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岳顫抖著雙手,緊緊的抓著那封家書,仿佛下一刻,薄薄的紙就能被他抓破一般!
他感覺到眼前的視野,變得朦朧模糊,伸手摸向眼角,才發現淚水已經充盈了眼眶。
“娘..娘親....”
他不自覺的發出一聲呼喚,好似在夢囈。
呆呆的他,忽然像是失去渾身的力氣,一下子癱躺在地,懷里緊緊的抱著信封。
紅腫的眼眶,抽泣的痛哭聲讓人心生憐憫。
漸漸的,胡岳一人就這樣,在茫茫月色下的山巔上,昏睡了過去......
..........
次日傍晚,一位風華絕代的白發女子,身著一襲白衣,邁著與她外表高冷形象極其不符的小腳步,一蹦一跳的走進了胡府。
這位白發女子正是清夢!
她活生生的一個有感情的人,被她的父母關了整整五天!
雖說短短的五天即便是對一個凡人,也是轉瞬即逝,可讓她實在是太無聊憋屈了。
今天一早,趁父母還沒早起,終于可以偷偷跑了出來。
第一時間,就跑來了胡府!
清夢剛一進門沒多久,迎面就碰上了一位面容俊朗的年輕男子!
這位男子五官精致,長長的睫毛溫順的附在一雙清澈的眼鏡之上,堅挺的鼻梁,穿著玉帶錦廣袍,渾身透露出一股不羈之氣!
這名男子一見到清夢,就喜笑眉開地走了上來,有禮貌的抱了抱拳,空靈好聽的說道:
“清夢師姐,晚上好啊!萬年將至,師姐你不好好修煉成仙,怎么有功夫來了我們府上?”
如浴春風的笑臉上,不經意間透露出一股愛慕之情。
此人名為胡曦,是胡岳的堂弟,是當年當之無愧的胡家第二天驕。
此子劍術天賦驚人!僅次于胡岳之下!
清夢撇眼看到了這位小師弟,“哦”的一聲回應道:
“是小師弟啊,我來找你大哥來了!”
胡曦愣了一下神,而后心中泛起千層巨浪!
“大哥?我胡岳大哥?他不是早在九千年前的天門之戰就死了嗎?”
胡曦鎮定的保持笑容,文明有禮的問道:
“師姐,你說的是胡岳大哥嗎?”
清夢聞言,“呀”的一聲遮住了粉紅小嘴,心中暗道:
“完了完了,胡岳轉世這件事是要保密的,我剛從家里逃出來,一時高興竟然說出來了....不過胡曦是胡岳的堂弟,他知道了應該也沒啥事吧?”
想到這里,清夢挺直了腰板,擺出了師姐的架子,正經的說:
“我來你家是有要事的,什么你大哥胡岳,我不懂,問你父親去,你父親是胡家家主,他啥事都知道?!?
說完,慌慌亂亂的跑向了云深處。
胡曦瞇起了雙眼,直盯著清夢遠去的背影,神情凝重的說道:
“難道我大哥還沒死?不可能,那種情況下,怎么可能沒死?”
說完,他想是想起了什么。
當年的天門之戰,他們胡家在胡岳的帶領下,勇猛無比,沖在最前方,導致他們的戰場只有他們胡家人和羅剎族人。
他還記得,當年在大哥快要消散于天地之際,有一道光從遠方,沖向了大哥的位置,而后大哥消失了!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大哥是真的消散于天地了,可看到清夢的樣子,不像是假的。
“難道清師姐是想念大哥想出毛病來了?不,不應該,我能感應到師姐的元神波動沒有問題...難道真的是我大哥沒死?”
說完,他的臉色變得猙獰難看,惡狠狠的說道:
“我去找父親,一定要問個清楚!”
說完,他快步急切的轉身離開。
........
清夢哼著小曲兒,蹦跳的腳步,在胡府里瞎轉悠。
為了防止被別人看到她,她還為此遮掩了身形,屏蔽了氣息。
“咦?這胡岳跑哪去了?不會又跑山巔上了吧?太陽才剛剛落山的,不應該啊?”
說完,她飛向天空,往最高的山巔上飛去。
.........
胡岳從迷迷糊糊中醒來,睜開雙眼,感覺到自己的腦袋沉沉的,心中感到堵得慌,就像是有一塊兒大石頭壓在心里。
“哎胡岳,你怎么在這啊!”
