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酒家很快把酒菜上齊了，男人們每人面前擺了三瓶“小二”。

英甫先把酒瓶蓋擰開：“不用杯，對嘴吹！當(dāng)年我們做兄弟時，隔三岔五地就是這樣喝酒涮肉。對吧，葉總？”

“喲，英老板要給我們打溫情牌了。”葉生冷冷地看著英甫，“物是人非，今非昔比。我們已經(jīng)沒這個福氣，也沒有這個心情陪你憶舊。對不起，是你鬩的墻。恕不奉陪，我得干活去。你自己喝吧！”

一拍桌子，葉生站起來要走。身邊的人也立刻起身去拿手機(jī)。

啪！英甫使勁兒一拍桌子。動靜太大，把桌上的火鍋湯都給震了出來。服務(wù)員蜂擁過來拿毛巾揩擦。

“來呀，人呢？把保安隊長給我叫來！”英甫瞪圓了眼，用食指點著葉生等人，“你們，既然眼里沒我這個董事長了。那好，今天，我就不把你們當(dāng)兄弟、當(dāng)部下。當(dāng)什么呢？”

英甫掃視著葉生幾人，拉長了聲調(diào)：“當(dāng)反賊！吃里爬外的反賊！”他一轉(zhuǎn)身，幾步逼到了葉生面前。像一只狼，要把面前的羊趕到墻角，讓它無路可逃。

直視著英甫的眼睛，葉生把握緊的拳松了開來：“好！你牛！”

英甫笑了,斜著眼，雙臂抱在胸前，慢慢踱步，從葉生等人面前一個個走過。

于曼麗的嘴唇和雙手都在抖。她看看葉生，又看看英甫，帶著抖音開口：“家里有事，能打個電話嗎？”

“不能！”

“為什么不能？你以為你是老板，就可以把我們都當(dāng)羊折騰？”于曼麗突然發(fā)力，用胳膊肘頂開了英甫，要去拿手機(jī)。

“葉總，你們總算是還有個人說得上骨氣。”英甫點著頭，快步邁過了于曼麗，伸手端起放手機(jī)的盤子。從葉生開始，挨著個，把手機(jī)扔進(jìn)了每人面前的涮鍋里。最后，拿起了盤子里自己的手機(jī)，在手中扔著掂了掂，也噗的一聲扔進(jìn)了面前的沸水中。

所有人臉都鐵青了。

“欺人太甚！”黑一杰憤怒地叫起來，臉更黑了，剛要發(fā)作，保安隊長推門進(jìn)來了。但是，這個保安隊長他卻不認(rèn)識。

黑一杰是物業(yè)總監(jiān)，保安公司歸他管。又驚又怒的他，正要開口詢問，原來的保安隊長跟著進(jìn)來了。黑一杰看見他進(jìn)來，瞪圓了眼，厲聲喝問：“怎么回事，誰讓這個人當(dāng)了隊長？”

原來的保安隊長“啪”地立正，向他舉手敬了個禮：“報告黑總，按董事長的命令，我們在‘東方夢都’的隊伍，都已合并在新的保安公司名下。現(xiàn)在，我是副隊長。”

“什么時候合并的，我怎么不知道？”葉生眼睛瞪起來，看向英甫。

英甫一眨眼，一股怒氣，又透著笑意從眼神中冒出來：“要是你知道了，我今天上午必死無疑！對嗎？”

葉生一臉窘態(tài)，雙手抖了起來。上午，保安隊伍在警察指揮下，格外賣力地?fù)屩鴺?biāo)語橫幅，讓他恨恨地對著黑一杰直翻白眼。看來，是這個狡猾的老板知道了今天要鬧事，將計就計了。

黑一杰突然罵起原來的保安隊長：“你這個吃里爬外的東西，是我一手幫你把這個隊伍攢起來。剛發(fā)了點財，你就翻臉忘主？忘了嗎？平日里你報三百個人的工資，可我叫人數(shù)了崗，你只有一百八十人在崗。吃著空缺，你的心黑不黑？”

原保安隊長向英甫舉手敬了個禮：“領(lǐng)導(dǎo)，我能回他幾句嗎？”

“說，我們也聽著。”

