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玄境,妖出為異,順之者利,猶可不為也。”
——《與妖書》
盛琮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睡眼惺忪地從臥榻上坐起身來,抬眼打量了下四周,卻見好友沈長空手里握著擎蒼劍,面色鐵青地立在一旁。
盛琮被他這副樣子嚇了一跳,心下狐疑,正猶豫要不要開口說些什么時,只見沈長空輕啟薄唇,劍眉一豎,面帶不悅:“醒了?”
盛琮“嗯”了一聲,略帶疑惑地開口問道:“長空?你怎會在此?”
沈長空擺著臉從袖里掏出一張白箋遞過去,語氣平淡:“仔細(xì)看看,字跡可認(rèn)得?”
盛琮伸手接過凝眸細(xì)細(xì)看去,見那上頭赫然寫著幾個大字兒——
京郊別院,盛琮有難。
“這……我不認(rèn)得。”盛琮搖著頭,正色道,“我只記得……”說到此處,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色驀地白了幾分,“此處是皎娥住的院子,我……”
正說話間,門外響起一陣金釵銀飾相互碰撞的聲響,一股女子身上獨(dú)有的胭脂味兒迎面撲來,沈長空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往后退了幾步。
“沈大人,盛郎醒了么?”皎娥走進(jìn)屋內(nèi),看見盛琮正坐在臥榻上,柔柔一笑道,“身子好些了沒有?”
沈長空沒理會二人間的眼波流轉(zhuǎn),徑自拿過盛琮手中的白箋走出屋內(nèi),回頭冷冷瞥了好友一眼:“動作快些,你的小廝們還在外頭候著。”
他又將那白箋反復(fù)看了幾眼,內(nèi)心疑惑不已,愈想愈覺得奇怪,按當(dāng)時在門外當(dāng)值的侍衛(wèi)說無人進(jìn)入大理寺,這白箋難不成是自己飛到書案上的?字跡看著也不像是認(rèn)識的人所為,那么到底是誰知道盛琮在京郊,又知道他那段時間不在大理寺?
沈長空頭疼地按了按額角,手中的白箋一個不當(dāng)心沒拿穩(wěn),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他彎下身子伸手去撿,卻發(fā)現(xiàn)背面竟有一行小字,待看清字跡后陡然愣在原地——
明日午時,天下居,一人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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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入夜,涼風(fēng)習(xí)習(xí),白日里的暑熱霎時間消去了不少,后院月見草的清香縹縹緲緲進(jìn)了二樓內(nèi)室,不多時便香遠(yuǎn)益清,熏馥撲鼻。
灼火戾氣輕重也隨一天的時辰變化,日暮時分,暑氣漸消,冷氣緩生,將晚原已用了晚膳,正是飽暖之時,便開著東窗打算吹吹風(fēng)歇息半晌,卻不料方才還沒什么感覺的傷口又因受了涼開始隱隱作痛。
江逐鶴正端著煮好的消食茶進(jìn)屋,便見那一襲紅衣的姑娘伸手關(guān)了木窗,擰著秀眉,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吹風(fēng)了?”江逐鶴放下茶具,走至她身旁將木窗關(guān)緊,輕聲嘆了口氣,“怪我沒說清,你身上的傷受不得涼。”
將晚點(diǎn)頭笑道:“無礙,我下回記住了。”
江逐鶴淡淡笑了笑,回至桌案旁,替將晚倒好茶,溫聲道:“嘗嘗。”
將晚猛一激靈:“江老板,雖說我是能吃了點(diǎn),但方才吃得多,現(xiàn)下是真喝不進(jìn)去了。”
江逐鶴見她那副忐忑不安的樣子,含笑道:“不是說吃多了積食么?”他將茶杯往外推了推,“這是消食茶。”
將晚登時愣住,她也不過就在用完晚膳后隨口提了一句,哪想到這人將這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記到心里去了。
她面紅耳赤地踱步過去,舉起茶杯一飲而盡,頗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謝江老板。”
師父云峰都沒這么仔細(xì)對待過她,思及此處,她忍不住撇撇嘴發(fā)牢騷:“您要是我?guī)煾妇秃昧恕!?
如果真是那樣……心思細(xì)膩的江老板肯定不會把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徒弟丟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哪像那位云仙人,這么多天了連個信都沒有。
“江老板。”將晚指著桌上的藥膏,疑惑地問道,“這藥膏晚上還要涂么?”
江逐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手上的動作突然一頓,垂著目光道:“嗯。每日涂個三次,才不會留疤。”
將晚應(yīng)了一聲,登時想起自己背部還有傷口,白日里是余年醫(yī)師給她抹的藥膏,思及此處,她忙抬手夠了夠——
果然不出所料。
她目光復(fù)雜地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半晌,只恨手臂不夠長。
“江老板。”她咽了口口水,指著自己的后背,有些難為情地笑道,“您……幫我抹?”
江逐鶴面紅耳赤地撇過頭去,支支吾吾地開口:“我……我明日去挑個侍女回來。”他頓了頓,略有些歉意地低頭,“今日是我考慮不周。”
將晚連連應(yīng)了幾聲,后背和手臂上的傷口傳來一陣陣的灼燒感,她挽起袖子抹了幾下藥膏,頓覺清涼不少。
江逐鶴見她露出一截皓腕,連忙背過身去,不自在地垂著目光:“將姑娘,以后別當(dāng)著男子的面……”
將晚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隨后才樂道:“江老板,我又不是脫衣裳……”話罷才想到待會這人還要幫自己上藥,趕忙止住話頭。
“……將姑娘,你抹好藥就同我說聲。”江逐鶴輕聲開口。
將晚紅著臉褪去衣衫,拿起被褥捂在身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了聲“好”。
江逐鶴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身去,期間一直低著頭,壓根就不敢直視前方,只輕輕地從桌上拿起藥膏抹在指尖上,聲音沙啞:“將姑娘……忍著些。”
將晚閉著眼“嗯”了一聲。
“失禮了。”
背部傳來微涼的觸感,那人的手指在背上小心翼翼地摩挲,似乎還帶著些許的輕顫。
江逐鶴臉上發(fā)燙,心臟不安分地跳動著。
后背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又讓他的心陡然一緊。
不過多時,后背的傷口便被上好了藥,江逐鶴急忙轉(zhuǎn)過身往外走,步伐略顯慌張:“將姑娘快歇息罷。”
將晚聽話地把衣服披上,對著江逐鶴的背影笑道:“多謝江老板。”
江逐鶴手忙腳亂地帶上木門,輕輕松了口氣。
月光從窗外透進(jìn)來,灑了一地白霜。
正是:
明月皎夜光未平,誰知心事已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