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此恨永難消
- 天王行
- 開某人
- 4811字
- 2023-02-14 22:00:00
“精神是一個極其廣闊的定義,精神系眷者的能力,自然也紛繁復雜。一些眷者側重于操控人的言行,一些眷者側重于在夢中進入他人的識海,更有一些人側重于精神暗示,引導他人向自己預料的方向行動。但不論如何,在精神系眷者中都有一個鐵律,那就是最上位的精神系眷者,他們的能力可以包容萬象,兼顧數個方面,因為他們有足夠強大的精神力,未達到這一步者,便只能著重訓練一方面的能力,無法成為全才。而為何,將精神力修煉到極致的眷者,數量如此稀少,遠遠比不得其他類別的眷者?”
許學啟頓了頓,繼續說道:“因為精神系眷者,在幼小時若是覺醒了能力,便會出現明顯的精神問題。幼兒的大腦并未發育完全,髓鞘尚為完全發育,連接大腦神經的神經元薄弱,而在能力覺醒時,幼兒會受到強烈的精神沖擊,這種沖擊或是暫時性的,或是會持續數年,不變的是都會對幼兒的大腦造成極大的損傷,超過八成的精神系眷者在八歲前就會因此受到嚴重的創傷,根本無法在日后加以訓練。也因此,精神系眷者本身的數量就稀少,更不用說鍛煉精神力的過程也兇險非常。普通訓練的危險性就不下于戰場搏殺,那么能成才的精神眷者便更加少了。”
莫孤沉和秦無常微微點頭,他們對許學啟說的話并無異議。天國就是知道精神系眷者如此稀少,才會更加珍視。只要有孩子出現覺醒精神能力的征兆,便會被強制送入訓練營中,由專業的前輩負責安撫他們,讓他們能更好地操控自己的能力。這不僅是為了征召他們為政府所用,更是為這些孩子本身的生存多添一份保障。
“我是精神系眷者,這件事你們都不陌生。我和你們說了這么多,就是要讓你們明白,我在年幼時,經受過和普通眷者一樣的折磨。那時天國還未有成型的訓練系統,而我……”許學啟伸手,輕輕撫上窗沿,眼中倒映著濕潤的黑色街道。
“而我,就忍受著每日,每時每刻,都不得不聽著身遭人心底最惡意的聲音,惶惶度日。”
“你們見過人的意識嗎,或者,你們能想象人的意識嗎。人腦最深處的無意識,那是……人作為生物,最原始,最沖動的想法,完全沒有現代道德理念束縛的念頭從我五歲時就不停地涌入我的大腦,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人的虛偽。當然了,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虛偽這個詞,我只明白大人言行不一,嘴上說的話并不代表他們內心就是這樣想的。我能感受到人的惡意,也許因此,我不愿親近任何人,包括我的叔父。”許學啟看向莫孤沉,道,“現在你應該明白,為何我會被叔父送到孤兒院來了吧。”
不等莫孤沉回答,許學啟繼續說道:“進入孤兒院后,我的情況并沒有好轉,甚至屢屢和人發生沖突。那是當然,我的能力只要還在自動開啟,那我就不可能成為一個正常人。在此期間我也嘗試尋找關閉自己這種特殊能力的方法,但最后,一個孩子又怎么有可能在沒有人教導的情況下解決這個困擾了所有精神系眷者多年的問題。”
“不過,我六歲時有幸遇上了一個人,一個和我同樣有精神異能的人。”回憶起這段往事,許學啟臉色柔和下來。他時常將笑容掛在嘴邊,面對莫孤沉時,那是輕蔑的嘲笑,面對秦無常時,那是無奈的苦笑,只有現在這刻,他露出的是真心的,溫柔的笑。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她雖然有精神系的異能,這種能力卻極其弱小,只能起到安撫人的作用,無法作為控制和傷害他人的手段。但也正因為她的能力弱小,她在幼時才沒有經受像我一樣的痛苦。可能是相同的異能使我們兩人相互吸引,我們找到了彼此,坦誠了自己的過去。她比我年長,同情我的遭遇,更重要的是,在她身邊,我并沒有感受到任何惡意。”
許學啟從窗戶旁離開,回到蒲團上。
