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商周:從神話到史實
- 郭靜云
- 15844字
- 2021-10-14 16:30:48
第一章
殷商文明的淵源
關于殷商文明的起源問題,迄今仍不明朗。目前學者們所提出的想法,往往只能解釋某些側面現象,若從另一角度考慮便難以自圓其說。當然,本書也無法照顧到這些問題的所有方面,并建立起完整而可靠的殷商起源論述。但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筆者認為仍可以整理出一些初步的脈絡。
一、學界對殷商文明淵源的論辯
司馬遷《史記·殷本紀》言:
自契至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誥。……帝中丁遷于隞。河亶甲居相。祖乙遷于邢。……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居成湯之故居,乃五遷,無定處。[1]
歷代學者對于商族都邑、居住原地、活動空間等歷史地理問題已有許多推測論述,然皆僅能在有限的文獻中進行猜想。自從殷墟小屯和王陵遺址出土后,才終于使得這類討論能夠建立在客觀的考古基點上。學者們也終于知道,盤庚之后的都邑并不在原來所想的黃河南岸,而在中原東北、離黃河北岸較遠的河川規模較小的洹水南岸。
關于殷墟王陵墓的墓主問題,學者們意見并不一致,或認為是盤庚以來的王墓,或認為是武丁以來的王墓。但基本上沒有人否定殷墟是盤庚遷都之后的商邑[2],甲骨卜辭也直接用“商”或“大邑商”來指稱殷墟都城。確定了盤庚遷都后的商邑地址,學者們勢必得在這個新基礎上重新思考商族起源的問題。目前學界在這個問題上有幾種不同的意見,分述如下。
(一)中原說
二里頭遺址所呈現的高文化水平,使部分學者連帶認為殷商應該是屬于中原的本土文化。他們認為商族的發源地應是以鄭州偃師為中心的中原[3],或是自商丘到偃師一帶的河南地區[4]。誠然,殷墟文明和鄭偃遺址的關系確實相當密切;但依目前其他地區的考古成果來看,類似殷商文明的遺址分布范圍非常廣大,從蒙古草原到江南,從山東、江蘇到陜西、甘肅,都可發現與殷商相近的遺址;況且,殷商建國前曾發生過明顯的民族移動。是故,殷商文明恐不能以單純的中原本土文化視之。
(二)東來說
自王國維以來最具影響力的說法,就是將商族視為來自山東的東夷。不僅20世紀的學者窮盡一切考古資料,希望能旁證東夷說的正確性[5],甚至在中學的教科書里也采用此說作為定論。尤其魯西北、豫東北的岳石文化發現,給“東來說”提供了一些新的事證[6]。不過,其他地區也不乏可視為殷商起源的證據。實際上,“東夷說”有許多根本上的矛盾,不僅難以解釋山東與鄭偃文化的空間關系,而且在考古上還有不少例證顯示商文化是從中原往山東的傳播方向[7]。是故,近日采信“東來說”的學者已不多了。
(三)西北說
此說一方面基于鄭偃考古遺址,認為商族從陜西進入中原;另一方面,符合司馬遷對商族封地的敘述[8]。不過,贊成此說的學者并不太多。其中,顧頡剛先生雖然也提出殷商西來的看法,但同時也認為商族有源自東北的可能。筆者以為顧頡剛的遲疑是有道理的,因為若單單以鄭偃遺址推究商族來源,“西來說”或許是可以考慮的方向;但這顯然并不適用于殷商遺址。
(四)北來說
考古學家根據出土陶器的類型,認為商文化應源自山西之南、河南之北,屬客省莊文化的范圍[9]。從地理環境來看,在晉南、豫北之間,是以山脈為主的自然壁壘,山間只有丹水和沁河兩個關口。歷史上,各文化雖經由這些關口發生過一些傳播交流的現象,但此區仍屬危險地域,所以來往晉南、豫北的交流活動,少有出于和平自然者,在商代之前亦極少發生過。此外,在青銅器時代,盡管陶器類型是很重要的分析依據,但畢竟只是一個側面,尚不足以解決其他諸多問題。
(五)東北說
主張“東北方向說”的學者之間,其意見可進一步分為“東北說”、“河北說”、“京津說”三種。雖然針對殷商的發源地還有更細微的歧見,但從殷墟的地理位置來看,無論是遼西至京津區的夏家店文化,或河北下七垣文化等,都位于同一條文化傳播及民族移動的路線上。因此筆者主張合而論之,以傳播的方向來作討論。
東北、京津、河北地區位處于遼河、渤海以西,太行山以東的平原。在這個區域內,不論是自然環境,或目前所確知的上古時期人類生活方式,都有很多相似之處;遼西的東北與京津、河北之間的交通往返也不困難,遼西人可以很容易地南下京津及河北區,并適應當地生活。
張渭蓮指出,河北平原在地圖上,仿佛是一個被西側太行山、北側燕山所封閉的區域[10]。實際上,河北平原雖北鄰燕山,但除了霧靈峰之外,燕山海拔約在500—1000公尺,不如太行山海拔1500—2900公尺般難以通行。況且燕山之間有灤河河谷喜峰口、潮河河谷古北口,自古以來即為河北平原與遼西平原間的南北交通孔道,因此河北平原北側并非真處于完全封閉的狀態。河北文化的發展自古以來離不開北方傳入的因素。從新石器晚期以來,紅山文化、夏家店文化都經過此孔道,從遼西到京津渤海及河北發展。即使后人興筑長城,冀望能關閉這條通道,但仍不能完全抑止北來民族的流波。
此外,關于河北古代土質的情況,張渭蓮也提到:“但在戰國中期黃河下游全面修筑堤防以前,黃河頻繁決溢改道,并因此在平原上留下了眾多的湖泊和沼澤,因而在當時這一地區很不適合人類居住。”[11]雖然自新石器中期以來,河北西側的低山區域即有人跡,但遺址密度不高。且從農耕角度來說,整個河北平原的條件都不甚優良。因此河北一直沒有自行孕育出獨特的本土文化,而是成為東北和中原兩個農耕文化間的橋梁。