胡岳循聲轉頭,目光依舊沒有光彩的看著飛來的清夢。
看到此刻的胡岳,頭發凌亂,兩眼紅腫,面色蒼白,清夢不禁心中一顫:
“胡岳....你怎么了?”
胡岳隨即傻了傻,苦澀的笑道:
“我沒事兒。”
清夢走到他身旁,看著眼前憔悴的人兒,心疼的說道:
“別太給自己壓力,你要相信你自己可以的!”
清夢以為胡岳是因為肩上的擔子太重了,壓力太大,才會感到疲憊。
胡岳聽了清夢的話,心中更是凄涼,看著清夢,擠出一絲笑容,道:
“陪我到中都里走走吧!人界主星的中都,一定很熱鬧吧?!?
清夢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道:
“那我們小心點,三叔他們肯定正在整理家族里的修煉功法,讓你盡早修煉呢,所以我們得偷偷的跑出去?!?
胡岳“嗯”了一聲。
想出個門也這么難嗎...
他在心中暗暗想到。
.......
人界主星,是人世間最大的一顆星球,也是靈氣最為充沛的一顆星球,因此,不單是國都坐落在這顆星球上,不少強大的宗門和家族,也在這顆星球上生活修煉。
而中都,更是人界主星的“中心”!
這里就是所謂天子腳下的都城!朝堂,都察監,值夜司等各大朝廷機構的中心都在這里!
單是中都的面積,甚至遠超一些星球的總面積!
此刻,胡岳和清夢兩人肩并著肩走在中都繁華的一條街道上。
從遠遠看去,兩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但令路人奇怪的是,這兩人像是在逛街,可又對周圍的一切毫不在乎。
無論是雜耍還是攤子,仿佛這條繁華的街道上,沒有什么可以吸引得了他們,他們只顧著往前走,卻又不像是在趕路,因為他們走的很慢。
胡岳兩眼無神,行尸走肉般的只顧往前走,而清夢則是一臉憂色的跟在一旁。
胡岳走著走著,突然他聽到了一聲稚嫩的奶里奶氣的聲音:
“娘親!岳兒想吃糖葫蘆!”
他突然間停下腳步,猛然回頭循聲望去。
只見一位身穿布衣,面如美玉的婦人,懷里抱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小男孩在娘親的懷里,手指指著糖葫蘆,天真無邪的臉上滿是渴望。
婦人溺愛的笑了笑,手指在小男孩的額頭點了一下,故作氣惱的說道:
“岳兒還敢吃糖葫蘆呀,再吃糖葫蘆岳兒就要長蛀牙了喲!”
婦人一邊說著,一邊從衣兜里拿出為數不多的幾個銅板,遞給糖葫蘆老板,說:
“老板,給我一串糖葫蘆!”
老板是個戴著斗笠的中年男子,他伸出滿是老繭的雙手,把婦人的銅板推了回去,大大咧咧的說:
“你看你這,我兒子想吃糖葫蘆,我怎么還敢收錢,是吧岳兒!爹請你吃一串大大紅紅的糖葫蘆!”
說完,他摘下頭頂上的斗笠,露出一張滿是滄桑與辛勞的臉,一邊傻傻的笑著,一邊將一串大大紅紅的糖葫蘆放到了小男孩的小手上。
小男孩看清了斗笠下的臉,一邊撲向男子,一邊沒心沒肺的咯咯笑著:“爹地!”
男子順勢將他抱進了懷里。
婦人愣了一下神,心疼的開口道:
“你不是說你上山打獵去了嗎?怎么跑來這賣起糖葫蘆來了,這幾天太陽可夠烈的....”
男子訕訕一笑,撓著頭憨憨的說道:
“大晚上的上哪兒打獵去嘛。”
婦人心疼的流下了眼淚,帶著哭腔說道:
“那你還不早點回家?!?
男子隨意的說道:
“那么早回去干什么,到這來賣糖葫蘆,一天還能多賺幾個子呢。到時候還可以給岳兒多添幾件新衣裳,如果再碰上有錢的大方的人家,又能多幾個子,又可以給你買個新的釵子!”
婦人看著男子在陷入美好的幻想,“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然后伸手揪住男子的耳朵,道:
“我才不要你整天沒日沒夜的賺錢養家呢,我和岳兒也不需要什么新東西!”
