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深夜，到了交換崗位的時間。

徐靜雯全身穿戴著防護服，邁著奇怪的走姿從隔離區走出，因為眼下的防護用品緊缺，她們需要嚴格控制防護服的消耗情況，一經穿上，要在隔離區至少呆上十二個小時，兩班倒，中間不吃不喝。

這對于一個成年的壯漢，都可以說是艱巨的折磨，更不用提這一個個身單力薄的小姑娘，但是情況的真實性卻是，只要沒倒下的，沒有一個對安排露出不滿或是消極的態度。

但是從隔離區走出來的那一刻，寫在她們臉上的疲憊和無奈，卻是真實且觸目的。

長期的悶在隔離服中，臉部和身體腫脹，口罩在臉上勒出深深的疤痕，在拔出的那一剎那，仿佛就是鑲進肉里的一般刺痛。

一個個清秀的臉蛋，一日日重復著奮戰，越加變得滄桑，最明顯便是周婷婷，她那長得俏好的五官，仿佛被改變了朝向，不再是趙泰期望的樣子。

甚至是打開視頻的時候，趙泰第一次對周婷婷感覺到厭惡，話沒聊幾句，關了通訊，毫無一絲情義。

不過這在周婷婷的心里，確又無比的欣慰，她終于看到趙泰的真面目，這一個她曾認為可以托付終生的人，在見到自己模樣不再的時候，會做出什么反應來。

擺在趙泰的眼前，是一個滿臉皺褶的黃臉婆，僅僅過了一個月，周婷婷像老了十歲一樣臃腫，長發不再，五官不再是那樣動人。

她苦笑地看著聊天框，發愣了好久。

徐靜雯穿著防護服，從隔離區走出來，進了三道消毒門，挨次沐淋，她需要在這個封閉的空間里呆上十幾分鐘，讓消毒液噴盡周身，臨近出門，大家都在摘眼罩口罩，唯獨她一動不動。

“別動別動！”她喊著盧文哲，后者以為她累壞了，光杵著不動。

“扶我回寢室，我例事來了。”徐靜雯在她耳邊低估道，后者來了精神，想象著什么。

兩個人攙扶著，扭扭捏捏地朝寢室走，剛推開門，看著人樣，小美以為她出事了，忙著從床上跳下來，要攙著人。

“扶我！”她忍得深沉，虛弱地說道，伸手搭向小美，要往衛生間走。

因為長時間封閉在隔離室中，身體變得麻木，她需要小美為她扯掉防護服，在扯下拉鏈那一剎那，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從她下半身竄了出來。

頓時讓小美眼紅了，淚流不止。

即便是這么嚴峻的情況下，徐靜雯依然沒有因為身體的不適而請休假，這十幾個小時，她是有多堅毅的耐力，雙腿泡著這趟例事，強忍著堅守在崗位上。

或許是因為得到了解放，她干脆地坐在馬桶上，深口氣，緩著聽著小美的哭泣，幾人聞聲湊了過來，一見這模樣，深有體會，都哭成了淚人，但是徐靜雯真的累壞了，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她攬著最繁重的差事。

“你別動，我幫你洗。”小美戴了口罩，褪去她的防護服，開了熱水小心翼翼地幫徐靜雯清洗，她人趴靠在馬桶上睡了過去。

第二日。

臨時的集結會議，下達了昨天的最后總結，最新的總結。

幾個光著頭的護士長帶著口罩，突然站在眾護理人員的眼前，讓原本消寂的場面，有了些人氣，眾人看不明白這架勢，面面相覷。

“六室是專門安頓我們的同志，那一些倒下的護理人員，在檢測她們的身體部位，發現長期不清洗的長發，有著很高感染風險，由于任務繁重，休息時間有限，女孩的長發幾乎都沒時間搭理，為了對你們負責，你們的家人負責，我們帶頭削發，半個小時內，處理完畢，再到崗位上。”領事的說完，場面立刻炸開了鍋。

雖說這個時候，因為每日漫長的工作，她們都無心地去清潔這一頭長發，但是已經留了十幾年的，對于她們而言，長發及腰有著獨特的意義，就像要舍掉親人一般。

結果是多沉重的任務和生死沒讓她們哭出來，倒是因為這一頭長發，讓場面一度失控，連同已經剃了光頭的護士長們，也無不動容。

“知道的，知道的，還會長出來的，但是眼下為了你的生命負責，我們不能留著它。”護士長抿著眼淚，含情默默地說道，每個人手上拿著一個推發器，這樣子是有備而來。

周婷婷第一個走了出去，轉身背對著護士長，看向眾同僚，臉帶著淚花，強忍著擠出笑意，望著眾人，聽著推發器‘嗡嗡嗡’地盤旋在頭上，越發哭得兇，笑得厲害。

一個接著一個，在眼前的小板凳乖乖坐下，強忍著不舍，感受著推發器的鋒芒...

有人開始唱起了小幸運；“原來你是我最想要留住的幸運...”眾員開始附和地唱著，一個個感染在其中，哭得稀里嘩啦。

倒下不可怕，面對那里頭無數人攜帶著致命的病毒也不毫無畏懼，但是要了她們頭上的這披發，簡直折了女孩們半條命。

歌唱完了，頭發也理完了，臉上還掛著淚水，一個個你看我啊，我看你，都是一個個光頭模樣，一群光頭，莫名其妙有些喜感，大家都在看著親近的人，剃了光頭的這身形象，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先笑了出來。

而后一陣歡快的笑聲穿蕩在這個冰冷冷，壓抑了許久的醫院，如此的真實動人，如此的格格不入。

盡管她們的臉上還掛著淚水，但她們感覺得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有一起并肩作戰的伙伴，于這個集體，于這個城市，于這個國家。

她們在這個水深火熱的關頭，絲毫沒有一絲畏懼和逃避，一個個僅僅才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扛起了時代的重擔。

一來一去的冷熱情緒，哭了笑，笑了還哭，心酸過后重新列隊接受點閱，安排崗位，同時帶來了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那就是國家已經完成了對現疫情的評估和治療手段，連同各個省市的醫療體系召開會議，整合了資源，極力地壓縮出多余的醫護力量，開始陸續進駐到武漢來。

眼前人手短缺的現象將在一個星期后得到解決，目前最麻煩的就是醫護用品的短缺，為了應對醫護用品的消耗程度，接下的崗位時間會受到影響，意味著需要增加工作的小時，以應對防護用品的消耗。

散會，各就各崗位，忙碌的一天又開始了，交接，檢測，換藥，又開始了長達十幾個小時的封閉時間，期間不吃不喝，沒有一個人有過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