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天幕，沒有星星。
雜亂的戰場，滿地的箭矢，散落的長戈，橫七豎八的尸體。還有的長戈插在地上，歪七扭八。
何去在漆黑的夜里，一個人默默的拖動著尸體。
每把一個人拖到空地上，何去就會把他們的腰牌取下來。然后再給他們擦擦臉。
何去并沒有把他們按照云國和翼國的屬國擺放，也沒有按照各自的營隊擺放。
也許翼國的士兵旁邊，就挨著一個云國士兵。
云國士兵旁邊就挨著一個翼國士兵。
比如，被翼國士兵當做肉盾死去的云國士兵，他的旁邊就挨著那名最后被亂戈穿死的翼國士兵。
兩個仇人，就這樣躺在了一起。
何去取下了他們的腰牌，看了看放在了小包里。
天空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亮起。
何去就這樣拖了一夜的尸體，但是這對四十萬死去的將士來說，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一個晚上過去，何去也只是擺放了5000名士兵的尸體。
黎明，何去的身影還在戰場中走動。
云翼兩國的士兵，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活動了。
康賢背負雙手，站在高地，遠遠望著何去來回走動的身影。
“父王！怎么辦？”康畏站在康賢的身邊。
康賢輕輕說了兩個字：“休戰。”
云海關的城樓上，云還皇帝，站在城頭，背負雙手，眼神晦暗難明。同樣遠遠看著何去在戰場中來回拖動尸體的身影。
云還皇帝的身后，站著宰相大臣，齊正德、齊晏也在。
齊晏開口：“陛下，怎么辦？”
“休戰！”
日上中午，何去頂著烈日，拿出水壺喝了最后一口水。
他繼續拖動死去士兵的尸體，把尸體放好，何去取下士兵尸體的腰牌，擦了擦士兵臉上的血跡。
然后，繼續拖動下一個人的尸體。
下午，何去體力有些不支。
何去掃了掃地上灰塵，席地坐下，休息了一會兒又站了起來。繼續拖動尸體。
深夜。
一個人影在死人堆里，來回走動，身后拖著一個僵硬的尸體。
擺放整齊以后，何去又向著下一個人走去。
何去早就從昨夜的地方，前進了半里地。
方圓五十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拖完，擺放完。如果不眠不休，也要四十天，這還是四十萬人都擠在一塊的情況下。
方圓五十里，一個縣城連帶著下面所有的鎮子那么大。
“嘎嘎！”
晚上，已經開始有烏鴉啄食這些士兵的尸體，何去必須趕緊加快速度。
“嘎嘎！”
何去驅趕走一只烏鴉，然后拖著這名士兵的尸體，轉身走向，遠處排放尸體的空地。
夜很漫長……
黎明……
黃昏……
轉眼五天。
五天時間過去，何去已經將兩萬五千人擺放整齊。
何去不眠不宿。
這對何去來說，也是一種修行。苦行。
苦行，顧名思義，就是忍饑挨餓，通過對自己身體的種種折磨，達到熄減妄想的地步。
這樣做雖然可以修身，更進一步或許會有所覺悟。但是離出世間而不離世間的境界，還差很遠。
當然，有大修行的頭陀，又不一樣。
何去自己也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境地，饑餓口渴，都已經感知不到。
但是何去只是再心里默默地感受這種境界，并不執著，也不舍棄。沒有選擇跳出這種境界，因為，就算是跳，又能跳向哪里呢？
云國和翼國的帝王，宰相大臣，沒有開口，詢問該怎么辦。
他們默默，遠遠的看著何去來回走動的身影。沒有人過來打擾。
過去了十天，何去已經把五萬人擺放整齊。
這天，翼國的一個小兵，騎著馬來到戰場邊緣，離何去還有很遠，就下了馬，把背后的竹筐放下。騎馬離去。
又過去了十天，云國的一個小兵，騎著馬，背著竹筐，遠遠把東西放下以后，也是同樣騎馬離去。
又過去了十天，翼國中來了一個小兵，遠遠放下筐以后，騎馬離去。
“呼～”
何去把最后一名士兵擺放整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四十天不眠不宿，就是在禪堂不倒單也沒有這么累。這么恐怖。
不倒單，就是不眠不休的打坐。
云翼兩國沒有再來打擾，他們想看看何去接下來會做什么。
何去喝了一口水，掃了掃灰色衣袍上面的塵土，和沾染的血跡。
何去看著這些士兵，盤膝坐下，低垂雙目，打坐休息。
過了一會兒，何去從包里拿出了一個黃色的引磬。
至于兩國將士的腰牌，何去早就放在了地上。
“三十九萬四千二百人。”
何去左手拿著引磬，與眉心持平，開始擊打引磬，唱誦《觀世音菩薩普門行愿品》。
“爾時。無盡意菩薩。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合掌向佛。而作是言。世尊。觀世音菩薩。以何因緣。名觀世音？”
“……”
“無盡意菩薩白佛言。世尊。觀世音菩薩。云何游此娑婆世界？云何而為眾生說法？方便之力。其事云何？”
“……”
“……佛說是普門品時。眾中八萬四千眾生。皆發無等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云國和翼國的兩方將領，來到了戰場附近，想看看這個和尚要干什么。
