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回不去的大六甲島

作者：王小僧

雨一直在下，整個海面上颶風不止，風浪早已泛濫成災。

只見，巍峨的海盜船穿過了重重驚濤駭浪，仍安然無恙地航行在漆黑的海面上。月光穿過烏云的缺口將它巨大的影子鋪在了海面上，只見海水奔騰翻涌著，一次又一次地試圖要將影子撕裂成碎片，漆黑的海水下面似乎禁錮著一個什么東西，它迫切地想要逃出生天…

回到船上，海面上除了風雨的聲音在呼嘯而過，甲板上幾乎是鴉雀無聲，但在船艙內，卻不時傳來了一個陰魂不散的，似乎不肯罷休的聲音——

“牛少爺，你還活著嗎？”

角落里的牛德草聽了這關切的叫喚，心里更是五味雜陳，同樣都是人，同樣都姓牛，這里似乎就沒有人關心他的死活。他水性雖好，可是從未遇到過今日這般危急的情景，他數次都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是又一次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他把這歸功于媽祖娘娘的保佑。這是媽祖娘娘在可憐他的兩個孩子，因為他要是死了，他的孩子將命如野草。雖然大難不死，但他仍然兩眼灰暗，始終相信即使活著，也不會有什么好事情降臨到他的頭上。

他摸著空無一文的口袋，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場大夢，巨蟒和金子都只是夢境，而貧窮與苦難卻像兩只吸血的虱子一樣，只要他還活著，還有血可吸，它們就不會棄他而去。

“二當家的，托你的福，我還死不了。”牛進寶終于微弱地開了口，他本來一只腳已經踏進了閻王殿，還是雞眼張硬把他給拉了回來。現在他命是保住了，可在他看來，這遭遇已經壞得不能更壞了。他沮喪地閉上了眼睛，腦海里馬上就浮現了他爹牛耕林看著他時的失望眼神。他已經無數次面對這樣的眼神了，他不愿意多看一眼，于是強迫自己又睜開了通紅的雙眼。這時，那頭的雞眼張得到了回應，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又道:“牛少爺，你我現在都是過命的交情，不說見外的話，這一次我們上了馬瞎子的當，連累你了，還白白搭上了許多兄弟的性命，可謂損失慘重，不過，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相信，只要我們團結一心，一定很快就能夠東山再起的。”

雞眼張深知現在他們這十來個人，已經經不起內訌了。只是牛進寶聽了他的話，選擇了沉默，態度曖昧。倒是龍二又跳了出來，不忿道:“豈止一個馬瞎子，肥牛一伙人若不是臨陣倒戈，把懸崖上的老藤砍了去，我們還不至于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以后要是讓我見了他，非得要了他的命，才解我心頭之恨！”

“大當家的，那事不見得是肥牛做的，現在蛇島都沉了，肥牛也不在這船上，結論只有一個就是他已經死了，要知道他們當時都在岸上，潮水漲過來的時候，他們沒有理由登不了船的。所以我覺得這事不一般，馬瞎子背后或許還有高人。”雞眼張眨巴著斗雞眼，分析到了這里頭上就禁不住冒冷汗。

“也許是馮老鬼還活著。”他的聲音漸漸發抖了。

這是他的結論。

“不可能！馬瞎子一直都在我們眼皮底下，馮老鬼就算活著，也接觸不到他，他們不可能事前合謀的！”龍二也被雞眼張的話嚇出了一身冷汗，不過他卻大聲地反駁，而且振振有詞。但是，語言上的聲張正恰恰暴露了他內心的忐忑，欲蓋彌彰而不自知。

牛進寶雖然也心虛，但略一思考又平靜了，嘆氣道:“兩位當家的，別疑神疑鬼了，這事雖說是疑點重重，但你們仔細想一下，要真是馮老鬼，他恨不得吃我們的肉，又怎么會讓我們活著離開？要知道他只要把這船燒了，我們都只有死路一條！”

“牛少爺說得不錯，二當家你想多了。”龍二摸著禿頭，自我安慰道。

雞眼張苦笑，嘴上不再說什么，心道:我們現在能夠活著，也許只是他們的計劃出了意外。船艙里一下子又恢復了讓人壓抑的沉默，他們橫七豎八地躺著，像是一具具麻木的僵尸一般，他們好像并不在乎船會駛向哪里，也不怕船會觸礁，黑夜沉沉里，他們現在只想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讓這倒霉的一天盡快過去。

暴風雨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停了，海面上也恢復了平靜，黑燈瞎火的海盜船無聲無息地在海上穿行，它寂靜而神秘，又毫無生氣，像是一艘幽靈船。月光和星光灑在浩瀚的海面上是那樣的壯麗，海風拂過海面，倒映著星空的海面便生動起來，激起的浪花像是一群瑩瑩有光的精靈，它們披著星光起舞，讓人眼花繚亂，心生歡喜…