受到氣候和土質影響,東北的農業區亦有其限制。考古資料顯示,早期的東北人兼采農牧漁獵等生產方式,屬于綜合性的文化,無法單靠農業維生。因此東北人并不難適應河北平原的生活條件。但對于習慣中原沃土、溫暖氣候的農耕文化而言,河北平原卻是個難以維生的地區。因此自新石器中期以來,民族移動的趨向多是從東北經由河北,逐步往中原南下,但居住在中原的民族恐難有意愿朝黃河下游或往河北平原移動。換言之,由東北經河北前往中原,是幾千年來相當自然的人口流動與文化交流走向。
在主張東北說的學者當中,徐中舒先生最早提出殷墟文化來自環渤海灣一帶的看法[12]。丁山先生則提出河北易水燕山北南之說[13]。傅斯年先生從傳世文獻的角度,亦指商族出自東北[14]。
蘇秉琦先生據陶器類型,提出了東北兩路的說法:“前者似是曾活動于西遼河與海河北京地帶的人們(包括商人)所走過的路道……第二,在北方活動于燕山南北,后來成為燕國范圍內鬲類的前期階段,同商人的遠祖似經歷過相似道路。”[15]
林沄先生對照殷商之前的中原和東北青銅兵器,發現兩者類型并不相同。然在殷墟中,卻以北方類型的兵器較具優勢,其北方包含東北地區及跨到亞洲草原一帶,其謂:“即使單就研究商文化本身而言,如無視商代北方系青銅器的存在,對商文化的青銅器也無法作出正確的理解。”[16]
干志耿、李殿福、陳連開、楊錫璋皆認為商族源于紅山文化,而夏家店文化下層則是先王時代[17]。黃中業先生亦贊成此說:“分布在燕山南北的夏家店下層文化……考古發現表明,夏家店下層文化有一個自北而南的趨勢。這一自北往南的趨勢,同商族入主中原的由北向南的漸次移動是相應的。”[18]晁福林和郭大順取證于考古資料,也達成相似的結論[19]。曹定云先生經過甲骨卜辭和考古資料的相互參證,一方面提出商族發祥于北京地區[20],另一方面則認為“商文化淵源于紅山文化”[21]。
近來,朱彥民先生經過文獻、考古、甲骨金文等各方面的分析,也贊成“東北說”。其結語謂:“商族起源于燕山南部的京津塘地區和渤海灣一帶,在這里是商族初民最早的生活聚集地區。這個地區存在的河北龍山文化雪山類型應該就是先商文化的前身,即由商族初民創造的物質文化遺存。這個文化的考古資料表明,商族最初是一個游牧民族,因此逐水草而居,游牧不定。正因為如此,商族才在后來的日子里不斷遷徙,逐漸南下。”[22]
Gideon Shelach透過中國早期青銅文化遺址的比對,也認為東北夏家店方向是個商代最重要的文明來源[23]。此外,學界支持東北、河北說的,尚有胡厚宣、李業農、金景芳、翦伯贊、張博泉、藺新建、王明閣、張渭蓮等不少學者[24]。
李伯謙先生則認為,河北下七垣文化自北吸收夏家店下層文化的影響,自東吸收了岳石文化的影響,自西則吸收了二里頭文化的影響,據而形成了商文明的基礎[25]。下七垣文化的位置很特殊,正好處于往東、西、北方的交通要道上。新石器晚期、青銅時期的山西牧民文化經過太行山井陘山口(娘子關)傳入河北,并與自遼西下來的農耕文化互動,進而往南流傳。在此之南的壺關山口,清漳河、濁漳河也帶來了太行山以西的文化元素,并在東方與岳石先民,在北方與夏家店先民互動,最終形成了安陽地區的本土文化。從陶器的類型來看,本土文化的成分自然占有優勢。然而,在青銅時代的文化交流與擴展中,陶器類型自然較傾向平民化。青銅器的流動,已顯示此地區與鄭偃、東北的密切關系。
由上述可知,“東北說”在學術界已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可是“東北說”也有明顯的弱點:第一,它雖可說明殷墟文化的來源,卻無法解釋鄭偃宮殿遺址的來歷。針對這個問題,李伯謙、張渭蓮提出從河北下七垣先到二里岡,再從二里岡繞回到殷墟的文化傳播路線。然而,從自然環境以及與環境相應的生活方式來看,我們完全無法理解造成這種彎曲路徑的理由何在。第二,殷墟考古的很多現象,尚未見于殷商之前的遼河、漳河、黃河流域文化中。
(六)東南說
曾有少數學者認為,商文化起源于東南江浙地帶的良渚文化[26]。此說也不是毫無根據,殷墟禮器中明顯有習自江浙文明的痕跡,但把江浙視為殷商發源地卻仍嫌武斷。
二、殷商文明的多元成分與整體化的趨勢
就上述六種說法而論,雖然沒有任何一個能夠解決全部問題,并對殷商文明的所有特色提出圓滿的解釋,卻也各有言之成理的證據基礎。筆者認為,或許上述說法都反映了一部分事實,但也有同樣的盲點,即將殷商看作由單一族群發展出來的文明。實際上,殷商是相當多元復雜的文明,不同地區的青銅文化,到了殷商時期逐漸融合成文明大國的形態。
筆者認為,從新石器晚期到殷商之前時代(大約公元前3500—前1500年間),在當今中國境內陸續形成了一些小、中型國家。例如西北地區傳家門、皇娘娘臺、柳灣;山西陶寺、垣曲龍王崖中層;中原平糧臺、大河村四期以上、后岡、二里頭、二里岡;東北至河北牛河梁、東山嘴、夏家店、劉家河;江南良渚、馬橋、凌家灘、尉遲寺、大溪、屈家嶺、石家河、龍馬寶墩;魯南花廳、山東大汶口上層、龍山等等各地遺址,其顯示出的人口密度、經濟與文化生活、社會階層、宮殿或廟宇的建筑痕跡、酋長或領袖的大墓、令牌形的禮器、類似文字的符號刻紋等等,均符合古國存在的情況與特征。而以上所舉,僅是目前已發現古國遺址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這些城邦或國家中,有些彼此同族,關系可能比較密切,即便是異族之間,也有明顯的來往。我們以前只用考古學“遺址”以及同類遺址的“文化”概念來解讀所見的現象,可是從社會歷史的角度來說,這些遺址代表古代人群的社會聚落。這些社會有自己的制度、人群的階層關系,有貴族、祭司、君主,有祭禮與政權中心。文獻中沒有留下這些國家或城邦的名稱。五帝、堯舜等傳說也無法用以描述這段史前的情況。傳世神話可能與這些古國有某種程度的關系,但已難知其關聯如何,尤其不同族群的城址數量往往超過神話中的記載。我們無法聽到這些不同族群古國的傳說,也沒有源自這些國家的文獻流傳下來。但考古顯示,距今5500—4000年以來,不同地方文化,或早或晚,都逐步進入了古國時代。
