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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雷太監饞眼娶干妻,胡媚兒癡心游內苑

才子佳人兩下貪,姻緣錯配總難堪。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話說雷太監來到叔景園中,張鸞引出胡媚兒來拜見了。雷太監看見生得十分妖麗,滿面都堆上笑來問道:“青春幾歲了?”媚兒道:“年方一十六歲。”雷太監雙睛覷定,沉吟了一回,連贊了幾聲好,上馬而去。少停,便差個官身,請張鸞到府敘話。雷允恭在廳上相候,報道張鸞到了,慌忙下階迎接。張鸞是個鑒貌辨色的,心下想道:“他今日意思比平日倍加殷勤,必有好處。”上廳坐定,便問:“恩官呼喚,有何臺旨?”雷允恭道:“適才見令侄女甚好才貌,只是皇子年方十四歲,令侄女的年庚反長,恐難充妃嬪之選。若只做宮人,可不骯臟了。鄙意倒有一說,要與煉師做個親家,不知意下何如?”張鸞道:“對親的是令弟,還是令侄?”雷太監笑道:“并非弟侄,就是下官本身。”張鸞道:“恩官是穿官近臣,休得取笑。”雷允恭道:“煉師有所不知,我們雖然凈過身的,七情六欲卻與常人一般。夜間冷靜不過,常想要個對頭同睡。每當寒天冷月,教個小廝抱背抱腳,沒甚意思。也有結識個娼家外宅,時時作伴,到底不是常法。縱好而不妙。不如娶下一房,長久相處,豈不美哉!”張鸞道:“這事可做得么?”允恭道:“內宮娶妻,前朝都有故事。漢朝石顯有妻有子,唐朝高力士娶妻呂氏,李輔國娶妻元氏,見于史冊可據,煉師休得推辭。下官看過歷日,明日是個結婚之日,上午納些薄聘,晚間便來親迎。有煩煉師做主,先與令侄女說知,過門之后,只圖個富貴受用罷了。”

張鸞見他十分執意,心雖不樂,口中只得應允。別了雷太監,回到淑景園中,將此話對媚兒說了。媚兒道:“叔叔將奴嫁個太監,有甚出息?”張鸞道:“我也是這般想來,只是他現在有權有勢,違拗不得。你但放心去時,我自有道理。”當日無話。

到次日,雷太監家早上便掛起紅彩,大吹大擂,準備做親筵席。上午先去行聘,聘禮是:金鳳珠冠一頂,大紅纻絲蟒衣一襲,小團花碧玉帶一條,金釵二對,金釧二對,其余隨身一應新衣,件件成雙,花紅羊酒,不必細細說了。把張鸞寓中擺得甚是錦片一般。有詩為證:

花紅羊酒盡鋪陳,太監今宵喜結親。

有勢有財胡亂做,世間多少獨眠人。

至晚,雷太監蟒衣玉帶,乘匹紫騮馬,押著五彩花輿,笙簫鼓樂,往園中來親迎。那時,張鸞將新汗衫一件,捻訣書符,口中念了些咒語,教媚兒穿了。就把這口訣傳與了媚兒,但是要穿時,念個鎖身咒;若要解時,念個脫衣咒。媚兒都會了。當下裝扮得天人相似,上了花輿隨雷太監去了。張鸞送出園門自回。

卻說雷太監同媚兒交拜成親,也沒個丫頭老嬤服侍,只是些小內侍們,攜了燭花,雙雙引入洞房,交杯飲酒。此時天氣尚寒,雷太監房中鋪下紅氍毹地衣,張著貂鼠帳幔,錦衾繡褥,百事奢華。上床時節,一般的也會說幾句勾搭話兒。只有一件奇事:媚兒卸了花冠繡襖,解到貼肉汗衫,再解不開。分明是生成的皮膚一般,連下截小衣都被衫兒裹定。便是雷太監自來動手,也只看得。便只得和衣睡了。討不得粘皮貼肉,親近一番。此是張鸞的法術。

次日侵早,合府的官身、私身、閑漢,都來磕頭,要參見夫人,雷太監都辭了。吩咐小內侍們且稱他是新娘,莫叫破夫人,惹人笑話。少停,張鸞也上門賀喜。雷太監請入書房坐下,告訴出這段怪事來。張鸞道:“此是緣法不到,或者恩官尊造第七宮中,別有良姻,舍侄女沒福服侍。”雷太監道:“且看今夜如何。”當下留張鸞一席酒飯而去。到晚臨睡時,媚兒脫衣,依舊如此。原來雷太監最好受用,他在錦繡叢中滾出來的線結兒,也捱不得一個在身上,捱著時,便是個大疙瘩。只為愛那媚兒的容貌,陪他和衣睡過一夜,分明受了一夜苦楚。第二晚再成不得了,只得各被各頭。到第三晚另收拾個房戶,送媚兒自睡。

