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兄弟相逢揚聲把臂
手足并用決死登山

上回書交代到張司令向主席報告，海盜要偷襲夾石口。主席得了這個報告，當(dāng)然有一番布置。這夾石口如此重要，究竟是什么情形呢？原來這地方，是在一道大山中，閃出一條人行路來。在人行路的左邊，山向后閃著，有個大谷，靠了半邊山，筑了個城堡，城堡后面，一道流泉，由山上潺潺而下。一條山溝，直通到堡里，正好供給守堡軍隊之用。當(dāng)年堡壘筑在這邊，當(dāng)然就為的是這一脈流水，便于駐軍。但是對面山那邊，卻是一個很陡的山峰，在那山上，正可以俯瞰這個城堡。所以守這個城堡的軍隊，必定要把守那個山峰。

當(dāng)劍花發(fā)現(xiàn)了余鶴鳴的陰謀而后，華國雄那支義勇軍，由火車運輸，兼程前進(jìn)，次日早上，就安抵了夾石口。他們這支軍隊的領(lǐng)袖，是趙英營長，曾由陸軍大學(xué)畢業(yè)，是個有學(xué)識的軍人。他到了夾石堡而后，并不曾休息，立刻就在堡上巡視一周，看看堡外的形勢。他就對著同事熊營副說，這個地方太要緊了，沖出去二十里，便是鐵道，設(shè)若敵人挺進(jìn)到這里，鐵路有中斷之虞，總部把這里當(dāng)個不要緊的地方，把一支新成立的義勇軍開到這里來，這是一個很大的錯誤，我要趕快打電報去報告。我相信我們這支軍隊所負(fù)的責(zé)任不小。熊營副點頭說：“營長說得不錯，不過我所感到的，這緊要的地方，又有個緊要之點。”說時，向?qū)^山峰一指道：“這個地方，我們要派人去保守著，以做犄角之勢。”趙營長點頭笑道：“我把這句話放在肚子里，正想考考大家，誰能有那個眼力呢。你且不做聲，華連長來了，看他知道不知道？”說著話時，華國雄也走到城堡上來。四周看看，不覺失聲贊道：“這是一個好地方，哎呀……但是對面這座山頭，緊對了這個城堡，非常之危險。”趙營長大笑，將手拍了兩拍他的肩膀道：“你是個好樣的，我們算沒有錯看了你了。我們在這里討論著，正留著這個問題等你來答復(fù)呢，不料你來，就把這個啞謎揭破了。哈哈！你很不錯。”國雄聽營長這樣夸獎他，自是高興，便道：“既然我們都知道這地方很重要的，我們就該趕快去把守。”趙營長望了他一會，正待有一句話要說，熊營副用手向來的大路上一指道：“看，這里來了一批人。”趙營長將掛在身上的望遠(yuǎn)鏡取了下來，兩手捧了向四處張望著，笑道：“我正嫌人不夠，可巧那批學(xué)生軍趕到了，這多少可幫我們一點忙。”吩咐把堡門大開，讓他們開到操場上散隊。

熊營副下堡去了，趙營長和國雄，依然在城上眺望。那支學(xué)生隊，望了這堡上的國旗，臨風(fēng)飄蕩，靜穆中現(xiàn)出莊嚴(yán)來，大家也似乎感到別一種精神，走得更是起勁，不多大一會兒工夫，就到了堡門口，堡門大開，他們穿門而入，在堡中間一個操場上立定。趙營長正了正軍衣，先迎下城去了。國雄不過是個連長，在軍營里要守著軍紀(jì)，當(dāng)然不敢亂動，只在城上遠(yuǎn)遠(yuǎn)望著。看看那學(xué)生隊，有一百多人，都是服裝整齊，精神抖擻，二十上下年紀(jì)的學(xué)生，自然是大家的好助手。心里便如此想著，假使中國全境這二百多萬兵，都是這個樣子的人，何愁打不倒敵人。這一批青年兵，都是學(xué)生里面，自己跳起來，愿意執(zhí)戈衛(wèi)國的，當(dāng)然都是些最好的人，自己也是個學(xué)生，應(yīng)當(dāng)先睹為快地前去看看。于是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到操場上來。這時，學(xué)生隊隊長正喊著散隊，學(xué)生兵是一窩蜂似的，大家散了開來。