直至距今4000年前后,有些古國在沖突之中開始合并、分裂。可是在殷商之前,恐怕尚未形成一個大型的集權國家。從中原到京津的范圍中,發現了許多人口集中、宮殿建筑發達的前殷商時期遺址。到了殷墟時期,這些遺址規模普遍縮小,反映其人口變少。筆者認為,這顯示出早期政治、文化中心四處分立的狀況,逐漸演化成單一的統治中心。
在中原地區的青銅器時期,同時存在著幾個文化相近的同族、異族國或城邦,東北夏家店地區則有另一族群建立的小國及城邦,西北、南方、江浙東南、四川等地也有許多不同族群的小、中型國家。當時這些分布在中原、東北、南方等地區的國家或屬地,彼此間可能發生戰爭、交易或存有各種經濟、文化來往。但在殷商時期,部分東北、河北、魯北以及中原的小、中型國家被合并,或成為殷商的屬國。殷商王族占領了數個小國,毀滅其政治中心,或通過聯盟、聯姻的方式加以并吞,建立起集權國家。再往后兩百年,殷商國家的結構即以殷墟為中心,所以在其體系內的偏遠地區,人口才會變少,經濟與文化也較落后。直至殷商末期,這些地區才漸有起色,到了周朝時,更有了新的發展。
透過考古資料,我們可以發現殷商時期之前仍有一些大的地域性差異。直至殷商統治者建立了集權國家,殷商大國的文化,才清晰表現出其多元性的淵源。殷商遺址中還可見到這些具備不同地區屬性的遺物。這就說明了殷墟文化屬多元文明的事實,中原、西北、東北、魯北、江浙、江南等前商文化皆參與了“殷商文明”的形成。但顯然殷商文明還不足以網羅天下,因為在同一時期的周遭地區里,尚存有其他文明或國家(如三星堆等)。盡管如此,殷墟文明已涵蓋了幾種原來獨立存在的文化;其中最重要的成分,就是中原和東北文化。考古學家經常強調,殷商之前有幾個不同的文化體系,諸如中原鄭偃、東北夏家店、魯北岳石、河北下七垣等[27],此外還有長江的良渚馬橋、吳城、石家河等文化,這些都是構成殷商文明的淵源之一。
唯有此種理解,才能解決單一來源說的矛盾。也才能解釋殷商文明的資料為何如此豐富多元,代表信仰的禮器也呈現出多元混合的現象。例如,中原和東北是殷商文明最重要的兩個成分,以時間脈絡觀之,中原與東北、河北在殷商之前就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往來。這些地區都有許多同樣的青銅禮器出土;只不過就陶制用器和青銅兵器來看,兩種文化類型仍不一致,建城的方式、結構和宮殿建筑都完全不同(中原是土城、東北是石城),墓葬的結構、生活方式亦不相同。就禮器而言,除了相同的部分,兩地也各有許多獨自出現的特殊禮器。故純以殷商之前的時代論之,這兩種文化之間實看不出有傳承的關系。直至殷墟時期,這兩種文化才彼此結合,形成同一個不可分割的大型文明。以二里頭、二里岡、中原地區文化來看,東北是外族的文化;若從殷商文化的景況來看,則東北和中原都是先祖文化。甚至有些學者認為,殷墟在許多具代表性的層面,來自東北的傳承性勝過了其與中原的關系。此外,還可以在殷墟文明中觀察到魯南、江浙等文化的成分。從陶器和普遍用品、平民生活來看,則以李伯謙和張渭蓮所強調的下七垣文化成分較高,這應是殷商文明落腳于河北平原的證明[28]。
殷墟遺址的墓葬方式也出現各種觀念紛呈的狀況。包括殷商王族在內,遺址中許多墓主采取頭朝北方或北偏東方的狀態下葬,約占所有墓葬的42%—45%,為比例最高者。另外,頭朝南方的約接近30%,向東的有15%,向西占13%左右。除了仰身葬之外,還發現有俯身、側身、屈肢等不同的埋葬方法[29]。單一族群的小國,通常會有固定的喪葬傳統,殷商以前的小國,墓葬基本上都有規律性,例如多數墓主的頭向一致,或貴族為仰身直肢、平民為側身屈肢等。然而殷商遺址中卻出現了各種不同的墓葬方式,這也代表著當時社會的多元性。其實,我們也可以看到殷商所并吞的地區,雖仍以其本族的墓葬方式為主,但亦可見有不同型式的墓葬。說明殷商之前各種文化亦非完全相同,唯其多元程度還不如殷商大國。
因此,“商族的起源”本身就不是妥當的命題。殷商是由幾個不同的文化、族群共同塑造的多元文明,并沒有單一純粹的“商族”存在。發現殷商文明的多元性,使我們在討論殷商民族淵源時,必須將問題分成兩個層次:其一是構成殷商文明的族群,其二才是統治殷商的王族。
在討論殷商王族的屬性前,必須先了解“商”概念的涵義。殷墟甲骨文把自己的國家稱之為“商”,但如果以殷商為標準來觀察殷商之前的古城,既無法顯示與殷商類似的多元為一體的面貌,也沒有許多殷商的代表性成分。從考古來觀察,殷商之前的中原、河北、魯北、東北各有獨立國體的存在;而在殷商時期,除了有幾個國體結合成新的殷商大國外,也形成共同的制度、禮儀、整體化的信仰觀念、文字記錄,具備了上古帝國文明的內涵及外形。因此,雖然殷商之前的青銅文明與殷商有傳承關系,但兩者仍有非常關鍵的差異性存在。前者似由幾個各自獨立的古國文化組成,雖然彼此來往,卻互不統屬;而后者是已經整體成形的古文明集權大國(或許可謂“上古帝國”)。在實際的考古現場,也足以看出殷商之前和殷商的系統性差異。
