死的故事，它講的是一個女人在擁有了真愛之后的徹底絕望。

如果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愛，她還可以安慰自己“我就是沒有找對人，我的丈夫就是這樣不解風(fēng)情”。

可她遇到了沃倫斯基，她百分百地投入了，也知道對方全然地投入了，即使是這樣的愛，也無法讓人滿意，也無法支撐起生活本身，也一樣會破滅。

她找到真愛了，她跟自己真愛的人在一起了，但也不過如此。

愛無法救贖生活，相反，它往往是壓倒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才是最真實也最冰冷的絕望。

二十出頭的時候，我以為“嫁給愛情”是人間最美好的祝福，后來才慢慢發(fā)現(xiàn)，愛情本身才最不值得托付。

聰慧如林徽因，大概是早早想通這一點，才會拒絕徐志摩的追求，嫁給了跟自己門當(dāng)戶對、知根知底的梁思成。

激情易逝，心動難長。

能戰(zhàn)勝生活的從來都不是浪漫的粉紅泡泡，而是兩個人的眼界、認知、性格、人品。

愛情只該是人生的一個部分，別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