張鸞也知道相處不來,必然退出。誰想他心下雖不喜歡,卻又舍不得打發回去。張鸞心下躊躇道:“這事我又不好開口,怎么處?如今我且傳下媚兒一個真容,以后覷個方便,設個法兒,就勸他獻與主上。倘得召幸,或者博個封號。強如無名無目,做太監的干老婆。”當晚行個請仙傳真法。看官,你道怎樣法兒?如要傳某人真容,打掃一間潔凈房子,桌上預備紙、筆,及各樣顏色,安設酒果供養。寫一道細細的情節疏頭,和請仙符、攝魂符焚了,念請仙咒、攝魂咒各一遍,將房門鎖閉。其人不拘遠近,能攝其生魂到來,畫畢方去。生者當時,只如啽囈一般。便是遠年死鬼,亦能攝其游魂,與生時不異。所以形容態度,傳得逼真。畫仙一到,便聽得筆墨亂動,到放筆聲響,此仙已去。徐徐開門進去,真已傳就。大抵請詩仙者,來的多分是能詩之鬼。請畫仙者,來的是能畫之鬼。若偶然遇得真仙下降,詩必入妙,畫必通靈。

那晚張鸞就在媚兒臥房之中,如法請下畫仙。到夜半,聞得放筆之聲。張鸞開了鎖,進去看時,畫得雙頰如花,秋波欲溜,猶如活的一般。上面草書僧繇筆三字,乃知是晉時張僧繇下降。所謂僧繇畫龍不點睛,點睛龍飛飛上天,便是此人,真仙筆也。張鸞歡喜,次日用絹紙裱個小小軸兒,懸掛內室。只等雷太監再相會時,討他聲口,便進說詞去說他了。

卻說媚兒在雷太監家沒瞅沒倸。從這一夜打個囈,掙到朝來覺得昏昏悶悶,自覺精神減少,便問小內侍道:“這里可有會說平話么?”小內侍道:“有個瞿瞎子最說得好,聲音響亮,情節分明。他就在本府檐頭居住。”媚兒道:“你與我喚來消閑則個!”小內侍稟知了雷太監,將瞿瞎子喚到,扶入中堂,免他行禮。把一張小桌兒,一個小杌兒,教他坐于檻外,媚兒坐于中間,垂簾而聽。吩咐不用命題,只揀好聽的便說。瞿瞎子當下打掃喉嚨,將氣拍向桌上一拍,念了四句悟頭詩句,說入正傳。原來說的是紂王妲己的故事。說起來妲己是紂王聘來的一個美人。迎至中途,一陣狂風,天昏地暗,從人都驚倒了。風過處,掙扎起來看時,只有妲己端坐不動。紂王道他有福分,立為正妃,十分寵幸。卻不知那妲己已不是真的,是個多年玉面狐貍精,起這陣怪風,攝了美人開去,自己卻變做他的模樣。百般妖媚,哄弄紂王。紂王只為寵了這個妃子,為長夜之飲,以酒為池,以肉為林。誅殺諫臣,肆行無道。其時萬民嗟怨,惹起周武王興師伐罪,破紂王于牧野,殺妲己于宮中。就說了一番,又念四句詩。詩曰:

盡道商王寵幸殊,豈知妲己是妖狐。

假饒狐智能賢達,還勝人間呂武無。

媚兒聽了,嘆口氣道:“古人云:人生不得逞胸臆,雖生百歲猶為夭。若得意一日,死而無怨。”便教取一貫錢賞了瞿瞎子去了。心下想道:“同一般狐媚,他能攘妲己之位,取君王之寵。我之靈幻,豈不如他乎?”其夜獨宿房中。他夢見自家選入皇宮,蒙朝廷十分寵愛,冊為皇后,宮娥簇擁,富貴非常。母親圣姑姑封為國太。哥哥左黜,亦拜大官。一門貴戚榮盛無比。猛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紗窗上日色通紅了。只見小內侍捧著一個洗臉銀盆,放在朱紅面架上。稟道:“今日是第三遍大選皇妃,老公公侵早便往禮部去了。請新娘起來梳洗早膳,小的們服侍過,也要給個假去看一看!”媚兒道:“我身子困倦,且不梳洗。你們要去看時自去!”這班小廝們得了這句話,分明村里先生放學,一伙子都跑了。媚兒道:“既是第三遍大選,合城美色,都聚在一處。我也去看看,是怎么樣兒。”起來梳洗,對著明鏡道:“似我這般顏色,便人類中也稀少。卻困守此地,可不枉了我心靈性巧!”將一幅青布齊眉裹頭,裝做村姑模樣。把房門拴了。使出舊時狐精伎倆,從房后踰墻而出。開了后門,一溜煙走去。直到禮部門首,也擠在人叢中來。只見衙門大開,遠遠的望見雷太監和禮部官員,都坐在堂上。一班官媒婆引著各良家女子過堂,上面照冊點名。從東角門進,西角門出。也有貧戶愛女的父母,自家跟隨,在門外伺候。也有官家小姐,整隊家人養娘跟著來。總數何止百人!都是十三四歲的。其間眉清目秀,紅唇齒白的也盡多。只沒有個超群的嬌姿,出尖的美色。媚兒一一看了,道:“古來說:佳人難得。一個花錦東京,人才也只如此矣!”眾人捱捱擠擠,下午方散。媚兒躲在土地堂中,至晚竟不回家。發個癡念頭,要往朝廷大內,遍看三宮六院如何富貴。

你道他為何發這癡念頭?一來被仙筆傳下他的真魂,因此精神顛倒;二來有王家后三字在肚內打攪。聽了妲己的故事,越發心中發癢,按捺不住,乘夜溜入皇城。雖然妖狐幻惑,來不知跡,去不知蹤。但那皇城里面,比民間不同,不是頑處。他見前門侍衛嚴緊,也未免心懷恐懼,不敢闖入。轉到后宰門,原來一伙子匠人修葺御花園,恰好做工完了。太監在那里審問工頭什么說話,打著兩盞紗燈,兩個火把,照得白日一般。媚兒乘鬧中溜進,逕入御花園。行了多時,猛見宮中墻垣高峻,難以踰越。又打個寒噤,且坐下躊躇則個。忽然想起,皇太子獨居東宮,血氣未定。倘然討得相見,必有憐愛之意。聞得他又是赤腳大仙轉生,骨氣非凡,若取得他一點真元,又落得一節便宜了。轉步向東,迤邐而進。過了金水橋,想要在御溝中鉆進,一來怕他水深,二來有銅柱隔絕不便,只得又向前行。聽宮漏正打夜更,月尚未起,只見遠遠的數點火光,急跑上前去望時,卻是四五個小太監,提著紅紗燈兒,做伙出來出恭。媚兒道:“他既有門而出,我不怕無門而入。”趁火光悄地看時,果然有個角門開著。媚兒捱身進去,觀個便處,爬上屋檐,過了幾層院子。只聽得下面讀書之聲,媚兒且不下來,在屋上揭去幾片琉璃瓦,挖開望板,向下張看。原來這去處叫做資善堂,是皇太子讀書之所。這皇太子生性聰明好學,雖然夜深,兀自秉燭而坐。幾個內侍們,四下倚臺靠壁,東倒西歪,都在打瞌睡。媚兒道:“此機失了,更待何時?”便從窟隆中飛身而下。瞧見后堂幾個老宮人守著茶爐,在那里煎茶。桌上擺著剔漆茶盤,及銀碗金匙之類。媚兒去了兜頭布兒,把嘴臉一抹,變做年輕美貌一個絕色的宮娥。忽地偷得來一個盤茶,一個銀碗,吐些涎沫在內。口吹氣,變成香噴噴的熱茶。原來狐涎是個媚人之藥,人若吃下,便心迷意惑。不拘男女,一著了他道兒,任你魯男子,難說坐懷不亂,便露筋祠中的貞女,也鉆入帳子里來了。媚兒捧了茶盤,妖妖嬈嬈的走出后堂,恰待向前獻與皇太子,忽見皇太子背后閃出一尊神道。怎生模樣的?有“臨江仙”為證:

眉似臥蠶丹鳳眼,面如重棗通紅。鋼刀偃月舞青龍,戰袍穿綠錦,美號是髯公。一片丹心懸日月,扶劉佐漢成功。神靈千古播英風,馘魔稱上將,護國顯神通。

這尊神正是義勇武安王馘魔上將關圣。從來圣天子百神呵護,這日正輪著關圣虛空護駕。見媚兒施妖逞幻,看看上交了,圣心大怒,便顯出神威,將青龍偃月刀,從頭劈下。媚兒大叫一聲,撇了茶盤,望后便倒。皇太子聽得狐嗥,吃了一驚。內侍們都驚醒了,攜著畫燈四處照看。只得一個牝狐,頭腦迸裂,死于地下。衣服如蟬蛻一般,褪在一邊。亂起眾人打著行燈火把,只怕還有狐黨在內,前后都照一遍,絕沒影響,正不知那里來的。當夜將狐尸抬出后面。明早,太子入宮奏過圣上。命司天監占其吉兇,司天監奏道:“狐妖冒人衣服,時常有之。但皇宮內地,何從竊入?此非常之妖也!昨日是尾火狐值日,適有狐怪,宮中宜慎防火災。然狐死似有鬼神擊之,此乃皇太子千秋之福,亦不為大咎矣。”后來火災不驗,天子亦不追究。后人有詩云:

浪說司天據理真,其中裨灶是何人。

只將泛語尋常應,宣室何曾問鬼神。

話分兩頭,再說雷太監這晚從禮部回來,教請新娘陪伴飲酒。小內侍稟道:“新娘從早閉著房門,至今未開。叫喚亦不答應,不知何故?”雷太監自去敲了幾下,又喚了幾聲,里面寂然。發起性來,叫把房門打開。床上床下都看到,何曾有半個人影?心下想道:“他見我待得不甚親密,或者逃走去了,只是女兒家弓鞋襪小,這般墻垣又沒個梯子,如何去得?”躊躇了一回,又道:“他便去也只在他叔叔那邊,教人去看就知端的。”便差個官身連夜往淑景園張鸞寓所,看新娘在否。張鸞見官身到來,道其來意。張鸞大驚道:“你家老公公差矣!我侄女既嫁了他,生死是他家的人了。女孩兒家往那里去,少不得只在老公公家里。終不然不見了一個,又要我賠一個不成?”官身領著言語,自回復去訖。

張鸞當晚心下懷疑,把門閉了,即便書符念咒,要攝媚兒的靈魂到來審問。平昔間符到魂來,這番偏不應驗。張鸞叫聲:“怪事!”便向媚兒真容前,重復凝神注想了一會,再焚一道追魂符。只見一陣冷風過處,畫中嚶嚶的似有哭聲,忽地走將下來,正是媚兒的妖魂,扯住張鸞大慟。張鸞勸止了他,問其緣故。媚兒告訴道:“妾今不敢隱蔽,實乃雁門山下狐精也。隨母親圣姑姑云游求道,中途遇風變,刮來此地。蒙仙官收養,視同骨肉,感恩非淺。不意為雷家強娶,耽誤終身。前宵啽囈一番,自覺精神耗散。昨聞禮部選妃,偷身去看。自念紅顏不落人后,便潛入皇宮,希圖蠱惑。不意陰中觸了關圣之怒,攖其刀鋒,即將妾魂牒送酆都問罪。妾再四苦求,蒙關圣稽查簿籍,道妾冥數合得人身,他日發跡貝州,有中宮皇后之分。即今月內該往本地胡員外家托生。正待釋放,恰遇仙符幾番見召,遂至于此,方知妾之魂已在圖畫之中。今三魂再得團聚,仗仙官之力,將畫送入胡員外家,便是妾之生地矣!他日貝州之事,仙官亦是有名人數,倘遇我母親圣姑姑,幸寄一信。”說罷依然走在畫上去了。

張鸞因想起媚兒被風刮來之時,他曾聞空中神語兩句道:“胡家女兒王家后,送與沖霄處士受。”我只道他本是姓胡,原來還有胡員外家托生一節。據那王家后三字,已不是趙家媳婦。不知貝州之事,又是如何?我在江湖上,也聞得有個圣姑姑神通廣大,此時正不知在那里?若會了圣姑姑,這話自然明白了。那晚想了一夜。次日侵早,雷太監親到園中,只怕張鸞尋他要人,便自己先來與他陪話。張鸞不對他說明,只將套話兒支吾答應,求他用心尋訪。少停,滿京中傳遍說,昨夜有個牝狐死在東宮資善堂,今早畚出后宰門去了。張鸞肚里已自了了,暗暗的稱奇。那雷太監如何想得到媚兒身上,只吩咐官身、私身、閑漢等,四下尋訪,出一千貫文充賞。這些眾人當一場生意,見神見鬼,東捱西問,那有消息。正是:水中撈月何曾有,海底尋針畢竟無。不在話下。

再說張鸞早飯后,打扮得齊齊整整。頭戴鐵道冠,魚尾模樣,身穿皂沿邊烈火緋袍。將媚兒真容卷起,放在一個荊筐籃中。左手提著籃兒,右手拿著鱉殼扇。聞知胡員外住在平安街上,逕奔這條路來。正是:

白云本是無心物,卻被清風引出來。

畢竟張鸞怎生把這畫送入胡員外家,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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