可是與歷史紀錄對照,殷墟只能符合盤庚之后的商朝情況,故被命名為晚商。至于盤庚之前的“早商”(或分為早、中商),則今日所有研究論文、教科書、考古報告,都將二里岡時期鄭州、偃師的城址稱為早中商時期的“商城”,或稱鄭、偃城為早商都,而洹北城稱中商都(二里岡古城在上層后期雖然沒有廢毀跡象,但不知何故,學者們認為它已失去都城的地位)。無論如何,鄭偃兩座古城,都被視為殷商之前早中商時期的“商城”,盤庚之前的商王居處。但與此同時,已有部分考古學者提出,鄭偃“商城”與殷墟“商城”之間的差異性過大。下文中,筆者將簡略地列出鄭偃和殷商的幾項重要區別。據此可知這兩區遺址確實是出自不同歷史階段的國家文明。
三、鄭偃與殷商文明的相異性
許多學者透過陶器、金屬器、玉器、建筑的比較,認為鄭偃和殷墟應屬連續性的文明發展。如張光直所言:“把河南龍山文化、偃師二里頭文化、鄭州商城文化和安陽殷墟文化排成一列,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它的兩種性質,一是一線的相承,二是逐步的演變。”[30]不可否認,兩者之間確實具有相當明顯的傳承和發展關系;但另一方面,照目前所見的考古資料,兩者間仍存在著很多關鍵性、代表性的差異。
(一)出土兵器的情況及類型
第一,根據張渭蓮的統計,除了小屯宮殿遺址之外,在殷墟遺址中的兵器數量明顯超越禮器。兵器在殷商青銅器中占有數量優勢,卻僅占鄭偃青銅器不到15%的比例。在鄭偃遺址中,反倒是禮器占了80%以上[31]。殷墟出土兵器的數量,以比例來看超過鄭偃遺址數倍,這說明在殷商的歷史階段中,軍事活動益趨重要[32]。
就工具和兵器的類型、比例分析,鄭偃古城時期的中原居民平時從事農耕,在發生戰爭時,就起而抵抗其他國家或外來民族的攻擊。但殷墟時期遺址的現況,可以明顯地發現當時已有一群人專門從事游戰,而這群以軍事為業者,正是殷商的王族。這說明殷商時期有專職軍事的特殊貴族階級,殷商之前則看不出有這類貴族存在的跡象。
第二,殷墟出土的兵器類型涵蓋中原、東北地區的兵器特色,也有很多草原兵器的類型,這些草原兵器(包括陜北榆林綏德墕頭村的出土文物)并未見于鄭偃遺址,而出現在遼冀和殷墟(圖一),這代表草原兵器傳播的路線并非經過黃河流域、陜豫流傳下來,而是經過蒙古草原(崔璇先生已指出,從新石器到周代之前,黃河北游河套地區與燕山之間有密切來往[33]),或貝加爾湖黑龍江草原一帶,從東北流傳到中國(筆者認為,林沄先生指出殷墟兵器與東北及亞洲草原兵器的傳承關系,是非常重要的發現[34],李亨求先生也搜集了很多相關資料[35],對此問題還需要作進一步的研究)。這說明,殷墟不但是傳承中原和東北文化的重鎮,而且勢力范圍廣大,不似殷商之前僅限于鄰近中小型國家間的局部沖突,其參與的戰爭規模甚至遠達千里之外。

圖一 1.婦好墓出土獸首刀;2.河北之東北角青龍抄道溝出土獸首刀;3.陜西榆林綏德墕頭村出土獸首刀;4—5.東西伯利亞與后貝加爾地區通見的錐形杖(bulawa);6.婦好墓出土錐形杖;7.青龍抄道溝出土的小刀;8.殷墟出土的小刀;9.內蒙古出土的銅鏡;10.婦好墓出土的銅鏡。
第三,作為統一大國,在其勢力統治的偏僻地區中,生活水平較貧窮,況且殷商不斷發動對外戰爭,戰亂區經濟上難有發展,人口自然會流動到鄰近較穩定而富有的地區,故偏遠區的人口變少,文化漸趨落后,這是不斷征伐方國、不發展邊遠地區的單一都城專制大國的特征。
上述這三點說明,以殷商之前的城邦與殷商相比,兩者在社會規模、生活方式、貴族活動等方面均不一致。
(二)禮器類型及紋飾
就禮器來說,殷墟的器形比鄭偃城址豐富得多,除了殷商之前各地所見的器型之外,還發現有全新的禮器,且常常有全新器物出現,如2011年初殷墟發現有貞人名字的銅章,這也屬于殷墟最早出現的青銅器類型。
殷商禮器紋飾的造型也非常多元化。基本上,鄭偃所有造型都以夔龍為母題[36],這代表本地文化的崇拜對象。殷墟禮器依然以龍為主題,可是除了中原的夔龍,還出現了很多東北紅山文化類型的龍形。此外,殷墟時期的龍,造型中經常蘊含著羊、牛、象、犀牛、鹿、豬、鳳、鸮、鷹等其他禽獸的特征,也經常有獨立成形的牛頭、羊頭、象頭、鷹頭等出現。例如殷墟1004號大墓的兩件著名的方鼎:其一內壁刻鹿圖,而外壁的紋飾將鹿首容納于饕餮構圖,左右有夔龍和鳳的造型;其二內壁刻牛圖,而外壁的饕餮有牛角,左右也有夔龍和鳳的造型(圖二;三)[37],來源不同的多類神獸聯合為一個豐富構圖。這代表當時已有多元化的崇拜對象。

圖二殷墟1004號大墓的鹿方鼎。

圖三殷墟1004號大墓的牛方鼎。
這說明原本崇尚神龍的中原文化,吸納了其他族群對別種神獸的崇拜,在想象力的激蕩下,創造出各種混合的神奇造型。從這些造型里,我們可以分辨出鄭偃地區遺址的夔龍,也能發現東北紅山類型的勾龍,說明殷商文明兼納了這兩種崇拜對象。此外又有紅山類型的鸮、東夷的鳳,以及其他混合的形狀,這說明殷商文明同時也吸收了東方和東南的文化信仰。常出現的羊頭造型,反映出殷商文明里的游牧文化成分;大象、豬和犀牛則代表江南文化的成分。總之,當時來自不同地區和文化的崇拜對象,都在殷墟禮器里被結合成多元性的神奇造型。
混合性的造型取代了獨特崇拜對象的造型,這涉及革命性的信仰變動。崇拜獨特對象的文明,不會隨意混用外族崇拜對象。幾種崇拜對象合為一體,代表數個古國在合并的同時,亦有意聯合各自的信仰、同化各地的崇拜對象。其次,這也顯示上古信仰及神權的弱化。兼容多元且開始進行整體化的國家統治者,似乎并不強迫各地接受王族原有的信仰,反而認同自己國家各地的信仰,將不同地區的禮儀及崇拜合并成同一信仰制度。

