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上酬薛三據(jù)兼寄郭少府微 〔一〕

自從別京華 〔二〕 ，我心乃蕭索 〔三〕 。十年守章句 〔四〕 ，萬事空寥落 〔五〕 。北上登薊門，茫茫見沙漠 〔六〕 。倚劍對風(fēng)塵，慨然思衞霍 〔七〕 。拂衣去燕趙，驅(qū)馬悵不樂 〔八〕 。天長滄洲路，日暮邯鄲郭 〔九〕 。酒肆或淹留，漁潭屢棲泊 〔一〇〕 。獨行備艱險 〔一一〕 ，所見窮善惡 〔一二〕 。永願拯芻蕘 〔一三〕 ，孰云干鼎鑊 〔一四〕 ?；是槟畲竟?，時俗何浮薄。理道資任賢 〔一五〕 ，安人在求瘼 〔一六〕 。故交負靈奇 〔一七〕 ，逸氣抱謇諤 〔一八〕 。隱軫經(jīng)濟具 〔一九〕 ，縱橫建安作 〔二〇〕 。才望忽先鳴 〔二一〕 ，風(fēng)期無宿諾 〔二二〕 。飄颻勞州縣 〔二三〕 ，迢遞限言謔 〔二四〕 。東馳眇貝丘 〔二五〕 ，西顧彌虢略 〔二六〕 。淇水徒自流，浮雲(yún)不堪託 〔二七〕 。吾謀適可用 〔二八〕 ，天路豈寥廓 〔二九〕 。不然買山田，一身與耕鑿 〔三〇〕 。且欲同鷦鷯 〔三一〕 ，焉能志鴻鶴 〔三二〕 。

〔一〕 此詩作於自薊北南歸途次淇上時。淇上：即今河南省淇縣。《舊唐書·地理志》：河北道，衞州有衞縣，漢朝歌縣，紂所都朝歌城，在今縣西。隋大業(yè)二年，改爲(wèi)衞縣。衞縣即今淇縣。薛據(jù)：《唐才子傳》卷二：“據(jù)，荊南人，開元十九年，王維榜進士。天寶六年，又中風(fēng)雅古調(diào)科第一人，於吏部參選，據(jù)自恃才名，請受萬年録事，流外官訴宰執(zhí)，以爲(wèi)赤縣是某等清要，據(jù)無媒，改涉縣令。後仕歷司議郎，終水部郎中。據(jù)爲(wèi)人骨鯁，有氣魄，文章亦然。”杜甫《解悶十二首》論薛據(jù)云：“沈范早知何水部，曹劉不待薛郎中。獨當(dāng)省署開文苑，兼泛滄浪學(xué)釣翁?！痹ⅲ骸八坷芍醒?jù)?！背辏捍穑淮鹪?，和詩。薛據(jù)有《懷哉行》，結(jié)句云：“夫君何不遇，爲(wèi)位黃金臺?！备哌m所和，殆即此詩。郭微，無考。祖詠有《家園夜坐寄郭微》，劉眘虛有《送韓平兼寄郭微》等詩。

〔二〕 別京華：指詩人二十歲遊長安時與薛據(jù)相別事，時在開元九年（七二一）左右。

〔三〕 蕭索：蕭條寂寞。

〔四〕 十年句：謂歸來之後，又讀了十年書。守章句：爲(wèi)章句之學(xué)。章句：章節(jié)句讀（逗）?！夺釢h書·馬援傳》：“嘗受《齊詩》，意不能守章句。”

〔五〕 萬事句：謂一事無成，一切皆無著落。寥落：空虛貌。

〔六〕 北上二句：指開元十九年（七三一）第一次出塞，至薊北，面對廣闊無際的沙漠。

〔七〕 倚劍二句：謂目睹邊境遭受侵陵，不禁倚劍慨然，想起了抗擊匈奴的漢代大將衞青、霍去病。風(fēng)塵：戎馬馳騁，風(fēng)起塵飛，故用以狀兵亂之象。詩人在此表現(xiàn)了渴盼禦敵報國的意願。

〔八〕 拂衣二句：謂報國無路，帶著惆悵的心情驅(qū)馬離開燕、趙。拂衣：振衣。

〔九〕 天長二句：滄洲，疑當(dāng)作滄州，與下句邯鄲爲(wèi)地名對。滄州：唐治清池，今河北滄縣東南。此二句謂經(jīng)歷了漫長的征途，過滄州，經(jīng)邯鄲，而至淇上。

