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瑾看著那雙眼睛，想從那雙眼睛里找到一些熟悉的影子，那雙眼睛與先王的氣質不太一樣，而她對前任太子的記憶實在不多，也無從分辨，但是，確實是很好看的。

看見林冬瑾的眼神，何長明就知道自己的眼睛確實變過來了，但出于心底里的那一絲異樣感，他沒有去看。

“可以了？那我們走吧。”無視了林冬瑾那注視的眼神，何長明說到。

林冬瑾卻不扭捏，大大方方的看，大大方方的收回了目光，然后她點了點頭，帶路向前走去，順便給何長明介紹了一些風俗習慣。

終于，經歷了十數天的長途跋涉，他們終于算是真正入了魔族，接觸到了除他們兩以外的活物。

何長明走的很慢，看得非常詳細。

這片地方叫村落倒不如叫部落，與人族不同，這里的房子結構非常簡單，甚至簡陋，布置得也雜亂無章，沒有形成統一的道路，一眼看去來來去去都是路，但外人根本不知道哪些路該走，哪些不該走。地面也不是統一的石板，大多都是鋪滿塵土的土路。

可這里卻異常的祥和。

看著好幾座房屋前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做著手工的女人；以及在一片空地里交流著，并時不時切磋修行的男人們；還有肆無忌憚的來回奔跑穿梭也不會被訓斥的孩子們。

何長明覺得這里充滿了一股野性，并不是原始的野，而是自然的野。能讓人很舒服的感覺。

“魔族都是這樣的嗎？”何長明問道。

“很多偏僻的村落是這樣的，資源匱乏，靈氣匱乏，并非他們不努力勞作生活，只是他們被環境限制的太多。”林冬瑾說著說著情緒便低落起來，她總是覺得上天對魔族不公，但又覺得是自己做的不夠好。

“在這樣的環境里，他們能改變的只有自己的心態。”林冬瑾接著說到。

何長明也有一點點的感慨，說這個世界不公是有點牽強的，這個世界根本沒有誰能制定公平，分配公平，有的，只是實力而已。但這并不影響他對為眼前的人們感到惋惜和同情。但同時，又有些羨慕。

“其實他們很快樂，對不對？”何長明問道。

“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苦中作樂，但我見過更好的，便想讓他們也能過上那樣的生活。”

“這是你應當做的。”何長明挺著身板，認真的說到，為自己的子民而負責，這是一個掌權者該有的精神。

這時，一個中年女人發現了站在村口的二人，看著他們華麗的服裝，便知道不是普通人，但還是大大方方的上來接待了二人。

中年女人面色和善，帶著和煦的笑容，讓人感到非常的親近。

“兩位看起來不是這里的人，請問來此有何貴干呢?”婦人問道。

何長明對這夫人的氣質微微贊嘆，放在人族，同樣的婦人，怕是難有這種氣質。

林冬瑾先何長明一步開口說到：“我們是從魔都過來的，路過此地，想在此歇息幾日，不知這里有沒有旅店。”其實她是知道這里沒有旅店的，但為了不表現得太讓人警惕，還是問了一句。

婦人尷尬的笑了笑，但并不失禮。

“抱歉，這里實在是少有外人來，所以并沒有旅店，但如果二位不嫌棄，可以在我家里暫住一些時日。”婦人略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自己家里也沒有多大的地方，但出于禮貌和好客，還是對二人發出了邀請。

“那就叨擾了。”林冬瑾行了一個后輩禮，應了下來，如王明所說，他們現在的目的就是要感受魔族的風土人情，林冬瑾覺得這是有必要的，沒有共鳴，是無法融入的，而這次，是一個比較好的機會。

婦人沒想到對方真的答應了，她很高興，再加上林冬瑾彬彬有禮的樣子，更加歡喜了。

何長明和林冬瑾跟著婦人進入村里，村里的人紛紛上來打招呼，并打量著二人，婦人在前面一個個的介紹，完事對方都會附上一句歡迎歡迎。

架不住村民的熱情，因此三人走走停停，原本只十幾丈的路，竟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婦人在前面也一直說抱歉，何長明和林冬瑾在后面連連安撫她，說沒事，他們很喜歡這種氛圍。