圖四 西北岡1001號大墓隨葬坑出土大理石虎神像。
(三)制作禮器的材料
除了常見的陶制、玉制、銅制禮器之外,殷墟常見以大理石制造的大型禮器。殷商大理石禮器的形狀接近其他殷商禮器,但是體積龐大,常見于殷商王族的宮殿和墳墓遺址中(圖四;一一三;一一四:2)。
(四)神獸崇拜
從殷墟以來,河南、河北出現了原來沒有的新神獸崇拜。除了上述神獸之外,老虎在殷商禮器上幾乎與龍具有同樣的重要性。而在中國境內,老虎的造型極少見于殷商之前的文化中(此問題下文將專門討論)。更重要的是,這些老虎造型出現的地方,以殷商王族的遺址為主。這說明老虎對殷商王族而言,可能是具有特殊崇拜意義的造型(圖四)。牛角的造型也極少見于殷商之前的禮器上,雖然牛骨并不少見,但未有崇拜牛的根據,只有在殷墟遺址中牛的神格化才很明確(圖三)。中華文明崇拜牛的淵源,或許濫觴于此。
(五)王冢形狀
殷墟首見大型特殊的王冢。殷商之前,未見有“亞”、“甲”、“中”字形的廣大王冢。這種墓葬結構,商周均可見之,但首見于殷墟。這說明,“亞”、“甲”、“中”形的王冢結構源自殷商文明。
至于小型墓的埋葬方式,據張渭蓮的統計,鄭偃墓中有腰坑的比例偏低(偃師城址6.3%,鄭州城址13.4%,臺西遺址25%),而殷商則占全部墓葬的一半;鄭偃墓中有殉狗的比例為12%,而殷商墓中則占到40%。此外,“二里岡文化的埋葬習俗中有在墓底鋪朱砂,隨葬涂朱圓陶片的習俗,在晚商沒有看到”[38]。
(六)殉人和人牲
殉人和用人祭神的傳統已見于新石器晚期的遺址,然而殷商之前實在沒有以成十成百個人殉葬的規模。據張渭蓮統計,具有殉人的鄭偃墓葬,約占全部被發掘“墓葬總數的3%左右,與晚商時期的比例基本相同”[39]。這代表兩個時期上層階級所占的人口比例相近,但殷商的殉人和人牲數量超過殷商之前數倍之多。
二里岡遺址也有用人祭祀的痕跡,祭祀遺址里,獸骨之外也有人骨,但數量不大,一般只有一人骨架,人骨最多的祭祀遺址是二里岡下層二期C9.1H111祭祀遺址,里面發現有兩位成年人和六位小孩,另有八具豬和兩具狗的骨架,但這些埋葬分四層,表達四次祭禮的活動;二里岡上層也都是單人祭祀坑,極少數還有四具人骨架[40]。
殷墟殉葬人與人骨祭祀坑非常普遍,骨架數量也很大,此外頗關鍵的是,目前可確定的人殉和人牲斬首禮,最早應是發生在殷墟時代。雖然新石器晚期的遺址中已有人骨祭祀坑,但所用人牲數量遠不及殷墟,而且殷商有專門的人頭祭祀坑,這是在殷商之前遺址里未曾被發現的。人牲的數量表示戰事的規模,而以斬首的方式殺害人殉和人牲,則顯示殷商文化已建立了其獨特的國家祭禮和祭法。
(七)人牲民族的屬性
殷墟祭祀坑中的人頭骨分屬多元族群,其中不僅包括東亞、北亞、南亞三種蒙古人種,也有太平洋黑人種、高加索白人種、愛斯基摩人種等等[41]。鄭偃墓葬則未曾見此類情況,這說明殷商所接觸的地域范圍相當廣遠,不僅國力強大,在民族屬性上,可能還接觸、甚至包含許多自遠地而來的人種。
(八)馬車的出現
直到殷墟建都后,中國境內才出現了使用馬和馬車(以獵車及戰車為主)的技術,并有隨葬性的車馬坑出土。目前的考古研究顯示,殷商之前中原民族可能沒見過馬匹,最早的駕馬技術則首見于殷墟二期,約為武丁時代(圖九九;一〇〇;一〇六:2)[42]。
(九)甲骨金文的出現
從殷墟建都以來,殷商發展出完整的文字系統。有關文字發明,《淮南子·本經》中記載:“昔者,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敘畫之源流》補充:“頡有四目,仰觀天象。因儷烏龜之跡,遂定書字之形。造化不能藏其秘,故天雨粟;靈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是時也,書畫同體而未分,象制肇創而猶略。無以傳其意故有書,無以見其形故有畫,天地圣人之意也。”[43]雖是神話傳說,但這些記載反映出“文字發明必定源自天極,是神圣偉大事業”的傳統觀念。據考古發現,在甲骨文之前,中國各地的成熟文化都有一些刻文符號,即出現在陶制禮器上的陶文或刻在玉器上的符號。然而其與甲骨文也沒有直接而確切的傳承關系。中國之有明確的文字傳承,最早仍只能上推至殷商甲骨、金文為止。因此據現有資料,系統性的文字發明也是殷商的偉大突破之一,而非所謂“早中商”[44]。既然歷來傳承的文字源于殷商,研究漢字的淵源,自然離不開殷商文明的形成問題。
(十)鄭偃和殷墟的地理及路線關系
從地理位置來看,鄭偃到殷墟的路線,并不符合文明變遷及發展的趨勢。鄭偃的地理位置、土質、氣候等環境條件,都比殷墟更適合農耕。從考古上看,古代東北人的生活方式乃兼采農牧漁獵維生的綜合性文化。東北可行農業的區域有限,且氣候和土質條件均差,若單事農業,生活恐無以為繼。因此對當時居住在東北的人來說,無論是河北平原或殷墟一帶的環境都不算難以適應,何況南方的氣候還比東北溫暖。
但對于習慣更溫暖、肥沃土地的農耕文化來說,河北平原顯然不是理想的移居地點。因此自新石器中期以來,從東北向京津、中原地區流動的民族有很多,但反向北上的卻從未有之。中原民族不愿意離開黃河中游,往土質不良的黃河下游或河北平原移動是可以理解的。換言之,從東北經河北向中原南下是自然的人類遷徙方向,從黃河中游遷都到河北卻不符合當時國家發展的需求。我們很難想象,在沒有遭到強大敵人攻擊的情況下,一個大國的統治者會將都邑從鄭州遷移到安陽這樣的貧窮之地。假若這個國家是從東北地區一路南下,最終建都于殷墟,那么在邏輯上是比較能說通的。