“難以置信,一個人的潛意識,居然不是腐臭陰暗的黑沼,現在想來,也許是她本來就天性善良,但更有可能是因為她精神力強大,我無法深入探查,畢竟即使她的能力再弱,也畢竟是個眷者。不論如何,她與我日益親近的同時,也開始指導我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我的能力天生比她強出許多,因此在她教完最基礎的知識后,剩下的內容只能由我自己摸索。但她的安撫能力依然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大概是三年后,我已經可以自如控制自己的能力,不會聽到讓自己心煩的心聲。”
“我說過,她比當時的我年長許多,因此我認她為姐,她也視我為親弟。我們相依為命,也知道在孤兒院內生活并無出路。在她考上大學后,便響應政府號召,準備在畢業后成為軍隊后勤部門的一員。根據政府的安排,在她畢業后就需即可進入后勤部,用自己的能力安撫在戰場上幸存的傷兵。我原本也想參與那個計劃,但姐姐擔心我的能力過強,即使能有更好的待遇,但更可能在政府的安排下參與危險的諜報工作,因此將我是眷者的事實壓下,并再三警告我不能展現自己的能力。”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也聽從她的意愿,畢竟她是我的姐姐,是我在世上最親近的人。但,在我們移居的兩年后,一夜間,她突然不知去向。當時我便覺得奇怪,姐姐一直放心不下我,總會推脫掉絕大部分的聚餐,即使真的有事晚歸也會打電話給我。一聲不吭地宿夜未歸,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接下來的事情,我想小弟,你應該查了七七八八了吧。畢竟狡卯搜集情報的能力連我也艷羨,有他的幫助,你應該把當年的事情挖了個大概吧。”
卯,意指兔,狡兔三窟,不只是指代此人機警非常,更是說甚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雖然他是天淵的人,在即使在天淵內部,知曉他真面目的也就寥寥幾人。若不是嘆悲歡曾經和他有過來往,莫孤沉也無法與他取得聯系。
狡卯,便是之前和莫孤沉通話,幫他搜尋死者背后信息的人。
“關于器官移植的事情,我早有猜測,但我很難相信,事情真的如我所想一樣簡單。”莫孤沉道。
許學啟無奈地嘆了口氣,道:“為何,人們總喜歡把復雜的事情想簡單,把簡單的事情想復雜呢?事情并不曲折,所有的源頭,不過在于我的姐姐由于器官適配,便被人販子擄走。她雖是眷者,但自保能力還不如那時的我,自然沒有什么反抗能力。”
“當然,一開始我只是報警,還不知道這一切。報警后,警察并無反應,我那時也不是什么純真小孩,就算能控制自己的能力,早年的經歷還是讓我不憚于用最陰暗的想法揣度他人。而在一夜,我獨自尋找姐姐時,一輛車,一輛黑色的車像是看不見我的人影一般向我沖來,若不是當時的我已經將能力自行訓練到一定程度,在差點被撞死的時候控制司機打轉方向盤,如今我們就不可能在這里說話了。”
許學啟的語氣淡然,如同他的臉色般。莫孤沉和秦無常卻聽出了其中隱隱的不安,那被隱藏在假面之下的恨,終于顯露出了軌跡。
“報案被壓下,甚至有人要殺我,那時的我就算再蠢也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同時也大概猜出了是自己尋找姐姐的行動引起了背后之人的不滿。我收拾了行李,前往不同的地方,而在三個月后,我終于找到了一個地方。”
“關押被抓之人的地方?”莫孤沉反問道,滿臉不可思議,“而是年前,你只有十四歲而已,怎有可能查得這么遠?”
“不要小看孩子,特別是不要小看一個一無所有的孩子。要知道被綁走的人可是我的姐姐,比親姐姐還親的姐姐,陪伴我時間最長的人。試想一下,要是你十四歲的時候,師父失蹤了,你會不會想我一樣,發瘋了似的找他?”
