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錄和張德約好了,說他第二天早晨就上邊城縣送身份證和照片。張德電話里給他做著保證,說自己這次無論如何、再怎么忙都要等著幫助賀錄把貸款的事情辦妥。
第二天一早晨,賀錄早早的又到紅柳河大橋旁等候從紅柳村方向駛過來的公共汽車了。紅柳鄉(xiāng)通往邊城縣的公共汽車每天有六、七輛,基本就是每小時發(fā)一輛車,可以滿足不同時段乘車人的需求。
賀錄是掐著時間點趕第一趟班車的。第一趟班車一般6點準時從紅柳鄉(xiāng)集鎮(zhèn)上發(fā)車,到了紅柳河大橋旁也就15分鐘左右時間。一路再怎么耽擱,到了縣城里也就是7點鐘的光景。
其實賀錄完全可以乘坐第二趟公共車的,到了縣城正好8點,剛好趕上各個單位上班。
可是賀錄總覺得,自己求人辦事,還是趕早不趕遲。哪怕自己早到個一兩個小時,總比遲到一分鐘要強些。這是個態(tài)度問題。
果然,公共汽車駛入邊城縣汽車站的時候,離7點還有10分鐘呢。第一趟班車走的時候較早,路上的車流量也少。從紅柳鄉(xiāng)到邊城縣50多公里的路程,一路幾次停停歇歇的招攬顧客,也不到一個小時。
走出汽車站,賀錄看到邊城縣偌大的長城街上,除了一些穿著橘紅色馬夾的環(huán)衛(wèi)工人在辛勤的為這個縣城美容而外,再就是三三兩兩穿著藍白相間校服的學生慵懶地往自己學校的方向走去。街道上再很難再看到別的人。
聽他們都說了,這個邊城雖然是一個邊塞小城,但生活在縣城里邊的人都習慣了夜生活。邊城除了機關單位、個體商鋪而外,幾乎再沒有別的企業(yè)。這些年石油開發(fā),縣城里的犄角旮旯突然出現(xiàn)了不少的公司。什么石油物探、石油配件、油井搬家、鉆桿租賃、洗井壓裂、焊接油罐,等等,等等。也不知這些都是正規(guī)公司,還是皮包公司。總之它們都是“油字輩”的,和石油沾邊。一旦和石油沾邊,就沒有了規(guī)律。
他們沒有了規(guī)律,把邊城的許多人也帶的沒有了規(guī)律。甚至是沒有了規(guī)矩。
夜里,男人們或喝酒吃肉,或燈紅酒綠;女人們或麻將酣戰(zhàn),或舞場蹁躚……一時,煮酒論英雄,談油說成敗,邊城有些烏煙瘴氣了。
喧囂浮躁了一夜的邊城,好不容易在清晨有了難得的寧靜。而這寧靜讓賀錄趕上了。
站在邊城縣汽車站的出口,賀錄有些迷茫了。這離機關單位上班還有一個小時呢,難道自己就這樣站在街道上去等嗎?這一個小時的時間,自己該怎么去消磨呢……
這些疑惑讓賀錄莫名的對縣城產生了一種厭惡感。他總覺得自己并不適合在這里生存。似乎這里也處處在拒絕自己。
上次在勞動服務科已經是領教了機關單位里的冷漠。那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眼鏡”,還有那個連眼皮都不抬的“蘭姐”……想起這些都心煩。可由不得又要總是去想。越想越煩,越煩越想。唉……
還是農村好,村里不管誰遇到陌生人來打聽個人、問個路,哪怕那人是個賊,都會熱心地把人送到目的地。有時還操心那人遠路風程的吃了沒、渴了沒。
真不知道父母親為什么就期盼著自己到縣城里生活呢?哦,也許是他們累怕了。
賀錄理解,普天下的父母為兒女們所設想的生活,都是在自己的生活經歷中過濾出來的。自己的父母受了一輩子,他們過濾的結果就是:擺脫農門就是走向出人頭地的生活。
這想法不僅僅只是自己父母心中才有的。黃土坡上,沒有這種想法的父母有嗎?!設身處地的去想,或許自己將來當了父母,也一樣的這種心里。
可是,眼下自己真的是不羨慕、甚至是有些厭惡城里的生活。
就在他徘徊在縣城街頭上,想著這里的處處不是時,邊城縣不適時宜地逐漸蘇醒了過來。
街道上的車流多了,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街道上被太陽擠得滿滿當當?shù)摹叧堑纳习鄷r間快要到了。
