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縣勞動服務科這兩天有點緊張。

因為政府大廳工作人員存在“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的機關通病，被前來辦事的人員反映到了市長熱線12345。市長熱線又將這情況通報給了邊城縣政府。縣長呂海貴責成縣監察局認真調查，嚴肅處理。

監察局的工作人員到窗口暗訪時，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那個腥紅厚嘴的胖女人就擅離崗位到學校接孩子去了。對此，監察局建議勞動服務科將她調整崗位，認為不適宜在服務窗口工作。最終，那個女人被調離了窗口到辦公室坐機關去了。當然，據聽說她好像是哪個局長的小姨子。受到那個局長的招呼，勞動服務科的魏科長將她調整到了辦公室。反正辦公室是個養閑人的地方，那個胖女人申請了多次都調不進去，這下借助市長信箱的督促，反而讓她心想事成了。

知情人都嘆息道：“真是瞎事里邊有好事，她還因禍得福了呢！”

反而是那個和賀錄年齡相仿的“眼鏡”，他冷漠的態度被監察局暗訪人員逮了個正著，最終受到行政警告處分。對此，勞動服務科在單位里掀起了“作風整頓活動”。要求所有工作人員對照檢查，尋找差距。尤其是對政務大廳的窗口人員，喊出了“把笑容掛在窗口”的口號。

惹得那個挨了處分的“眼鏡”面對前來辦事的每一個人都滿臉掬著很不自然的笑容。那笑容有些僵硬。

這一切，賀錄并不知道。他坐著張德的豐田霸道到勞動服務科大門口時，心里還自顧嘀咕：“今天別再遇到為難的情形了吧。”

當然，他并沒有把自己心里的擔心說出來。

邁進勞動服務科政務大廳的時候，賀錄有著一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惶惶然。倒是張德，他腆著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氣宇軒昂地闊步走著。這神態渲染給了賀錄一些自信心。

走進政務大廳，張德并沒有帶著賀錄到他上次去的窗口，而是徑直朝著另外一間辦公室去了。這辦公室賀錄也有印象，就是上次他在大廳里看到那個揉了紙團發怒的胖小伙被那個穿西裝者領進去的地方。

張德到了門口，只是象征性地敲了敲門，并沒有等里邊有人允許進入的指令，便推開門自顧走了進去。賀錄惴惴不安地相跟著，但他的腳步明顯放緩了速度。

“哎呀，魏科長您在呢，我還怕你又到哪里瀟灑去了呢。哈哈”

顯然，張德和他很熟識。一進門便嘻嘻哈哈地開始打趣了。

“吆，張大公子今天怎么有時間到我們這個小廟里來，你可是稀客啊！”

賀錄看到，那個和張德套著熱乎的人，正是那天那個穿西裝者。而且今天還是那樣的打扮：黑西裝，白襯衣，一條灰色斜紋領帶，一雙锃亮的黑皮鞋。一絲不茍的上班“白領”族標配。他的頭發也是七分分開了的，發絲上應該打了摩絲，泛著亮光，很有領導的風范。

“魏哥可是越來越精神了，打扮的光鮮亮麗，嫂夫人對你這個樣子怕是不放心吧。哈哈”

賀錄聽到這里不由笑出了聲。但他很快就收斂了自己的表情，他意識到自己貿然的笑聲不夠恭敬，怕引起別人對自己的誤解。

果然，那個張德稱為“魏哥”的聽到賀錄的笑聲，把眼睛瞟了過來。雖然他的目光是和善的，但賀錄還是覺得有些難為情。

“哦，魏哥，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中學同學賀錄。我上次給你說的就是他，他準備辦個養殖場，可是資金有些困難，想找你這個財神爺給幫忙呢。”

聽了張德的介紹，那個“魏哥”沖著賀錄熱情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賀錄急忙迎合上去，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這時張德又指著“魏哥”給賀錄介紹道：“魏哥是勞動服務科的科長，給不給你貸款就是他一句話的事。”

“嗨，不給誰貸，也不敢不給你張大公子的同學貸啊。你都親自來了，可見都不是外人。”

賀錄這才知道，自己面前站著的，就是勞動服務科的科長。難怪上次他出面平息了政務大廳里的沖突。

進門的一番客套之后，魏科長讓張德和賀錄坐在了沙發上，然后自己忙乎著燒水、倒茶。等兩杯熱茶端的放在了他們面前的茶幾上，他才坐在自己辦公桌旁的椅子上，仔細問詢起賀錄的基本情況。

賀錄一一給他認真地匯報著，并說在前一段時間已經在政務大廳的窗口上做了登記。

聽到這里張德插話了，他說：“這都怪我，還不是上次咱們一起喝酒，我喝了幾杯開車被交警逮了進去。手機被沒收關機，聯系不到我，讓他白跑了一趟。”

魏科長聽到這里也笑了。他沖著張德說道：“那次你被關了起來，我也讓你老爺子好一頓收拾，還說我們再這么喝下去要誤大事呢。”

