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獻驢

作者：王小僧

“你說呢？”

面對牛進寶咄咄逼人的目光，唐山毫不避讓，甚至還亮出了拳頭，招呼他道：“牛少爺，咱倆直截了當一些，我就一句話，你到底敢不敢和我比劃比劃？”

“誰，誰不敢了？”牛進寶看傻眼了，但他不相信唐山敢對他動手。

唐山看著他，似笑非笑道：“那我要感謝牛少爺的成全了！”

牛進寶自知不是唐山的對手，但一時半刻又找不到臺階下臺，急得直抓頭。唐山卻在此時給他遞來了梯子，嘆息道：“唉，我一個粗人和你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比劃，贏了也是勝之不武，況且拳腳無眼，難得體面收場，牛少爺，要不你開開金口，承認你拳頭上的功夫不如我，這樣一來，我的飯碗無憂，你也免受皮肉之苦，豈不兩全其美？”

“這，這個，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考慮考慮。”

牛進寶抓著頭幾乎就要答應了，奈何偏在此時，周靈兒冷笑了一聲，那輕蔑的眼神似乎已經洞見了他的心思，淺笑道：“牛少爺，你這是打算向一個你口中的下人妥協了嗎？”

“怎么可能，他休想！”牛進寶受不了那輕蔑的眼神，極力否認。

唐山搖頭苦笑道：“既然如此，牛少爺，那就請出來賜教吧！”

至此，牛進寶已無路可退，但他卻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遲遲不敢站出來應戰。最后，只得耍了一個小心思，他不相信唐山敢先動手打他，故意謙讓道：“還是你先動手吧。”

“牛少爺，那我就不客氣了，你接招吧！”

話落，唐山闊步上前，拳出如風，分別打在他的左右眼，又趁他短暫失明的一剎那，連扇了他幾個耳光，最后一記穿心腿結結實實地踢在了他的胸口。至此，所有的動作又戛然而止，唐山默默退回到了周靈兒身后，表現得竟然跟一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一樣。

“哎呦！你居然反天了你，你居然敢打我？！”

牛進寶胸口挨了一腳，摔了個四腳朝天，竟然毫無招架之力，幾分鐘之前那副自命不凡的嘴臉不見了，只見他的臉被打腫了，兩眼也變成了熊貓眼，爬起來第一時間就要沖過來找唐山拼命，可是走了幾步后發現自己是單槍匹馬，便又折了回去，招呼那幾個瘦猴道:“我呸！你們是吃屎的嗎？本少爺都被人打成這樣了，還不給我去教訓他？”

瘦猴們正要圍過來，卻又被周靈兒一個凌厲的眼神給瞪了回去:“你們忘了我說過的話了嗎？難道你們想跟你們的少爺一樣帥嗎？”

聲音不大，卻讓瘦猴們生生停住了腳步，他們在仔細看了牛進寶的那副尊容后，紛紛退了回去，顯然沒有一個人愿意變成他那個樣子。牛進寶成了孤家寡人，顯然不可能再找唐山麻煩了，他看著周靈兒的眼神慢慢地由愛慕變成了怨恨，可是很快他那張扭曲的臉上，突然擠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把這一切都掩飾了。

他訕笑道:“靈兒小姐，我挨了打誰也不怪，只怪我剛才一時沖動，竟忘了身份，我何必跟一個窮小子計較呢？他拳頭再大，也只是個賣力氣的下人。”

“你說的是從前，他現在可是我的人。”周靈兒提醒他道。

牛進寶酸溜溜地陪笑道：“靈兒小姐說得對，他現在攀上了高枝，不可同日而語了。”

周靈兒看他鼻青臉腫的，心里在偷著笑，臉上卻一本正經道:“樹活一身皮，人活一張臉，我這手下人下手也沒個輕重，牛少爺你臉面要緊，還是先回去把臉治好了才好見人，至于唐山嘛，我這里給你留著，哪天牛少爺長本事了，歡迎回來，我再給你倆主持公道。”