賀錄的高中就是在邊城中學上的,因此他對邊城還算熟悉。邊城不是很大,即便是自己離開了好幾年,但再怎么變化,東南西北的方位是變不了的。況且客觀地講,自己離開的這幾年,邊城除了樓房變多了、變高了,但也變亂了。
邊城人有錢了,但也更任性了。他們拿著錢亂砸,便把一些好端端的縣城規(guī)劃給砸得亂七八糟。
好在邊城人適應了這亂七八糟。當然,賀錄也是適應了的。
按照自己判斷的大致方位,賀錄端端地找到了城郊工商所。工商所在一個單獨的小院子里辦公。賀錄到的時候工商所的大門已經敞開,幾個穿著工商灰制服的工作人員陸續(xù)進入。
“嘀、嘀”
就在賀錄心里忐忑猜測著張德是否已經上班了的時候,后面兩聲清脆的汽車鳴笛聲嚇了他一跳。他一轉頭,只見一輛白色的豐田霸道車已經到了自己跟前。他正納悶,看到駕駛位置的車窗里探出了張德的腦袋,他沖著賀錄直笑。
“嗨,老同學,夠早的啊。我還說自己今天早些到單位,怕你又等不到我,沒想到自己還是來遲了。”
“嘿嘿,沒有來遲,這不正好么。”
“走,我們進里邊再說。”
說完,張德松開腳底的剎車,任車輛的帶速陪著賀錄駛進了工商所的院落里。
“哈哈,張總今天怎么這么準時就上班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
賀錄看到,張德停好車推開車門下來的時候,幾個工商所的同事看到他后毫無顧忌地和他開著玩笑。張德倒也不再乎,他大咧咧地回應道:“看你們說的,我哪一天不按時上班呢。”
那幾個人大概看到了旁邊的賀錄,他們也不知道賀錄的身份,覺得再開下去玩笑不合適,便“嘻嘻”著互相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都是些哥們,打趣慣了。”
張德一邊笑著給賀錄解釋,一邊到一間辦公室旁從自己的腰上解下一串鑰匙,打開門后領著賀錄進去了。
賀錄看到,一間約20平米左右的辦公室里,靠最里邊擺著一張單人床,床的半邊被一個橫放的鐵皮文件柜擋住了。文件柜的前面放置著一張辦公桌,桌子上零亂地放著一些報紙、雜志。辦公桌對面靠窗戶的墻根上擺著兩個單黑皮沙發(fā),沙發(fā)的中間夾著一張茶幾。哦,沒被遮住的床尾旁有一個朱紅色的木衣架,上面掛著一套工商制服,還有一個不常見他們戴的大檐帽。房間里不是很幾凈明亮,但也看不出太臟的痕跡。
顯然,房間的主人間隔一段時間還會打掃打掃衛(wèi)生的。想到剛才外邊那幾個人的玩笑話,賀錄幽幽地對著張德說:“看架勢,這里你不經常來吧。”
張德一進門就讓著賀錄坐在窗臺下的皮沙發(fā)上。聽到賀錄的調侃,他倒也坦誠道:“是的,也就偶爾來開個會的什么,單位也沒分我太具體的工作,他們知道我忙自己的事,都招呼我著呢!”
“哈哈,吃著官飯,拉的私駱駝。真的是兩面都不誤啊。”
“哎,邊城現(xiàn)在和我這樣的公職人員多了去了。也是政策好啊,我們鉆點政策的空子。”
聽到張德這么一說,賀錄“撲嗤”一下笑出來了。他心想著還有這樣的人。不認真上班還說是政策好。
張德顯然也看出了賀錄此刻的想法。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訕訕地笑了笑。
“錄子你先坐,我到隔壁給你倒一杯水去。你看我的飲水機不常用,都已經空了。”
不管賀錄的推辭,張德還是笑嘻嘻地走出了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空無一人時,賀錄倒有些拘謹開始了。他再次四下里瞅著,心里盤算著辦個營業(yè)執(zhí)照程序是不是很復雜呢。
還不容他再多想,剛出門說去隔壁倒水的張德又走了進來,也沒見他手里有倒好水的杯子。他對著賀錄問道:“老同學,你的身份證和照片都帶來了吧?”