“哈哈，哈哈......”說到這里兩人都笑了，仿佛回憶起了“同生死，共患難”的戰友情節。只不過他們這情節并不是光榮的一個情節。

笑聲落地，魏科長瞅著賀錄說道：“嗯，只要登記了就行。另外，辦貸款還要一個營業執照，這也是程序上要求的。”

聽到魏科長似乎是無可奈何地給自己做著解釋，賀錄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忙著拿出剛辦好的營業執照遞給眼前的魏科長，連連說道：“有，有，這也是剛辦好的呢。”

說著，賀錄帶著感激的目光掃視著張德。

“行，這就沒問題了。你們稍等一下。”

魏科長說完這句話，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了一組號碼出去。緊接著他對接通了的電話里說了一句：

“小張，你到我的辦公室里來一下。”

放下電話，他又起身給張德和賀錄的喝水杯里續了開水。

“咚、咚”

聽到敲門聲，剛將燒水壺放在飲水機上的魏科長輕輕說了聲：“進！”

只見他辦公室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個門縫。賀錄看到，上次給自己辦手續的那個“眼睛”有些惶然地擠了進來。他掃視了一下辦公室，有些拘謹地走到魏科長的辦公桌前，站里在那里等待指示。

“小張，這是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現在申請貸款。聽說上次已經登記了的，你把他的營業執照拿過去復印一下，按照要求給予盡快辦理就是了。”

說著，他把自己手上的營業執照遞給了面前的“眼鏡”，那“眼鏡”雙手接過并唯唯諾諾地應允著。

看到“眼鏡”拿了執照就要出去。賀錄猶豫地問了一下辦公桌前坐著的魏科長說：“科長，是否需要我也跟著去呢？”

“不用了，你坐著喝茶等就是了，不復雜的，讓他們去辦就行。”

“眼鏡”出去之后，張德對著魏科長說道：“魏哥，中午下班后咱們醉三邊酒樓里再坐坐。我這個同學不常來，再加上你給幫忙了，大家再紅火紅火。”

“呵呵，算了吧，怎么好意思呢！”魏科長不是很堅決地拒絕著。

“別不好意思，就是陪我同學坐坐，大家以后就都是朋友了么。說不準還要找你幫忙呢，你害怕把你纏上？”

聽到張德這么一說，魏科長倒也不再推辭了。他笑著說：“行。但不能多喝酒哦，我們最近正在機關作風整頓呢。”

“整頓歸整頓，但再怎么整頓也得吃飯啊。沒有一個好的身體就沒有好的工作。哈哈”。

張德沖著賀錄笑了。

沒多久，那個“眼鏡”就把營業執照送了進來。末了，他沖著賀錄討好地問道：“你辦了信用社的銀行卡了嗎？完了貸款要直接打到你的卡號上呢。”

賀錄也不知道眼前的“眼鏡”是不是認出了自己。從他自然的神情上看，似乎他并沒有認出自己。相反，倒是賀錄有些尷尬，仿佛是自己對不起別人似的。但是，他還是把笑容堆滿到了自己的臉上，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笑問：

“我在大學時辦的卡能行嗎？”

“能行，能行，只要是你本人的戶頭就沒問題。”

聽到后，賀錄又忙著從衣兜里掏出了自己的銀聯卡。那“眼鏡”看到后用征詢地口氣問賀錄：“我拿過去復印一下？我們要留復印件進檔案呢。”

“好的。那謝謝您了。”賀錄客氣了一聲便遞給了他。

在張德的親自督促下，勞動服務科辦理貸款的過程順利地出乎賀錄的想象。

從勞動服務科出來后，在車上賀錄感慨地說：“老同學，要不是你幫忙，我的貸款誰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批了呢。”

張德笑著回答他：“是的，現在的人是有些勢利。這個魏科長叫魏威武，你別看我一口一個科長叫著，其實他就是一個暫時主持工作的副科長。去年老科長離崗了，新的科長沒有配上，組織部就讓他先主持著。勞動服務科是人社局的下屬單位，科長的人選最終還是要征求我家老爺子的意見的。所以他不敢對我不客氣。”

聽了張德的一席話，賀錄陷入了一陣沉思之中。他半天再沒說話。過了一會，他又對張德說：

“要不中午的飯你就別請了。讓你既幫忙又破費，我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呢！”

“說什么呢？這么說就真的見外了。我這兩年拉油情況好的很，吃幾頓飯算什么。再說這吃飯也不全是因為你的事，我還要叫幾個生意上的伙伴，還需要他們給我幫忙呢。別多想，我把飯店的房間都定好了，我們現在這就過去。”

賀錄清楚，老同學這么說就是為了讓自己心安。其實，他今天請客的目的完全就是為了自己，并不是他所說的是為了他自己生意上的事。雖然他不讓賀錄多想，但賀錄不得不多想。如果連這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那就真的有些愚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