小男孩伸出拿著糖葫蘆的雙手,奶里奶氣的補充道:
“對呀對呀!我也不要爹地這么辛苦!爹地,我們回家吧!”
“好啊,我們帶岳兒回家!”
說完,男子用鼻間碰了碰小男孩的小鼻子,牽起婦人的手,逐漸消失在胡岳的視線里。
清夢看著胡岳現在的樣子,伸出手碰了碰發呆的胡岳,無比心疼的哀求道:
“胡岳,你這是怎么了....”
胡岳回過神了,轉頭看向清夢。
清夢看見此刻的胡岳的臉上,已經滿是淚痕,一雙失神的眼睛紅腫無比。
胡岳從清夢那雙清澈透明的美眸里,仿佛能看見現在狼狽的自己。
耳邊是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以及喧嘩的街道。
眼前是看不清的燈火輝煌,伸手摸向眼角,才發現是淚水朦朧了視線。
他才深吸了一口氣,身心疲憊的看向清夢,苦澀的笑了笑,道:
“清夢,對不起,要讓你們失望了...可我真的不想做什么救世主....”
清夢看著眼前心愛的男人,他年輕的臉上,仿佛如遲暮老人一般滄桑疲憊。
她一下子撲入了胡岳的懷里,抽泣著說:
“不想當....就不當....”
他緊緊的抱著胡岳,靠在他的懷里,感受著他溫暖的體溫,粗重的呼吸聲。
胡岳露出有些釋懷的笑,一只手撫摸著如霜雪一般的白發。
..........
又是山巔之上,但胡岳的身邊,多了一個美麗的人兒。
“或許我是個自私的人....”
胡岳舉著酒杯,喝了一口,自嘲的說道。
清夢坐在一旁,看著明月,搖了搖頭,不去看胡岳,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做的事,追求自己喜歡的事,并不算自私?!?
“可我選擇逃避,逃避我存在的意義和使命。”
胡岳又飲了一口,他蜷縮在山巔上,好像是受了風寒,渾身打顫,牙齒“咯咯”發響。
清夢見狀,走到他的身邊,溫柔的將發冷的心愛人抱入懷中。
胡岳忽然停止顫抖,忍著冷風一動不動。
他的耳邊傳來一陣溫柔親切的聲音:
“人來到這世上,本就不存在使命和意義。所謂的使命和意義,其實是每個人自己內心的正義,在驅使自己,做出自己認為正確的事,這才成了我們被認為的使命和意義。”
“拯救世界嗎....”
胡岳自嘲了一聲,苦澀的笑道:
“我也覺得是一件正確的事,可我不想做這么大的事....我只想回家...”
清夢隨意的說了一聲:
“那就回家唄!”
胡岳愣了一下神,他總以為清夢會安慰自己,勸自己不要放棄,相信自己,就像其他人一樣。
“那拯救世界呢...”
他雖不想去做這件事,可也十分擔憂這個世界的未來。
清夢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語氣略顯輕快地開口道:
“既然是正確的事,肯定會有很多人去做的啦,又不差你這一個。這是很多人的使命和意義嘛。”
胡岳“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突然猛然轉過頭去看著清夢,緊張的問道:
“那我的母親,能入輪回投胎嗎?”
清夢臉上浮現出低落的神情,帶有歉意的說道:
“應該不會....畢竟她不是自然死亡,她是被金陽吞噬氣血而亡的,靈魂想必已經湮滅了?!?
胡岳失落的低了低頭,道:“我知道了?!?
“但你是她的兒子,我可以從你靈魂本源里將她的靈推演還原出來,不過維持不了多久?!?
本是低著頭的胡岳,一下子精神抖擻,激動的向清夢說道:
“好好好,只要能讓我見一見娘親,多久都可以?!?
清夢“嗯”了一聲,從一個凡人的靈魂本源中推演還原出他的親生母親,對她來說不是什么難事,畢竟她也是一位卡在仙位之下的大神通者。
說完她就雙手掐著古怪而又復雜的手訣,一股無形的氣息涌入胡岳的靈魂。
一道婀娜多姿的人形從胡岳的天靈蓋上,飄了出來。
做完這一切,清夢自覺的飛離山巔,山巔上只留下了愣在原地的胡岳,和那道身穿布衣,面如美玉的透明婦人。
婦人吃驚的看著周圍的一切,說道:
“我不是死了嗎?這是哪?”