“父親，國師為什么不念往生咒？”齊晏站在齊正德的身邊問道。
齊正德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很疑惑。
“……”
何去閉目，左手敲打引磬，念完《行愿品》以后。開始唱誦《普賢菩薩普門品》。
“……假使十方一切諸佛。經不可說不可說佛剎極微塵數劫。相續演說。不可窮盡。”
“……”
“……又復是人臨命終時。最后剎那。一切諸根悉皆散壞。一切親屬悉皆舍離。一切威勢悉皆退失。輔相大臣。宮城內外。象馬車乘。珍寶伏藏。如是一切無復相隨。唯此愿王。不相舍離。……”
何去念完正文以后，開始唱誦最后的偈子。
何去左手敲擊引磬的速度驟然變快，嘴里發出奇特的唱腔，令人感到莊嚴。
“……”
“猶如蓮華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
何去擊打引磬的聲音并沒有停下，他念完這兩部以后，又開始念誦《壇經》、《金剛經》等經典。
遠處的康賢太上皇，叫來一名禁衛。
“我們的軍隊中有沒有經書？”康賢問道。
“太上皇，我們軍營里并沒有經書！”禁衛回答。
“去找找。”康賢吩咐道。
云國這邊，云還皇帝也吩咐了一句：“去找本經書。”
“尸體不腐，簡直神跡啊……”
翼國的禁衛急匆匆的跑向了隊伍，叫來了十幾位將領，十幾位將領又去找自己的屬下，將領的屬下，又找來屬下。
果然，最后還真給找到了，是一本《金剛經》。
好巧不巧，云國那邊找的也是一本《金剛經》。
翼國這邊，開始一人在前面領讀，后面的將領在前面的人念出來以后，才會接著讀，其他人也跟著有樣學樣。
云國那邊的方法也差不多。
這一天。
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
何去念誦經書已經過去了四十七天，在今天，何去停止了唱誦經書。
開始念道：“大翼國，烈旗營，十隊李光漢。”
“……”
“大翼國，烈旗營，十隊隊長金文卓”
“大翼國，……”
“……”
“大云國，威猛營，七隊趙善。”
“……”
“大云國，威猛營，七隊隊長田禾。”
“……”
何去一個名字接一個名字的念道，從將軍到士兵，按照各自的屬國，營隊，排列念道。
三十九萬四千二百人的名字，何去足足念了兩夜。
這天，第七七四十九天。
突然，天色陰沉，烏云滾滾。
“刺啦”一聲！
天空中的雨，說下就下，傾盆大雨。天空一片漆黑，電閃雷鳴，狂風暴雨。
云翼兩國活著的將領士兵，趕緊跑去避雨。
雨水澆打在何去身上，澆打在四十萬尸體身上。
突然，一排排尸體中的一個士兵的手指，突然輕微動了一下。
“哼～”
他悶哼一聲，從地上坐了起來，滿身泥濘，眼露迷茫。
滿身泥濘的四十萬將士，紛紛悶哼，陸陸續續坐了起來，一個個滿身泥濘、眼露迷茫。
“嘩！”
遠處，云翼兩國的將士看到這種情況，紛紛嘩然。直呼神跡，比尸體不腐還要神奇。
那名被當成肉盾的云國士兵，和那名勇猛戰死的翼國士兵，兩人坐著對視，空氣安靜，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
東云。是東云十六國的簡稱。
東云十六國只有一個主人，她就是東云女皇。
“人死復生？！”
大殿里，東云女皇坐在龍椅上，身穿大紅衣袍，上面金龍刺繡，頭戴鳳冠。坐姿四平八穩，具足威儀，充滿威嚴。
女皇臉形圓潤，眉毛纖細，鼻梁高挺，嘴巴艷紅，嘴唇薄厚適中，雙目猶如鳳眼。
東云女皇今年二十八歲，她十年前橫空出世，一舉統治東云十六諸侯國。
東云女皇坐在龍椅上，思緒飄飛。
她想起了一件久遠的事情，那一年，她才八歲。
二十年前，女皇才八歲。
戰火席卷天下，波及到了她的故鄉，她的母親死去，她成了孤身一人，只能在死人身上找東西。
一次，她從一個死人手里找到了一個饅頭，她拿了那個饅頭就跑。路過樹上吊著的死人時，她沒有靴子，就去死人身上扒靴子。
這時一個小男孩，用陷阱吊著她的一只腳，把她吊了起來。并要她做自己的奴隸。
隨后，她用計逃脫，拿著饅頭逃出了陷阱，跑到了一座湖邊。
這時饅頭掉了下去，她蹲在湖邊哭了起來。
這時從湖底出來了一位女子，她滿頭長發倒起，雙臂間彩帶飄飄。
女子說，不要哭，伸出手來。女皇伸出手來，她說，吃的不是還在嗎？
女皇的手里出現了一個嶄新的饅頭。女子說，吃吧。女皇說，這是留給媽媽的。女子說，你媽媽已經死了，永遠也吃不到了，但是你要活下去。
聽到這樣的話語，女皇吃起了饅頭。女子問，可你愿意再去死人身上找吃的嗎？女皇搖頭，女子又問，你愿意做別人的奴隸嗎？女皇搖頭。
女子說，孩子，無極里有每個人的生老病死，每個人的悲觀離合。它可以給你天下最好吃的東西，最美的衣服，最強的男人的寵幸。但只有一個很小的條件，你永遠也得不到，別人真心的愛，就算得到了，也會馬上失去。
女子問，你愿意嗎？女皇回答，我愿意。
女子飄然飛起，彩帶飄飄，身影消失在虛空。女子的聲音忽近忽遠傳來，這是一生一世的承諾，答應了就永遠不能改變，除非時間逆轉，河水倒流，人死復生……
東云女皇從龍椅上騰的站起：“大軍即刻出征！擒下妖僧！”
女皇率先向著殿門走去，龍行虎步，大步流星，雙臂擺動，瀟瀟灑灑。
女皇一腳踏出大殿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