看到賀錄點了點頭。他滿意地說道:“好,那就好。你跟我來。”
聽到張德的招呼,賀錄站起身和他走了出去。張德領著賀錄到了和自己辦公室隔著一間房子的另一個大的辦公室。一進門,賀錄看到有三個人各自爬在自己辦公桌的電腦上忙著。其中有兩個就是他們剛進大門時打趣賀錄的;另外一個30多歲的短發(fā)女性工作人員,看著很干練。
張德徑直走到那位女工作人員旁邊,熱情地給她介紹著賀錄:“美女,我剛才說的就是他、我的老同學,大學剛畢業(yè)不久,想申請創(chuàng)業(yè)就業(yè)貸款,需要辦一個個體營業(yè)執(zhí)照。”
那干練女人抬頭看了看賀錄,笑著說:“把你的身份證和照片給我。”
賀錄忙從上衣兜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證和用一張稿紙包著的6張一寸照片,一起遞到那個女工作人員手中。
這時,靠窗戶旁坐著的另一位男工作人員遞給張德一張表說:“張總,讓你同學把這張表填一下。”
聽到招呼,賀錄沖那個稱張德為“張總”的同事笑了笑,那個人也沖賀錄詼諧地擠了擠眼睛。
接過張德遞過來的表格,賀錄大致瀏覽了一下,上邊內容無非就是些個人信息、住址之類的。他掃視了一下,旁邊有一個空的辦公桌,便自覺拿著表格爬到那空辦公桌上去填寫了。填到擬登記企業(yè)的名稱一欄時,賀錄略微沉思了一下,便鄭重地寫上了“錄豐獺兔養(yǎng)殖場”。這個名稱在他來之前就想了一個晚上的。“錄”代表著自己的名字,“豐”自然是指收獲豐碩了。這是黃土地人最期望、最吉祥的一種寓意了。因為想到了這個名字,賀錄昨晚上得意了一宿呢。
他將填好的表遞給了一旁佇立的張德。張德連看也沒看,又隨手遞給了他那位干練的女同事手上。
“好了。我把信息上傳終端,等一會兒就應該沒問題了。”張德的那個女同事接過表仔細看了一下,對著張德和賀錄笑著說道。
“嗯,謝謝美女了,改天請你吃火鍋。”
“你記著昂,別到時候忘了。”
“我什么時候忘過。哈哈哈……”
聽著張德和同事互相打諢,賀錄站在那里只是陪著洋溢的笑容。他插不上話,也不知道該怎么插話。所以只能是陪著僵笑。
“好了,我們過我辦公室里去等等吧。”
聽到張德對著自己這么說,賀錄還有些詫異。“難道這就算是辦好了?”雖然他心里帶著這問號,但沒有說出來。賀錄對著辦公室里張德的三名同事們點了點頭,跟著張德又到了他的辦公室。
“這就成了?”
剛一進門,賀錄便迫不及待地問張德。
“是啊。怎么,你嫌太快了?”
張德打趣道。
“不是,我以為手續(xù)復雜著呢。這一會就能拿到營業(yè)執(zhí)照?”賀錄似乎仍然不相信會這么順利。
“是的,剛把你的信息傳過去審核了,也就是例行一下程序。很快營業(yè)執(zhí)照就下來了。”張德給賀錄吃著定心丸。
在說話的過程中,張德到其他辦公室用一次性口杯倒了兩杯熱茶,一杯自己端著,另一杯遞到賀錄手上。兩個老同學這才坐下互相寒喧了起來。主要還是賀錄把自己的養(yǎng)殖計劃給他的老同學展示著,張德也時不時的問這問那的,賀錄都一一興奮的解釋了。丨
他們二人興致盎然地攀談了不到半小時,聽到隔壁傳來那個干練女同事的吶喊:“張德,過來一下。”
張德沖賀錄聳了聳眉毛說“妥了。”說完獨自起身朝那個大辦公室去了。緊接著,他就拿著辦好的營業(yè)執(zhí)照正副本走了進來,笑著遞給了賀錄。
賀錄接過張德遞到自己手上的營業(yè)執(zhí)照,他有點小的激動。他把自己剛放到茶幾上的一次性茶杯向遠處移了移,然后將營業(yè)執(zhí)照攤開到自己的面前,心潮起伏地看著。他看著“個體工商營業(yè)執(zhí)照”八個熠熠生輝的金色大字,他看著“錄豐獺兔養(yǎng)殖場”七個充滿希望的屬于自己的名份。就好像自己高考過后收到“北大”、“清華”的錄取通知書一樣。既那么真實,又那么令人不敢相信。
“喂,今天起你才是真的老板了。哈哈哈。”
聽到張德的打趣,賀錄收斂起自己的激動。他沖著老同學說:“太感謝你了。要不是你,誰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辦好呢。真是`朝里有人好辦事'!”
張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老同學了,就這點事客氣什么。現(xiàn)在離上午下班還有兩個小時呢,咱們現(xiàn)在就去勞動服務科,乘熱打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