聽到婦人開口,胡岳才回過神來,發出陣陣顫音,開口道:
“娘....”
婦人循聲望去,只看見一位年輕少年站在不遠處,少年眉目之間,透露出婦人與胡天的神采,讓婦人感覺到說不清的熟悉和親切,她遲疑了一會兒,開口道:
“是岳兒嗎?”
胡岳聞言,渾身顫了一顫,隨即一下子撲到婦人跟前,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
“娘親,是岳兒害死了您,都怪岳兒,都怪我是什么救世主轉世,是我不好!”
婦人先是愣了一下神,她雖然貪玩,但也不傻,聯想到自己“死而復生”和產后的光,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虛弱而亡,她當然一下子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彎下身來,愛撫的摸著胡岳的腦袋,心疼與滿是慈愛的眼神看向胡岳,溫柔的說:
“娘怎么會怪岳兒呢,我的岳兒是大英雄!娘高興還來不及呢!娘從沒有后悔過把你生下來....”
胡岳緊閉著雙眼,忍著眼淚,發出抽泣的聲音:
“可...可是因為我....娘你才離開的....”
婦人聞言,先是感動的笑了笑,看著胡岳道:
“轉眼間,我的岳兒已經這么大了,娘真的很開心。無論是娘,還是你爹,都不會怪岳兒的,這不是岳兒的錯。爹和娘從來不會后悔把你帶到這個世上,你是娘這輩子最心愛的岳兒,娘又怎么會怪岳兒呢。”
說完,她雙手想要托起胡岳,可發現雙手直接從胡岳的身上穿透了過去,她明白自己確實是真的離開了。
但她并沒有因此感到傷心難過,反而自信滿滿,開口道:
“娘我可是給世間留下了一個岳兒,一個大英雄呢!”
胡岳聽到這話,趕忙搖頭,慌亂的說道:
“不!我不要做什么救世主大英雄!我只想要像娘親希望的那樣,和父親做一個普通人,安安穩穩的度過平凡的一生!”
婦人聞言嘆了口氣,攬了攬掛在耳邊的秀發,看著明月,開口道:
“岳兒知道當初娘為什么給岳兒取名叫胡岳嗎?”
胡岳目光直視地面,開口:
“不知道?!?
婦人轉頭望回胡岳,笑道:
“因為我希望岳兒能成為一個有擔當有抱負的大英雄!”
胡岳渾身如遭雷劈一般僵硬在原地,顫顫巍巍的開口:
“可您不是說過,要讓我和父親開開心心的度過平凡的一生嗎...”
婦人笑著搖了搖頭,看向胡岳的眼神里充滿期許和認可:
“娘是這么說過,但那僅是世間不需要我們的時候,我才希望你們能無憂無慮的度過一生?!?
說完,婦人溫柔的語氣不再,嚴厲的呵斥道:
“岳兒,抬頭看看這個世界!”
胡岳被嚇了一跳,抬起滿是淚痕與滄桑的臉,看著眼前的世界。
一縷縷夜空中的云,在香火人間上飄悠,閃爍的明星,布滿夜幕的天空。
喧嘩,熱鬧的燈火輝煌在遠方的中都應現。
胡岳還愣在,就被婦人嚴厲的聲音驚醒:
“當世間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怎能逃避?
你看著遠處的燈火,那些人沒有家嗎?如果我們都選擇了逃避,這些人怎么辦?
當我們選擇逃避自己內心的正義時,享受平凡與安逸時,可有想過這些人怎么辦?”
胡岳恍然大悟,明白了娘親的意思,大喊一聲:
“岳兒,明白了!”
話音未落,婦人的身形越發透明,搶在消散之際,開口說道:
“回去的時候,幫娘和天哥說一聲,讓你不要想我,好好活著...”
胡岳朝著母親消散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大聲說道:
“恭送母親!”
清夢察覺到事情結束后,這時也飛了回來。
過了好一會兒,胡岳才重新站起身來,身上說不出的雄姿英發,神采飛揚,開口道:
“帶我離開這里吧!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拯救世界!”
清夢愣了愣神,看著眼前這個重新振作的心愛人,重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