況且在殷墟建都,基本上不像農耕民族的作法,也看不出有在黃河中游長期生活過的經驗。如果他們從東北下來后,先到鄭偃地區,并定居黃河中游數代之久,那么他們會投入農耕的生活(鄭偃遺址就是如此),若沒有被更強的族群攻擊,這群人不太可能主動遷移到土質偏差的殷墟。這些地理上的因素,實際上已足以否定殷商王族從鄭偃遷居到殷墟的推測。所以鄭偃城址的統治者和殷商的殷墟王族,恐怕不能視為同一個王室的延續,兩個遺址也不宜視為同一王朝的先后國都。對此問題,筆者在以下的篇幅中會陸續補證。
(十一)總結
綜言之,上述十項差異性已足以闡明殷墟的文化內涵、族群成分、社會性質、國家結構、祭禮體系、信仰的綜合性,其特征與所謂的“早中商”時代皆有不同,也應以不同的歷史階段視之。若“早中商”文化被稱作“商”,而“晚商”被命名為“殷”,則“商”是“殷”文明的主要基礎及成分之一,卻非同一個王朝的歷史,也不能視為同一個國家的不同發展階段。其實,從《殷本紀》所謂商朝統一天下長達七、八百年來看,這件事就值得存疑,畢竟如此長久的王朝在世界史中實屬罕見。
更謹慎而言,殷商王族自稱為“商”,所以目前所謂的“早中商”只能當作時間概念,相當殷商先王活動的時代,而我們所見的邦國遺址的國名不稱為“商”,因此本文將“鄭州商城”、“偃師商城”改名為“鄭邑”、“偃邑”。從殷墟上層貴族遺址來看,我們目前所看到“早中商”遺址都不符合殷墟上層貴族遺址的類型。雖然殷墟王室無疑是盤庚以后的商王,但我們目前還沒有發現盤庚以前商先王的遺址,包括洹北城遺址也沒有多少足以代表殷商的考古特征,不能視為殷墟的先期。也就是說,我們尚未見到成湯等先王的居住遺址,或事實上的盤庚先祖統治早中商的邦國遺址。
因此需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是,殷商之前中原青銅時期的古國究竟是何種文明。
[1] (漢)司馬遷撰、[日]瀧川資言會注考證:《史記會注考證》,臺北:大安出版社,1998年,頁53。
[2] 曾有些學者提出質疑,認為殷墟小屯遺址少有武丁之前的遺物,應非盤庚故邑(相關論述參見張渭蓮:《商文明的形成》,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年,頁35—36),而最近發現的洹北遺址,在年代上比小屯稍早,目前也被視為可能是盤庚都城。參見唐際根、徐廣德、岳占偉、劉忠伏:《河南安陽市洹北花園莊遺址1997 年發掘簡報》,《考古》1998年第10期,頁23—35;唐際根、荊志淳、劉忠伏、岳占偉:《河南安陽市洹北商城的勘察與試掘》,《考古》2003年第5期,頁3—16;唐際根、岳洪彬、何毓靈、岳占偉:《河南安陽市洹北商城宮殿區1號基址發掘簡報》,《考古》2003年第5 期,頁17—23;李立新:《甲骨文“□”字考釋與洹北商城1號宮殿基址性質探討》,《中國歷史文物》2004年第1期,頁11—17;高江濤、謝肅:《從卜辭看洹北商城一號宮殿的性質》,《中原物》2004年第5期,頁20—25。對于洹北宮殿,學術界有兩種說法。其一主張為河亶甲居(劉緒、雷興山:《洹北花園莊遺址與河亶甲居相》,《文物世界》1999年第4期,頁18);其二則主張是盤庚遷殷時期的都城(杜金鵬:《洹北商城一號宮殿基址初步研究》,《文物》2004年第5期,頁50—64)。筆者認為杜金鵬先生的看法較有實際根據,也較受目前學界認同。但洹北宮殿究竟是哪一個歷史階段的遺址,仍待進一步探究。相關意見參朱光華:《洹北商城與小屯殷墟》,《考古與文物》2006年第2 期,頁31—35;李民:《安陽洹北商城性質探索》,《中原文物》2007年第1期,頁34—36;陳隆文:《盤庚遷殷地望與洹北商城》,《河南大學學報》2007年第3期,頁28—32;胡洪瓊:《洹北商城與中商文化》,《殷都學刊》2009年第3期,頁37—43;孟憲武、謝世平:《安陽洹北商城考古學文化年代辨析》,《中原文物》2009年第4期,頁52—55、61。
[3] 趙芝荃:《二里頭文化與二里岡期文化》,《慶祝蘇秉琦考古五十五年論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年,頁273—279。
[4] 張立東:《先商文化淺議》,《中國商文化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
[5] 參見鄭伯昂:《先商文化及其淵源與發展新探》,《商丘師范學院學報》1985年第2期,頁5—21;韓建業:《先商文化探源》,《中原文物》1998年第2期,頁48—54。
[6] 欒豐實:《試論岳石文化與鄭州地區早期商文化的關系———兼論商族起源問題》,《華夏考古》1994年第4期,頁82—88。
[7] 參見山東省博物館:《山東益都蘇埠屯第一號奴隸殉葬墓》,《文物》1972年第8期,頁17—30;胡秉華:《滕州前掌大商代墓葬地面建筑淺析》,《考古》1994年第2期,頁52—57、81;萬樹瀛:《山東滕州市薛河下游出土的商代青銅器》,《考古》1996年第5期,頁31—33;謝治秀主編:《山東重大考古新發現1990—2003》,濟南:山東文化音像出版社,2003年,頁49—64。
