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逐夢白于山
- 黃土一塵
- 2203字
- 2021-08-27 20: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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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于山原本是一片貧瘠的山脈,因為在這貧瘠山脈之下沉睡著千年的“遠(yuǎn)親”——石油。因此,窮山因油而變得“貴氣”起來。
于是,曾經(jīng)孤寂、落魄、荒蕪,甚至是不具備人類生存的荒山忽然間變得熱鬧了起來。它的“姑舅”、“兩姨”、“七大姑八大舅九連襟”......十桿子都夠不著的“親戚”呼啦一下都涌了過來,和它親近的了不得。
一時,白于山變成了“金山銀山”,讓人羨慕的了不得。不少的文人、畫家、攝影愛好者等都把白于山作為自己創(chuàng)作的素材,仿佛要把這座黃土堆積起來的起伏山丘描摹點綴成一個風(fēng)情萬種的女子。
賀錄清楚,自己和那座“金山銀山”無緣。打自己生下來,就在毛烏素的沙畔畔里。那時,白于山就僅僅只是白于山,生存在山里邊的人靠集雨水生存,靠毛驢運輸,靠老天爺?shù)哪樕燥?.....唯獨靠不上的,就是自己。自己再彷徨,再無奈,再苦難,再焦慮,再抗?fàn)?.....總歸是精疲力盡。爾后仰天長嘆——“生于斯,累于斯,命于斯!”
于是,面對光禿禿的山,生存在山里的人只能認(rèn)命。不認(rèn)命又能怎樣?在白于山抗?fàn)幟\要么是頭破血流,要么就是命歸黃塵。
命運,已經(jīng)注定了他們生存的慘烈和悲壯!
對于這種慘烈和悲壯,賀錄曾經(jīng)暗暗地慶幸過。當(dāng)然,他不是幸災(zāi)樂禍地慶幸,他是比照自己所處生活環(huán)境的慶幸。畢竟,父母把他生在了毛烏素沙畔,而不是白于山丘。聽不少大人們對白于山的描述,在學(xué)校里賀錄和同學(xué)們還曾多次把白于山人的艱辛當(dāng)做笑料。笑他們年紀(jì)輕輕的、就因為徒步上下山的勞作而變得有些駝背,笑他們喝著黃土窖里渾濁且飄著羊糞珠的雨水,笑他們不少人連個公路上跑的汽車都沒見過......
如果說白于山是一匹獸性嗜血的野狼,那么毛烏素就算是狂野不羈的烈馬;野狼幾乎很難溫順,烈馬猶有勇士可以馴服。
紅柳鄉(xiāng)雖屬黃土高原,但它緊緊靠著NMG大草原,是黃土文化和游牧文化的雜交區(qū),這里也不乏馴服烈馬的勇士。
賀錄的外公就是勇士里的代表。
毛烏素在蒙古語里是不毛之地的意思。新中國剛解放初,整個邊城縣都一年籠罩在黃沙之中。不刮風(fēng)的時間很少,不揚塵的日子沒有。
邊城的人習(xí)慣了在沙海中偷生,但紅柳鄉(xiāng)的人無法在沙漠里茍且。偷生還可生,茍且卻沒有一點生存的希望。
賀錄記憶中,外公在他小時候總有講不完的故事。這些故事從外公的嘴里說出,似乎是很輕松的,有的時候還有些詼諧。外公講他帶領(lǐng)村民們治理毛烏素時刻骨銘心的記憶。為了馴服毛烏素這匹“烈馬”,他們就和《封神榜》里的“土行孫”一樣,一會從這個沙坑里鉆進(jìn),一會又從那個沙丘下鉆出。春夏之計,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沾滿了一層厚厚的黃沙。隨著頭頂烈日的焦灼,到了中午時分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被汗水流淌而沖刷出的細(xì)小溝壑。
“哦,你見過堿壕邊被河水沖刷出的小土壕壕嗎?我們的臉就是那樣,黝黑中泛著堿白,根本就沒有一點的光澤,哪里還談得上形象呢!說風(fēng)倒正的,可能一陣就有一場黃風(fēng)刮來,把臉上的那點壕壕又植平了......”
外公是個沒有多少文化的人,他就僅僅是解放后上過掃盲班。談起當(dāng)初的治服毛烏素的過程,外公也不會用許多驚心動魄的詞語過多地去形容。賀錄記得最深刻的、就是外公那句口頭禪——“說風(fēng)倒正”。
起初,賀錄并不清楚外公這句口頭禪的意思,只是聽著外公傳奇的治沙經(jīng)歷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等他上了高中,學(xué)會并能運用了不少的成語、詞語,他還是對“說風(fēng)倒正”追不上根,溯不上源。這時外公已經(jīng)因為積勞成疾而去世,賀錄也無法追問外公這句口頭禪的涵義。或者說,即便外公活著,他也去問了,外公未必就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外公最多算是個高小文化,有好多話他會說,但意思不一定能準(zhǔn)確地表達(dá)。
直到有一次,賀錄聽到廣播里連播評書的一句話:“說時遲,那時快......”賀錄豁然開朗了。“說風(fēng)倒正”不就是這個意思嗎。正在說風(fēng),那風(fēng)便倏然而至了。外公的這句口頭禪,是那個時代自然環(huán)境的寫照。
聽了外公講的故事之后,賀錄才知曉毛烏素并不比白于山強多少。他所看到的現(xiàn)在狀況,之所以他還能和同學(xué)們一起笑談白于山的種種窘狀,這都是外公,是父親,是那些佝僂著身子已經(jīng)不能直力的父老鄉(xiāng)親們一生奮斗的結(jié)果。
忽然間,白于山被發(fā)現(xiàn)了蘊藏著豐富的石油資源,而且當(dāng)這些滾滾的資源變成滾滾的財富之后,凝聚在賀錄和他的同學(xué)們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了起來;至而還有些羨慕嫉妒的尷尬。因為在外面的人們眼里,毛烏素依然是一片貧瘠的、落后的、很容易被人忽視了的土地。
外公告訴他,他們那些人的夢只有一個單調(diào)的顏色——那就是綠色。他們不敢奢望桃紅柳綠、五顏六色,他們的眼睛里只有綠色。在他們那個年代人的精神世界里,只要能種活幾棵草、能種出幾株樹,那一抹綠色攪起他們希望的高興勁就不亞于現(xiàn)在建起的一棟棟高樓大廈。
賀錄記得很清楚,他曾幼稚地問外公:“除了綠色,您就再沒有其他的夢想?”外公摩挲著賀錄的小禿頭,和藹地笑著說:“除了綠色,別的也顧不過來去想。咱生存的地方只有了樹和草的保護(hù),才會有莊稼。要不然說風(fēng)倒正的,風(fēng)沙欺負(fù)的連個莊稼都種不活呢,哪還能有其他什么想法......”
其實賀錄那個時候?qū)ν夤脑掃€是懵懵懂懂的。因為在自己的記憶里,紅柳鄉(xiāng)上的紅柳樹一簇一簇的,桃花村的桃樹林也是一片盎然。村子里的樹長起來了,草旺盛了,沙漠變遠(yuǎn)了、變小了、變綠了......其實他不知道,這都是外公帶領(lǐng)群眾們經(jīng)過多年的治理,用血汗、用生命才換來的眼下毛烏素的生機勃勃、綠意盎然。
毛烏素是個不長草的地方。但這個地方卻滋生出了許多倔強的、抗?fàn)幾匀坏挠⑿郏疫@些英雄們不畏艱難,前赴后繼,其頑強的毅力也算是毛烏素沙漠上的另一道風(fēng)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