“我會回來的，你小子給我等著，今日算我倒霉，就當是被狗咬了！”牛進寶恨恨地瞪了唐山一眼，又沖他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后，在瘦猴的前呼后擁之中，掩面離去。

對于牛進寶的威脅，唐山表現得毫不在意，牛進寶被自己打，始作俑者是周靈兒，他卻只敢向自己示威，所以他是敬畏老周家的。只要自己站在老周家的屋檐下，哪怕只是一個下人，也絕對不是一個牛進寶說欺負就能欺負的。

“哼！只有像驢一樣蠢的人才騎驢，牛少爺和他家的黑驢真是絕配！”綠珠看牛進寶騎驢走遠了，指著他的背影嗤之以鼻。

周靈兒卻若有所思，沉聲問道:“綠珠，我們可曾見過這頭驢？”

“今兒是頭一回見。”綠珠抓著頭道。

周靈兒眼珠一轉，正色道:“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黑驢活不過今天了，牛少爺今兒騎它，只是物盡其用罷了，真正的目的應該是為了吃，要知道驢在我們南方可是個稀罕貨，它跑不快，騎它還不如步行，在海里就更無用處了，你們想牛進寶出海還費勁帶一頭驢，除了吃驢肉，還能有什么用？”

“吃個驢肉還要跑到海上？”綠珠瞪大了眼睛，覺得自己孤陋寡聞了。

周靈兒道:“我可沒說是他自己吃。”

綠珠追問:“那他給誰吃？”

“我們跟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周靈兒建議道，其實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牛進寶這個人仇人遍地，在這片海面上就跟那幾個殺人越貨的海盜氣味相投，這黑驢十有八九就是給他們準備的，她這建議只不過是給自己離開沱濘島找一個理由罷了。

綠珠眼睛一亮，隨即又犯難了:“可是老爺不許咱們離島的。”

“你怎么想的？”周靈兒突然盯住了唐山問道。唐山可不想整天窩在狗窩里，尤其是剛才聽了她的一番分析，更是被她的洞察力所折服，雖然他也不敢貿然離島，但他知道自己無論是贊成還是反對，最后都是靈兒小姐說了算，便耍了個心眼:“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周靈兒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回頭對綠珠道:“看看人家這覺悟，要不你留下？”

“我也要去，我才不放心小姐單獨跟他在一起。”綠珠咬咬牙，下了決心，繼續抹黑唐山道，“我家小姐如花似玉，我見猶憐，誰知他有沒有非分之想呢？”

“我沒有。”

“我家小姐不好看嗎？”

“嗯，好…看。”

“你既然說好看了，心里也一定是喜歡的了，都喜歡了，還說沒有非分之想？”

唐山被她說得百口難辯，無地自容之際，轉臉盯著周靈兒求助。奈何，周靈兒卻直接無視了他的窘態，她的眼中只有綠珠一人，不滿道:“綠珠，你有意與他打情罵俏，我可以裝聾作啞，但為何要以我為餌？等你嘮叨完，牛進寶一行人怕是早走遠了，你還想不想去？”

“小姐，我并沒有，誰會稀罕他呢？”

綠珠的小心思像是被人識破了，小聲地否認，臉上的紅霞卻揮之不去。周靈兒看破不說破，再不言語，領著她和唐山一起去弄了一艘漁船，又準備了一些刀箭之類的武器給唐山背著，三人匆匆出了海。他們的行動自然被在暗處跟著的石頭大叔看在眼內，現在他帶了幾個人遠遠地跟了上來。船行至大六甲島附近海域，終于遠遠就看見了牛進寶所乘的大漁船，大漁船的后面還跟著幾條小船，小船上密密麻麻坐滿了人。

周靈兒不敢貿然靠近他們，為免打草驚蛇，只是遠遠地一路尾隨，直到他們在大六甲島泊船上了岸。接應牛進寶一行人的自然是那艘長二十多米的奉和號海盜船，海盜船上的兩道桅桿已經掛起了帆，甲板上人來人往，看樣子正在準備遠航。