聽著英甫下令，原保安隊長幾步跨到黑一杰面前，用食指指著黑一杰的鼻子：“你的心，比你的臉還黑！一百二十人的空餉，你月月拿走一半，還只要現(xiàn)金。你叫我把保安們的身份證都扣下來，月月只發(fā)個生活費。為的是每年春節(jié)前，逼著保安們打折拿工資回家。打折扣下來的錢，又都?xì)w了你。”

黑一杰臉更深黑了，他感到了在場的鄙視的目光。

原保安隊長說著竟傷心地流出了淚水：“這一次，你們做得太過了。你找我下令，說是在今天上午的現(xiàn)場，必須讓標(biāo)語橫幅拉上半個小時再搶。我們雖然是人賤，但也有良心啊！”說著，這個漢子哭出了聲。他轉(zhuǎn)向英甫，用手背抹了一下兩眼：“您是他們的董事長啊，我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光天化日的竟然想要您的命。”

酒席的空氣凝結(jié)了。英甫拍拍原保安隊長的肩：“小伙子，千萬別被這陣仗給嚇著了。我今天命大逃過一死，但我不怪誰恨誰。為什么？是因為下海二十年，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英甫向葉生掃了一眼，“這商海之中，人人有錯，人人有罪，但又人人都對，人人都無辜。”

英甫的臉冷了起來。看著人們面前的火鍋里的手機(jī)被沸水翻滾著，他又笑起來：“行啊，鍋總算是開了，該喝酒吃肉了。”英甫用手指向包間的門，“去，小伙子，在外邊把門守著。現(xiàn)在是下午一點，不到四點，誰也不許出門！”

然后英甫大叫道：“來，小姑娘們，把煮了手機(jī)的鍋子端走，上個新鍋子來。”

很快，熱氣騰騰的新鍋子端了上來。英甫看著發(fā)呆的葉生和眾人，笑著點了點頭：“來！來！請入座。聽我講完三個故事，才能放你們走。”他專門點著豐學(xué)民，“豐學(xué)民，安心喝酒吧，從今天起，你可是喝一瓶，少一瓶哪！”

“喝就喝，又不是喝狗血，灌馬尿。我今天來個兔子進(jìn)磨坊——充一回大耳驢。倒要聽聽，你能掉個什么腰子，念出什么秧兒來。請！炸廟吧！”豐學(xué)民一屁股坐下來，拿起面前的“小二”，一仰頭，竟嘟嘟地倒入喉嚨。

“好！像個男人！”英甫說著話，卻把眼向葉生瞟著，也拿起“小二”，仰起頭來，嘴堵住了瓶口，一口氣喝干了。

“敢作敢當(dāng)，敢生敢死，敢愛敢恨，敢善敢惡！這樣的人，才配做我的對手！”英甫拿著空瓶說。

葉生低下頭，撲面而來的熱氣鉆進(jìn)他的頭發(fā)。他嘴里像含了一塊熱炭一樣地說話：“天下的男人，都讓你當(dāng)盡了。”也舉起“小二”，仰頭喝了下去。

汪來旺一縮脖子：“你們知道，我是個沒油爛水的人。今天的事把我嚇壞了，我得喝醉。醉了，就跟你們這些恩怨沒關(guān)系了。”

于曼麗站起來，低下頭，看著面前沸騰的鍋子：“我不是你們的兄弟，但也被卷了進(jìn)來。天下沒有后悔的藥，我不會回頭看。但眼下的事，讓我害怕。”她把話停了下來，伸手從葉生面前拿起一瓶“小二”。那瓶子鐵蓋擰得緊，她一下子沒擰開，遞給了葉生：“你們，刀光劍影的把我給嚇著了。我只想說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兩個老男人，好不容易打下了天下，怎么跟兩條老狗一樣，就撕扯上了呢？”

話太難聽了，眾人的臉都拉長了。

于曼麗拿過“小二”，雙手捧著，連嗆帶咳地忙亂著把酒灌進(jìn)了肚里，然后瞪著眼，對著英甫尖厲地喊起來：“講啊，不是要講什么故事嗎？我倒想知道，你今天到底是想埋汰誰！煮了我的手機(jī)？莫不成，你還要煮了我這個半老徐娘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