他們確實很喜歡，這種無關修為，無關身份，僅僅用質樸這兩個字就能解釋。

終于來到了婦人的家里，婦人把他們引進門，招呼了一聲自己的丈夫，然后便急忙走開去收拾房間。

男人見有客登門，趕緊上來相迎，為二人沏上這里特有的苦茶，魔族的食物實在稀少，男人把家里僅剩的一些谷物做成的糕點拿出來，有點心疼，又有點尷尬，這東西雖然在他們看來猶如珍饈，但對面前的兩位看來，似乎不值一提。

林冬瑾喝著茶和男人聊著天，像是欽差大臣微服私訪一樣的問著各種問題，何長明在一邊聽著，一邊暗暗記下有用的信息，一邊喝著茶，吃著糕點，雖然有點不合口，但終歸還是有點特色的。

正在這時，婦人走出來，看起來滿頭大汗，告訴二人房間收拾好了。

林冬瑾和何長明忙站起來道謝，婦人連連擺手示意不用，然后帶二人去熟悉了一下房間。

房間很小，和外面的客廳一樣，一張石砌的床上鋪著干凈整潔的被褥，床側開著一扇窗戶，木框夾著白布，看起來也很精致，床下的地板鋪的凹凸不平，甚至踩上去還會晃動。

“委屈你們在這休息了，這村里，確實也沒有什么條件好的地方。”婦人雙手揣在小腹處，笑著說道，只是笑容里，有一點點心酸楚。

林冬瑾握著婦人的手，說到：“謝謝，咱們魔族多少年來都吃不上老天爺賞得好飯了，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婦人聽了，竟流下兩行眼淚。

真的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魔族的子民們過著清苦的生活，這是由來已久的，多少代魔王都沒能改變這種狀態，但民眾們從未積怨，像婦人這樣的普通人，他們只有心里懷著希望，別無他法。

而這一切，只有魔族的人才會懂得。

何長明看到這一幕，有點慚愧。身為一個在人族生活了十六年的青山宗弟子，人族怎么看待魔族，他再清楚不過。

以往他只覺得人族偏執，如今他更覺得人族已經在力量中迷失。明明人族占據著更好的土地，擁有魔族觸不可及的修行條件，從修行者到普通民眾，人族都占據著優勢，可即便這樣，他們依然不肯放過這群在廢土上求生存的人們。

但何長明保持著沉默，直到林冬瑾和婦人寒暄結束，婦人才徑自離開，讓她們好好休息。

這是林冬瑾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情，她想把一個真正的魔族展示給所有人，讓這些淳樸的勤勞的勇敢的魔族人民得到應有的尊重。

“和你想的不太一樣，是嗎？”林冬瑾問道。

何長明坐到床沿上，說到：“是大相徑庭。”

“連你都做不出正確的判斷，遑論其他人。”

“出去走走吧。”何長明說到，情緒不是很高。

二人與婦人交代了幾句，便來到村子里。他們沒有什么目的，只是瞎轉悠，卻引來一路上的圍觀，不少人都主動上來給他們打招呼。

大人們不怎么說話，只是笑著問好，卻有一些小孩子，圍著他們不讓走，要聽他們講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被自己的父母揪著耳朵也不肯回家。

林冬瑾很喜歡這些孩子，一一擋下了父母們要帶他們離開的動作。

林冬瑾坐在村頭的一顆大石頭上，一群孩子們圍著她，隨便抓了塊石頭就地坐著。外面站在圈外，靠在一棵樹上，饒有興致的看著這里發生的一切，聽著林冬瑾講前朝魔王一人大戰歸元境強者的故事。

孩子到底是孩子，每每聽到魔王受傷，或者被幾人壓制落入下風的時候，他們都屏住呼吸，不敢出聲，皺著眉頭，一臉的愁容。每當聽到魔王反敗為勝的時候，他們各個激情亢奮，忍不住喊叫起來。