[8] 荊三林:《論述殷商源流》,《鄭州大學學報》1986年第2期,頁44—53;顧頡剛:《殷人自西徂東札記》,《甲骨文與殷商史》第三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頁240—259;饒宗頤:《契封于商為上洛商縣證》,《饒宗頤新出土文獻論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頁115—129。
[9] 李民:《關于商族的起源》,《鄭州大學學報》1984年第1期,頁73—81;李民:《豫北是商族早期活動的歷史舞臺》,《殷都學刊》1984年第2期,頁5—9;陳昌遠:《商族起源地望發微》,《歷史研究》1987年第1期,頁136—144;姚政:《論商族的起源》,《西華師范大學學報》1987年第1期,頁24—33;張國碩:《商族的起源與商文化的形成》,《殷都學刊》1995年第2期,頁1—5;銅官:《斝式鬲與先商文化》,王光鎬主編:《文物考古文集》,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7年,頁118—126;李民、張國碩:《夏商周三族源流探索》,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
[10] 張渭蓮:《商文明的形成》,頁183。
[11] 張渭蓮:《商文明的形成》,頁182。
[12] 徐中舒:《從古書中推測之殷周民族》,《國學論叢》第一卷第1期,1927年,頁109—113;徐中舒:《殷人服象及象之南遷》,《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2本第1分,頁60—75;徐中舒:《再論小屯與仰韶》,《安陽發掘報告》第3期,1931年,頁523—557;徐中舒:《殷商民族及殷王世系》,《先秦史論稿》,成都:巴蜀書社,1992年,頁53-72等。
[13] 丁山:《由三代都邑論其民族文化》,《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5本第1分,頁87—130。
[14] 傅斯年:《東北史綱》,北平:“國立”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32年;傅斯年:《夷夏東西說》,彭衛、張彤、張金龍主編:《20世紀中華學術經典文庫·歷史學·中國古代史卷》,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0年,頁16-51。
[15] 蘇秉琦:《中國文明起源新探》,北京:三聯書店,1999年,頁14—15。
[16] 林沄:《商文化青銅器與北方地區青銅器關系之再研究》,《考古學文化論集》1987年1輯。
[17] 干志耿、李殿福、陳連開:《商先起源于幽燕說》,《歷史研究》1985年第5期,頁21—34;干志耿、李殿福、陳連開:《商先起源于幽燕的再考察》,《民族研究》1987年第1期,頁84—94;楊錫璋:《殷人尊東北方位》,《慶祝蘇秉琦考古五十五年論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年,頁305-314。
[18] 黃中業:《從考古發現看商文化起源于我國北方》,《北方文物》1990年第1期,頁14—15。
[19] 晁福林:《夏商西周的社會變遷》,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郭大順:《北方古文化與商文化的形成》,《中國商文化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
[20] 曹定云:《北京乃商族發祥之地》,《北京社會科學》1998年第1期,頁112—116。
[21] 曹定云:《商族淵源考》,《中國商文化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頁117—125。
[22] 朱彥民:《商族的起源、遷徙與發展》,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年,頁1—185。
[23] Gideon Shelach,Prehistoric Societies on the Northern Frontiers of China,London:Equinox Publishing Ltd.,2009.Gideon Shelach所論,雖然主要集中在西周以來的東北歷史,但他也特別強調青銅器早期的遼西區以及夏家店下層文化對中國青銅文化發展的貢獻。
[24] 胡厚宣:《甲骨文商族鳥圖騰的遺址》,《歷史論叢》1964年第1輯,頁131—159;李業農:《殷代社會生活》,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5年;金景芳:《商文化起源于我國北方說》,《中華文史論叢》1978年第7輯,頁65—70;張博泉:《關于殷商的起源地問題》,《史學集刊》1981年第10期,頁11—14;藺新建:《先商文化探源》,《北方文物》1985年第2期,頁16—21、36;翦伯贊:《商族的起源與古代國家的建立》,《先秦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年,頁123—39;王明閣:《先秦史》,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張渭蓮:《商文明的形成》,頁130—148。