莫孤沉無言以對,只能靜靜聽許學啟說話。
“當然,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憤怒也好悲傷也罷,這種情緒都不可能讓一個廢物突然成為有用之人。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的能力,我說過我自幼時就能聽到他人的部分心聲,這個能力為我帶來了不少麻煩因此我主動封閉了它。但封閉并不代表我無法再使用,對我來是能力就是一扇門,而我有著門的鑰匙,我隨時可以打開。當時我是這么想的。”許學啟舔了舔嘴唇,道。
“那是一個下著雨的下午,我嘗試著解放了自己的能力,然后,我的精神差點就崩潰了。難以形容的聲音直灌入我的腦中,就差一點,我的神經就要被龐大的信息流壓垮。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在封閉能力的這幾年中,我的精神力竟然慢慢增強到了這個地步。那個時候至少有上千人的復雜心聲同時沖入我的大腦,我不得不將我的思維宮殿進行極端改造,才能從無數的信息中取得有用的幾條。我忍受著痛苦,不停篩選信息,最終我找到了關押著姐姐的地方,在那里被一同關押的還有不少無辜平民。不過那個時候我沒有心思關注其他人,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姐姐身上。我控制了守衛,取得鑰匙后將姐姐和她的獄友一起放出,這是我最大的失策。”
“若是現在,我就應該先殺掉那三個獄友,再和姐姐一同逃離。畢竟多了三個人,危險性便是幾何倍地上升。加上我,一共五個人一同逃離,目標實在太大了,很快我們便被注意到,衛兵針對我們展開了搜捕。”許學啟苦笑道,“我尋得了漏洞,卻沒想到當時的我根本沒有破局的能力。”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姐姐為了保護我被射殺,她的獄友也難逃一劫,唯有我,姐姐將我壓在身下,因此我才沒有直接被子彈穿體。但當時我依舊無法逃出升天,直到……一個人的出現。”
許學啟道:“山中野狐嘆悲歡,我們的師父,如天神下凡一般殺死了在我面前的惡徒,保我一命。他告訴我自己幾天前就查到了這群惡徒的蹤跡,本來還在潛伏過程中,就被突如其來的我打亂了計劃。在他趕到時,就只來得及救下我了。接下來的事情你們也可以想象,師父將我帶回天淵,兩年后,我多了兩個師弟。”
“那你給我們的吊墜……”莫孤沉問道。
“這個嗎?”許學啟將胸口掛著的吊墜解下握在手中,秦無常和莫孤沉遲疑一下,都從口袋中取出一個相同款式的十字吊墜。
“姐姐素來信仰天主,雖然現在在天國信仰天主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但我并不想讓這份信仰斷絕,畢竟,這也算是姐姐留給我的東西。”許學啟凝視著手中的十字吊墜,輕聲說道。
“你和我說過,主告誡人們寬容,告誡人們不可因私欲觸犯戒律。但你做了什么?”莫孤沉搖頭,道:“你背離了主,背離了你姐姐流傳給你的意志。”
“這我并不否認,因為我并非主,而是人。我沒有辦法成為主一樣偉大的存在,我為自己做的一切懺悔,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做錯了。恰恰相反,我是因為覺得自己無錯而懺悔。”許學啟用食指在桌上拂過,看著指上的塵埃,道:“寬恕,就是寬恕,我的姐姐一生堅持寬恕和善良,她的善已經足夠多了。”
“我說過,我并沒有要阻止你報仇的意思。但報仇,也應該只誅惡首,無辜者不應受到波及。”莫孤沉道,“三師兄,你的意思呢?”
“報仇,理所應當。即使波及他人,亦無可厚非。但二師兄,你此次甚至虐殺那些無辜者,是否太過了?”秦無常道。
莫孤沉皺了皺眉,但還是忍耐不開口。許學啟笑道:“正因此,我才說自己無法成為主,甚至無法成為主喜愛的那種人。”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在這個時候動手。在天淵時,只要你說出這件事情,所有人都會……”
“都會幫我嗎?”許學啟打斷了莫孤沉的話,“可惜了,我不想讓人幫。復仇的滋味只容一人獨飲。而我更明白,沒有人會同意我報仇的方式。師父不會贊同,老三不會贊同,小弟你會和我翻臉,主會在天上譴責我。呵,這么想來,我還真是眾叛親離啊。但……”
他的眼色陰沉下來,將水壺提在手中,晃了晃后,再度將師兄弟面前的三個水杯斟滿。
“他們殺了我最愛的人,若是我讓他們簡單地死了,那……我心不安啊。”
“你也想他們嘗到像你一樣的痛苦嗎。”秦無常沉聲道。
“當然,我忍了這份痛苦二十年,他們就只感覺一瞬,還算是他們占便宜了。”許學啟笑道,“不過他們不知看到親人慘死,自己也被我殺了。那,就算勉勉強強兩清吧。”
他將水壺放回桌上,手握著茶杯,緩緩轉動,看著水面蕩起一陣陣波痕。
“小弟,明說吧。”
“我想,我的態度已經很很明確了。”莫孤沉道,看向秦無常。
秦無常閉上眼睛,苦思良久,在他再次睜眼時,眼中已無任何迷茫。
“我只有一句話,只要有任何一方對自己的師兄弟起了殺心,我就會站在他的對立面。”
莫孤沉收回目光,眼色深沉,盯著無波的水面,良久不再出聲。
“那好。”許學啟舉杯起身,在他站起后,另兩人隨之起身。三雙眼睛對峙在一起,互不退讓。
“敬……我們最真摯的友情。”
三人同時舉杯,只聽清脆的一聲過后。許學啟,秦無常,莫孤沉將茶杯湊到嘴邊,后,一飲而盡。
痛快得彷佛沒有任何悲傷。
許學啟將茶杯放回桌上,轉身離開,再走到門口時微微偏頭,道:“別怪師兄我沒有情誼,三日后,能否保下最后那人的性命,我們到時候見分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