翌日，和風萬里，旭日磅礴。奉和號海盜船從黑夜里駛了出來，開始沐浴在晨光之中，行穩致遠，迎接著他們的是一片嶄新的，似曾相識的海域。

“當家的，我們現在到哪里了？”迎著日出，一個海盜爬上了高高的桅桿上眺望，可是目之所及，沒有任何標志性的目標出現，這里除了海水和礁石，什么也沒有。

甲板上的龍二手中拿著一個羅盤在擺弄著，很快皺著的眉頭便舒展開了，據羅盤上的指針顯示他們到了東沙群島附近，最重要的是他對比了頭上的太陽，確認到這羅盤恢復正常了。只要羅盤管用，他們很快就能回到大六甲島了。龍二收起了羅盤，挺直了腰桿，摸著禿頭道:“兄弟們，我們終于走出那片見鬼的海域了，我們的羅盤管用了，我們現在大概到了東沙群島附近，用不了幾天，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聽了他的話，船上所有人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當即就有幾人跳進了海里以示慶祝，水中幾個起落，有人把一把海人草舉過了頭頂，更是讓眾人定了心。這海人草是東沙群島的特產，看來這里十有八九就是東沙群島了。

龍二見了海人草，底氣就更足了，把禿頭拍得“啪啪”作響道:“哈哈，我說得沒錯吧？兄弟們，別愁眉苦臉了，開心點，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家啦！”

有人掃他興道：“我們這次出海乘興而來，鎩羽而歸，什么也沒有得到。”

“是啊，我們是這次白忙活了一場，雖說好歹沒有客死異鄉，可我們有的兄弟就沒有這么幸運了，我這個當家的有愧于他們啊！你們說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啊？不如死了痛快！”雞眼張說到動情處，擦了擦眼睛，擠出了幾顆豆大的眼淚，接著便是要跳海殉情。

戲做到了這份上，按理說一定會有人跳出來阻止他的，可是偏就沒有，龍二冷眼看著他，真希望他跳了，一了百了。因為龍二不需要在酒桌上一起吃肉的兄弟，他需要的是替他提鞋賣命的馬仔。雞眼張向前走了幾步，佯裝要跳海，眼見沒人拉他，尷尬之余，把目光投向了牛進寶，心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我剛救了你的命，你還不趕緊站出來把我拉回去？

牛進寶是個明白人，這點面子不能不給，隨即就撲了出來，把雞眼張制服在地，勸道:“二當家的，他們是為財而死，你現在尋死算怎么回事呢？再說了你想死，兄弟們都不會答應啊，路還很長，我們可以重頭再來。”

“真的？”雞眼張放棄了掙扎，抹著淚花道。

“不信，你看。”牛進寶點了點頭道，隨即他就把在場每一個人都看了一遍，果然如他所言，每一個被他看過的人，都自覺地點頭了。雞眼張馬上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不管他們是否出于真心，但至少他的面子保住了，拍去了身上的灰塵，感慨道:“老話說患難見人心，今日我是領教了，兄弟們，等我們回到了大六甲島，我管你們一個月的酒錢！”

船上的海盜歸心似箭，叫好聲寥寥可數，他們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空手而歸，哪有心情喝酒？雞眼張苦笑了一下，心里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次蛇島之行，金子沒撈到，反而把許多兄弟的性命都搭了進去，他眼下要人沒人，要錢沒錢，他這個二當家的位子怕是要有變數了。而且，他也看出了龍二已經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了，同樣是損兵折將，但龍二表現得就是比他底氣要足，撇開龍二的態度不說，更大的不確定是他們還能回到大六甲島嗎？因為現在大六甲島可是趙大龍的地盤，他可是馮老鬼的心腹，其手下聚有二三十人，放在以前他雞眼張和龍二人數占優，尚能壓制他，現在形勢逆轉，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他思慮至此，已經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同時勸阻龍二道：“大當家的，說句不好聽的，人心難測，這大六甲島我們怕是不能回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龍二歸心似箭，對他潑的這盆冷水極為不滿。

接著，雞眼張把對于趙大龍的擔憂告訴了龍二，誰知道龍二完全不當一回事，哈哈一笑道:“二當家，你也太信不過兄弟了，趙大龍是馮老鬼的人不假，可現在馮老鬼死了，他能跟著一個死人過日子？識時務者為俊杰，你放心好了，老趙早晚都會是我們的人。”

“如果他要另起爐灶呢？”

“他敢？”

“誰知道呢？”

雞眼張笑了笑，不置可否。而龍二以為已經說服了他，轉身就去命人掌舵，把船駛向了大六甲島。一路上海闊天空，風平浪靜，短短幾日，大六甲島就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之中。時近傍晚，遠遠望見島上正生起陣陣炊煙，顯然趙大龍已經回到了島上。龍二正迫不及待要登島時，卻有人來報告道:“當家的，大事不好了！二當家的和牛少爺劃船跑了！”

龍二當即就變了臉色，罵道:“真夠賊的，臨跑路了也不說一聲！”

他轉身到了船尾，果然看到雞眼張和牛進寶正合力劃著一條舢板離去。手下拔刀，作勢要追道:“大當家的，就這樣讓他們跑了？”

“晚了，由他們去吧。”龍二摸著禿頭，滿臉戾氣道。他不是不想去追，而是事實上已經追不上了。他把目光轉到了大六甲島上，島上炊煙裊裊，與往日并無二樣。也許是雞眼張和牛進寶的離去影響了他，本來一心登島的他，現在卻拿不定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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