[25] 李伯謙:《先商文化探索》,《慶祝蘇秉琦考古五十五年論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年;又載于李伯謙編:《商文化論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年,頁38—52。
[26] 衛聚賢:《殷人自江浙遷徙于河南》,《江蘇研究》卷三第5—6期,1937年,頁1—5;衛聚賢:《中國文化起源于東南發達于西北檢討》,《東方雜志》卷三十四第7期,1937年,頁147—157。
[27] 張翠蓮:《先商文化、岳石文化與夏家店下層文化關系考辨》,《文物世界》1997年第2期,頁31—48。
[28] 盡管如此,但筆者并不認為更早期的二里岡文化,是下七垣文化移往黃河中游后的產物。
[29] 參看張渭蓮的統計,見氏著《商文明的形成》,頁66—69。
[30] 張光直:《殷商文明起源研究上的一個關鍵問題》,《中國青銅時代》,北京:三聯書店,1983年,頁59-60。
[31] 張渭蓮:《商文明的形成》,頁50—52、124—125。
[32] 雖然早中商墓葬發現數量遠不如殷墟集中,但張渭蓮的研究并不以總數,而是以比例來說明早中商和殷墟禮器、兵器數量的差異,故不涉及墓葬數量,研究成果亦具有代表性。如以全數來說,殷墟禮器的發現確實比早中商多得多;但以比例而論,早中商墓葬中的禮器占多數,且比例超過殷商墓葬數倍。
[33] 崔璇:《新石器時代至商周之際河套地區與燕山南北的文化關系》,《內蒙古東部區考古學文化研究文集》,北京:海洋出版社,1991年,頁33—40。
[34] 林沄:《商文化青銅器與北方地區青銅器關系之再研究》。
[35] 李亨求:《銅鏡的源流———中國青銅文化與西伯利亞青銅文化的比較研究》,《故宮學術季刊》1984年第1卷第4期,頁29—70。
[36] 相關研究請參見郭靜云:《由禮器紋飾、神話記載及文字論夏商雙嘴龍神信仰》,《漢學研究》第二十五卷第二期,2007年,頁1—40。
[37] 梁思永未完稿、高去尋輯補、李濟總編輯:《侯家莊·第五本·1004號大墓:安陽侯家莊殷代墓地》,《中國考古報告集之三》,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70年,頁131—133,圖版壹壹貳—壹壹柒;頁126—131,圖版壹零陸—壹壹壹。
[38] 張渭蓮:《商文明的形成》,頁90、105。
[39] 張渭蓮:《商文明的形成》,頁90—91。
[40] 河南省文物研究所編著:《鄭州商城1953—1985考古發掘報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年,頁483—507,圖三〇三至三一一、三二二至三三三。
[41] 楊希枚:《河南安陽殷墟墓葬中人體骨骼的整理與研究》,《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42本第2分,頁231—266;李濟:《關于殷商人的體質人類學的評述》,李濟:《安陽》,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頁256—267;潘其風:《關于中國古代人種和族屬的考古學研究》,《燕京學報》新9期,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頁277—294。
[42] 關于殷商隨葬車馬的類型,參見吳曉筠:《商周時期車馬埋葬研究》,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年。
[43] 何寧撰:《淮南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頁571;(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一,頁一,《畫史叢書》冊一,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74年,頁5。
[44] 近半個世紀以來,學界針對鄭州出土帶刻辭的卜骨已有許多討論。如陳夢家:《解放后甲骨的新資料和整理研究》,《文物參考資料》1954年第5期,頁3—12;蕭良瓊:《周原卜辭和殷墟卜辭的異同初探》,《甲骨文與殷商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頁261—284;裴明相:《略談鄭州商代前期的骨刻文字》,《全國商史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殷都學刊》1985年增刊,頁251—253;李學勤:《鄭州二里岡字骨的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學刊》第一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頁1—5。然此項數據仍有明顯的疑點,其不僅出處不明,現藏處也不明,且目前尚沒有人能見到原件。又假設此卜骨確實在鄭州出土,但鄭州也有不少晚商以降的遺址文物。因此這片下落成謎又年代不詳的卜骨,并不能視作殷墟之前的甲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