〔一〇〕 酒肆二句：言途中或久留酒店，或?qū)也礉O潭。

〔一一〕 獨行句：言途中艱險備嚐。

〔一二〕 所見句：言盡覽人間善惡。窮：盡。

〔一三〕 永願句：長想拯救百姓。芻蕘：採薪者，即草莽之人。

〔一四〕 孰云：一作孰辭，是。孰，何。辭，避。干鼎鑊：承受鼎鑊之誅。鼎鑊，古代烹人的刑具。

〔一五〕 理道句：謂爲(wèi)治之道在於任賢。

〔一六〕 安人句：謂安民之道在於知民疾苦。唐人避太宗諱，以人爲(wèi)民。以上二十二句自述與薛據(jù)別後十年的經(jīng)歷，并陳拯民之志。

〔一七〕 故交句：謂舊友有神奇的姿質(zhì)。

〔一八〕 逸氣句：謂抱有剛直敢言的豪氣。謇諤（qiān è牽鄂）：正直?！夺釢h書·陳忠傳》：“忠臣盡謇諤之節(jié)，不畏逆耳之害?！?/span>

〔一九〕 隱軫（zhěn枕）句：謂富有經(jīng)世濟民之才。隱軫：《淮南子·兵略》：“士卒隱軫?！弊ⅲ骸耙螅\(zhòng)；軫，乘輪多盛貌?！币?、隱通。亦作隱賑。左思《蜀都賦》：“邑居隱賑。”劉淵林注：“隱，盛也；賑，富也?！苯?jīng)濟：經(jīng)世濟民。具：才能。

〔二〇〕 縱橫句：謂文章豪縱不羈的風(fēng)格可比建安諸子。建安：漢獻帝年號。建安作：指曹操父子及建安七子的創(chuàng)作。

〔二一〕 才望句：謂薛據(jù)以才能名望而先入仕。先鳴：《左傳·襄公二十一年》：“齊莊公朝，指殖綽、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菥b曰：‘君以爲(wèi)雄，誰敢不雄。然臣不敏，平陰之役，先二子鳴。’”注：“十八年，晉伐齊，及平陰，州綽獲殖綽、郭最，故自比於雞，鬬勝而先鳴。”

〔二二〕 風(fēng)期句：謂以風(fēng)義相期，必急於實踐諾言。風(fēng)期：猶言心期，謂兩相期許。無宿諾：言踐諾不過夜?！墩撜Z·顔淵》：“子路無宿諾?！币陨狭滟澝姥?jù)的德才。

〔二三〕 飄颻：動蕩不定貌。勞州縣：爲(wèi)州縣之職而辛勞。

〔二四〕 迢遞：謂相隔遙遠。限言謔：謂不能聚首談笑。限：阻。謔（xuè血）：戲謔，開玩笑。

〔二五〕 東馳句：謂東望遠至貝丘。眇：遠。貝丘：在今山東博興縣南。此指郭微所在地。劉眘虛《送韓平兼寄郭微》詩云：“余憶東州人，經(jīng)年別來久?！睎|州人即是郭微。

〔二六〕 西顧句：謂西顧極目虢略。彌：極。虢略：在今河南嵩縣西北，此謂薛據(jù)行役於此。

〔二七〕 淇水二句：謂俯看淇水無情，空自南流。仰觀浮雲(yún)自去，相思難託。淇水是詩人所在地。以上六句言道途遠隔，相思難寄。

〔二八〕 吾謀句：謂自己正有可施用的經(jīng)濟之策。《左傳·文公十三年》：“吾謀適不用也?！贝朔从闷湔Z。

〔二九〕 天路句：意謂登上仕途不是不可能的。天路：仕路。寥廓：廣闊，渺茫。漢司馬相如《難蜀父老》云：“猶焦朋已翔乎寥廓?！弊ⅲ骸皫煿旁唬毫壤?，天上寬廣之處。”

〔三〇〕 不然二句：謂如不能入仕，則買田躬耕。高適《淇上別業(yè)》云：“依依西山下，別業(yè)桑林邊?！鄙w即所買之山田。與，讀去聲，參與。耕鑿：《擊壤歌》云：“鑿井而飲，耕田而食?！保ㄒ娡醭洹墩摵狻に囋觥罚?/span>

〔三一〕 同鷦鷯：《莊子·逍遙遊》：“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敝^與鷦鷯相同，只求一枝之棲。

〔三二〕 焉能句：謂何能以大鳥的高舉爲(wèi)志。鴻鶴高飛，一舉沖天，喻入仕登高位。這是高適的憤慨之詞。鶴：《全唐詩》作“鵠”，下注云：“一作鶴。”按：此詩通篇皆用藥韻，當(dāng)以鶴爲(wèi)是。以上六句言仕進無成，則退而躬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