迎面一個學(xué)生兵，離著有十幾丈路，突然呆著站住，手向上一揚，他口里有句話，還不曾說出來，國雄哎呀了一聲，也揚著手喊道：“那不是國威，那不是國威嗎？”二人各說著話，各跑了向前，走到一處，彼此握手跳了起來。國雄笑道：“真妙極了。我回家去辭行的時候，看到你那封信，知道你投軍了，我高興得了不得，可是我心里又有些難受，弟兄如此一別，也不知能會到面不能？不料你居然是開到夾石口的補充隊的一分子，我高興極了！”國威道：“我本來想寫信告訴你，但是我怕你得了這個消息，有些替家里雙親著急，所以我索性瞞著你。偏是在這里會著面，多么有趣。只是一層，我們學(xué)生軍駐在一處，你們義勇軍又駐在一處，恐怕不能時常會面呢？”國雄笑道：“人心別不知足了。我們能夠在前線會面，就是極難得的事了，還要怎么樣呢？”國威道：“對了，我們不要再嫌不滿足了。哥哥，你看看這個地方怎樣？我看是十分險要的口子了。聽說由這里往前，都是山套山、山疊山的小路，一直通到海邊上去。除了海盜不來，到了這里，我們有人由后面包抄起來，他們是退不回去的。我看他們不會那樣傻，這里是不會來的。那么，我們駐扎在這里，一定是什么事也沒有，只當(dāng)是在山上避暑了些時候，豈不也是一樂？”國雄昂著頭想了想，有一句話待要說，又忍回去了，只笑道：“你完全是小孩子脾氣。”到了這個時候，義勇軍方面吹號站隊，兄弟就散開了。那些學(xué)生兵，雖不如國威，在前線遇到了哥哥，有那樣快活，但是他們都是生長在城市的，忽然看到這種山林奇險的景致，大家都高興得了不得，紛紛上城游覽。那趙營長初到此地，雖然知道這里有小山路，通著海邊，然而并看不出馬上有危險來，所以也并不在這頃刻的工夫，在堡中有什么布置。然而到了兩個鐘頭以后，情形就不同了。他們這堡中原設(shè)有短波無線電臺，這時收到了一通無線密碼電報，譯了出來，原文如下：

限即刻到，夾石口營長趙鑒：敵以一旅之眾，將于儉日由山路襲夾石口。進(jìn)襲定中縣，此地為后方鎖鑰，萬不可放棄。總座已飛調(diào)馬旅星夜赴援。在收到此電四十八小時以內(nèi)，須死守城堡，違即以抗令論，切切！參謀處感辰印。

這個電報，讓趙營長由頭至尾看了一遍，不由他不吃一大驚，他趕快伏到桌上，將軍用地圖展開了細(xì)細(xì)看著，回頭看到一個隨從兵，就向他道：“傳華連長進(jìn)來。”一會工夫，華國雄走進(jìn)營房來，老遠(yuǎn)地站定，向營長舉手行了個禮。趙營長也站立起來，向他道：“華連長，我知道你是個精明強干的人，你很能主持一點事情。現(xiàn)在我接到命令，敵人要由這里進(jìn)襲定中縣，總部命令我們死守四十八小時，四十八小時以內(nèi)，援軍準(zhǔn)到。我們負(fù)著管領(lǐng)全省鎖鑰的責(zé)任，就是死，也死在這夾石堡里。不過要守這個堡，對面那個山頭，非守住不可，我派你帶一連人去守著。”華國雄舉手行禮，說了一聲“是”，然后退了出來。于是趙營長立刻下了警備命令，調(diào)一連人上城守望，其余的在操場上集合聽候命令。華國雄所率的一連人，得著連長的口令，另站在操場的一角，靠近堡門的出路。

趙營長站在隊伍前，向大家檢視了一番，點點頭。于是走到學(xué)生軍的隊伍前，站定了，注視著大家道：“弟兄們，總部要我們死守這夾石口四十八小時，這是我們報效國家的時候到了。我們要知道責(zé)任更重大，我們所得的榮譽也更大，我們正好盡我們的力量，烈烈轟轟，大干一場。我們守著城堡，固然是件很重大的事情，這堡對面那個山頭，又是守城堡的一件大功勞。現(xiàn)在由華連長帶一連人上去駐防，照說力量是夠了。不過我為慎重起見，還要調(diào)十名學(xué)生軍，隨著這一連人去守山頂，諸位有愿去的，走出隊來。”他說畢，依然注視著隊伍，看大家的行動。這學(xué)生隊里的人，聽了這個消息，果然就陸陸續(xù)續(xù)走出十二個人來，趙營長搖手道：“多了多了。”說話時，注視著第一個走出來的人，笑道：“你的相貌，很有些像華連長，你叫什么名字？”他答道：“我叫華國威。”趙營長笑道：“這樣說，你們是兄弟二人了。難得難得！”他們兄弟對望著，都微微地笑了。趙營長當(dāng)時吩咐著這十二個學(xué)生，跟在那一連人之后。國雄喊著口令，就率隊走出城堡去。然而他們只走到半路上，已發(fā)現(xiàn)那山頂上，撐出半彎月亮旗，這正是海盜的旗幟，他大吃一驚，不料人家先下一著子，已經(jīng)暗中搶上了山頭，立刻大喊一聲散開。