“先繞過去，我們再從島的北面上島。”周靈兒拿出指北針，在確認了方向后，隨即拿了主意。雖然對面的海盜人多勢眾，但她決不會半途而廢的，更重要的是作為白胡子老周的千金，她向來踞傲，根本就沒有把這些海盜放在眼里。

唐山被她手上的小鐵盒吸引了，手里劃著船，仍不忘好奇道:“小姐，你手里拿著的是什么？我們出海靠它指路，這能行嗎？”

“真是少見多怪，這是指北針，它是老爺從洋人的手里買來送給小姐的，作用跟我們的羅盤一樣。”綠珠白了他一眼，那表情就跟城里人見了鄉下人一般，儼然一個不屑帝。

周靈兒沒有理會他們兩人，她靜靜地看著地平線上的大六甲島，島上樹木蔥郁，山間偶有飛鳥出沒，山腳下銀灘綿延，巨浪在有節奏地拍打著礁石，濤聲不絕于耳，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海水腥味。小小的漁船在三人的沉默中慢慢地靠近了島嶼，還好沒有海盜在盯梢，片刻功夫，周靈兒就領著綠珠和唐山悄無聲息地上了岸。他們把漁船藏在了礁石群里，以免被海盜發現有人上了島的痕跡，當他們穿過茂密的樹林，一步一步地靠近海盜的那幾棟木房子時，遠遠就傳來了牛進寶熱情激昂的聲音:

“兩位當家的，你們要的東西，我一樣不少都給你們帶來了！”他雖然在這里干等了半個多小時，早已滿腹牢騷，但一見龍二和雞眼張露面，馬上就露出了巴結的微笑。

龍二和雞眼張并不是故意讓牛進寶久等的，剛才手下有人從七娘山的深處帶回來了疑似是馮保威的尸首，他們確認了尸首所穿的衣物確實是馮保威的無疑，但那尸首高度腐爛，臭氣熏天，到底是不是馮保威本人呢？他們捏著鼻子觀察了半天還是不敢確定。龍二和雞眼張看過了牛進寶給他們帶來的東西，臉上露出了還算滿意的表情，雞眼張贊嘆他道：“牛少爺，你真是有求必應的菩薩呀，你這樣的好兄弟我們是有多少交多少啦！”

“當家的，你言重了，我能給兩位當家的跑跑腿，這是我的福氣！”牛進寶彎腰陪笑道，笑畢，他馬上讓人把黑驢牽了過來，換了一副垂涎的嘴臉道:“天上龍肉，地上驢肉，兩位當家的，你們看這驢做咱們今天的下酒菜如何？”

龍二本想說好的，但一想到那腐尸就再無胃口，搖了搖頭道:“先不要在我面前提吃的，不過，你給我們找的這些漁民，看起來還不錯。”

雞眼張也在旁點頭贊同，他們剛才都沒有拿正眼看牛進寶，這會兒目光一落到牛進寶臉上，同時嚇了一跳，龍二反應過來就摸著禿頭，憋在肚子里笑，臉上倒是一本正經。雞眼張卻張嘴就笑，一番捧腹后，又佯裝生氣道:“我操！難道七娘山的郎中都是吃屎的嗎？牛少爺的臉都過這些天了，怎么還腫得跟豬頭一樣呢！”

“這…，這個說來話長，不說了。”

牛進寶聽了，哭不是，笑也不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他的臉本來是好了的，奈何在挨了唐山一頓拳頭后，五官移位，頓時又變成那豬頭三了。

他現在如坐針氈，羞憤無處發泄，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道：“唐山啊唐山，你等著，以后在七娘山地面，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今日之辱，將來必定加倍奉還！”

“我呸，什么有求必應的菩薩？我看他就是一頭驢，又蠢又壞。”

遠處樹梢上的周靈兒和綠珠看到這里，都忍不住掩嘴輕笑，只有唐山笑不出來，他看見那群膚色黝黑的被牛進寶綁進來的漁民里，牛德草正愁眉苦臉待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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