可只有孩子們才會毫無保留的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可見魔族對魔王的信仰有多么根深蒂固。

故事是講不完的，一直到殘陽如血般在西邊落下，各家長輩實在不忍打擾林冬瑾，紛紛提著自己小孩回家去了。

何長明和林冬瑾沒有回去，迎著夕陽散著步。

“當今魔王是個好王嗎？”何長明問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管好不好，他都坐不了多久了。”

“因為三叔父嗎？”何長明已經習慣這么稱呼了，但并不代表他承認這段血緣。

“嗯，他一定會有所動作。”

“那時候，你會回去嗎？”

“應該不會，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何長明在想，她不會是想攻略他吧？不然她非要帶自己回來魔族干什么。

林冬瑾轉過頭看了何長明一眼，說到：“我們要做的，不是一直不停的糾錯，而是要做出正確的選擇，否則，無論糾錯多少次，也都是徒勞而已。”

何長明想了想，覺得她說得沒錯，可是，這就是要攻略自己的意思吧。

“乏了，回吧，不讓別人操心自己，是一個成年人的自我修養。”林冬瑾說完轉身就往回走，畢竟‘家里’還有人在等著他們。

何長明最后又看了一眼半邊露在天際線之上的夕陽，停下了思考，也轉身走去。

黃昏中，兩道身影并肩而行，她的長裙隨風搖擺，齊肩的頭發不斷的被夜風吹散，她不厭其煩的用手一遍一遍的撫著她的秀發，好讓自己的臉頰也吹吹這久違的風。

何長明的心里思緒萬千，就像他的發帶在風力搖擺的樣子，一會兒朝這邊，一會兒朝那邊。風從林冬瑾那邊吹過來，把她的頭發吹散，也把她的發香遞給何長明；一黑一白兩道衣袂在風中搖擺著，交織在一起，兩人本就離得不遠的距離顯得更加近了。

忽然，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林冬瑾的手，林冬瑾的手在那一瞬間下意識的抽動了一下，然后微微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可何長明目不斜視的看向前方，然后兩人就都沒了動靜，林冬瑾也任由何長明攥著她的手。

“魔族會迎來那一天的。”何長明忽然開口說到，他本來不想說話的，可是他又怕林冬瑾掙脫掉，便扯出了魔族的大旗，好讓林冬瑾知道他是在安慰她而已。

林冬瑾在心里笑了兩聲，沒有拆穿他的把戲。

靜謐的黃昏隨著最后一點的太陽落入西山，也漸漸被夜晚取代。兩人走到了村子外面，已經能隱約看到房屋，聽到有人訓斥小孩的聲音。

“還不放開嗎？”林冬瑾忽然出聲說到。

“哦，你沒事就好了。”何長明解釋了一波，然后趕忙松開林冬瑾的手，可抽回的手卻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趕緊回去吧。”何長明急切的補充到。

回到寄住的小屋，二人和婦人打了個招呼，婦人還準備了些點心和茶水，二人也沒心思吃，客氣了幾句，便各自回房了。

何長明躺在床上，把剛剛的情景復盤了一遍，覺得自己剛剛處理得不夠好，重新給自己加了些臺詞和動作，但又覺得復盤得也不好，于是便一遍一遍的復盤，直到意識模糊，沉沉睡去。

林冬瑾則是要淡定些，就是覺得何長明的話好笑，非要給自己加點戲，真的很笨。

之后的日子，何長明和林冬瑾在村子里各自獲得了自己的職業，林冬瑾負責帶起全村的小孩，又是講故事，又是教知識。何長明則收了不知道多少徒弟，村里但凡有點修行基礎的男人，都拜了何長明為師，何長明也很尷尬，但是也架不住追到家里來磕頭的啊。

漸漸的，這對少年夫婦，至少村里的人都認為他們是一對夫婦，帶動了整個村的知識水平和修行水平，受到了全村的尊敬。

對林冬瑾和何長明來說，難得像普通人一樣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這才是他們最大的收獲。也正是這段祥和時光的打磨，兩顆心也變得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