這一連人，步履嘩啦一陣響，向著對山，成了散兵線。噗的一聲，也不知是哪方面先開了火，于是這些兵士臥倒在地，向山上放槍，山上的海盜，人數(shù)也不見多，但是他們有三架機(jī)關(guān)槍，對著這山下的軍隊，不斷地掃射，令人無前進(jìn)的可能。同時這大路另一邊的大批海盜，向城堡里開著山炮和小鋼炮，掩護(hù)步隊進(jìn)攻，堡里的軍隊，一齊登城應(yīng)戰(zhàn)，立刻響聲大作，煙霧彌漫。一營人當(dāng)然也只夠守堡的，決計不能出來增援搶山頭的義勇軍。國雄心里想著堡門已閉，決計是不容后退的，這山頭無論如何難上，也要設(shè)法攻上去。不然，縱然退到堡里去了，他們在山頭上向堡里作遠(yuǎn)距離的射擊，也是難守。如此想著，橫了心，大聲喊道：“弟兄們，趁他們山上人不多，搶上去，搶上去。”于是大家齊齊地叫了一聲殺，跳躍著搶上了半截山坡。但是海盜的機(jī)關(guān)槍由高臨下，對著上前的人，緊緊掃射，沖上的人，已傷亡了一大半。沒有傷亡的，將身子藏在石頭和樹兒下，也是喘息不定。看到那山頂，還有二百多米，若在平地，一個沖鋒就沖過去了。然而這是由山下仰攻山上，那機(jī)關(guān)槍對著進(jìn)攻者全個身體，看得清清楚楚，若要上去，準(zhǔn)要再死傷大半，若再死傷一半，力量薄弱，這座山頭，就不好搶了。國雄如此想著，在半山坡上，隨了大眾臥倒，只是蛇行著慢慢地向上挨。然而山頭上的機(jī)關(guān)槍，正對著正面山坡，只要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就掃射起來。在這種情形之下，中國軍隊，如何攻得上去？國雄臥倒了許久，回頭看看攻擊城堡的海盜，依然是很激烈，這個山頭若不搶過來，這城堡一定是很危險的。于是在身上掏出日記簿子，撕了一頁下來，放在上面寫著道：“在地圖上，我知道這山后有一方陡壁，我決定由陡壁爬上去，搶他們的機(jī)關(guān)槍，弟兄有愿和我去的，一齊倒爬到山腳大松樹下集合。連長華國雄。”寫完了，又重新寫一張，于是將一張交給左手的兵士，將一張交給右手的兵士，對他們說，看完了，再遞給下手的人，一直遞到最后一個。吩咐已畢，他自己首先倒退到大松樹下去，不多大一會兒工夫，就有九個人來到，國威也在里面。

國雄看到，高興得很，就伸著手，和這些人握手。最后和國威握手，搖撼著道：“搶山頭已經(jīng)夠危險，爬石壁上山頭，這是危險中之更有一層危險了。兄弟！我們的性命，都交給國家了。只要我們十個人，有一部分搶到山頭上，死不算什么。若是我死了，你留著，回家之后，你替我侍奉父母。”國威道：“哥哥你怎么說這樣短氣的話，我們決不死，我們要掙著硬氣打倒我們的仇人。雖然爬上石壁，是一件困難的事，但是我們精神貫注著，什么困難，都可以打通，我們干。”說著輕輕一喊，舉起右手來。那八個兵士，也共同笑著，各舉了右手。國雄點頭道：“好！我們干。”于是他率領(lǐng)九個人在深草和石縫里，爬到山后去。他們都把步槍背在身上，各人將掛在身上的手榴彈，預(yù)備妥當(dāng)，齊站石壁下定了定神。那山頭上的海盜，因正面進(jìn)攻的軍隊，陸陸續(xù)續(xù)地，只管向上放著槍，他們?nèi)本瘢甲⒁庠谇懊妫胶筮@樣的陡壁，卻以為是萬全的天險，華兵決不能去的，所以并沒有留意。山下國雄一行人，聽到山上的機(jī)關(guān)槍正向前面開，大家微笑著點了點頭，各人就手足并用的，由石壁上爬了上去。

這石壁雖不是像墻壁一樣的豎立，然而一個人想如平常登山俯著身子上去，萬不可能，必須手抓著前面的樹根草莖，后面由腳尖撐著土，方可慢慢上前。這個陡壁有四五十丈高，平常要爬了上去，氣力也有些不可能。現(xiàn)時在機(jī)關(guān)槍后面，一點聲息不能有，而且非快快不可，所以十分的困難。所幸者，就是這個時候，乃是盛夏，草都長得很長，大家在草里爬著，山上人不會看到。大家悄悄地就這樣步步前進(jìn)。可是有些光石板殼子的所在，并不曾長著草，手無東西可抓，腳尖撐著光石板，又不能吃力，爬到三分之二的地方，大家氣力用盡，陸陸續(xù)續(xù)，就滾下去五個人。好容易到了山尖下，這里可成了陡壁，人要站著身體，如登梯子一般地上去了。五個人站在壁下，抬頭看時，到頂還有三四丈高，山頂上敵人說話，都清清楚楚。大家喘著氣彼此望著。國雄勉強止著喘氣，用腳一頓，瞪了眼，將手連連舉了幾下。那意思就是說拼了命上去。于是他一人在先，手攀了石壁上的垂藤，連跳帶爬上緣著。其余四個人，便咬了牙也跟著上去。然而這地方太沒有立足的所在了，爬到一丈多高，又落下一個人，連華氏弟兄和其他兩個兵士，共計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