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是吞咽的，悲哀是咀嚼的，如果咀嚼快樂，會嚼出悲哀來。

——木心《瓊美卡隨想錄》

——兩年后，12月27日——

晚上9：45am。

機場大街附近，圣誕節才剛剛過去，M市的整個城市都在處在沒有走出圣誕節的溫馨氣氛，街道上、商店門前依舊掛滿了各色各樣的霓虹燈、小燈籠、氣球和閃亮的星星，整個街道就像被溫暖的火焰包圍著。

從機場的免稅商店出來后，寧妍立刻就裹緊了她的枚紅色大衣，掏出了皮手套。

今天，寧妍特地化了漂亮的淡妝，她本來就骨架小巧，再加上精致的妝容和微微卷起的中長發，她整個人都散發出了知性的魅力。寧妍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認真整理過自己了，而今天她之所以這樣費心打扮，是因為她馬上就要去見一個對她非常重要的人。

果然，一杯暖身的熱奶茶過后，寧妍兜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什么，你已經出來了？怎么會這么快！好，我馬上就到！”

掛斷電話后，寧妍直奔機場大廳。

機場內的登機臺恍若一個大禮堂，寧妍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尋著，這時，她被一聲尖叫嚇了一跳。當寧妍轉過頭時，她剛好看到了看到一個穿著法式純色利落翻領復古風衣的女孩向她跑了過來。

幾乎是不可控制的，寧妍也奔跑著迎了上去。

“嗨，我的寶貝。”一陣輕微的咯咯笑聲從寧妍的喉嚨里冒了出來。“我真是太想你了！”

而女孩也激動極了。她在摟住寧妍的瞬間就用手捧起了她的臉，當即就親了上去。“你知道嗎，我在日本留學的這幾年每天都在想你。”

“想我？難道你在日本的時候沒有交男朋友幫你暖床？”

“嗯……你倒也不必揭穿的那么干脆。”

“看吧。我果然交友不慎！”

女孩和寧妍咯咯的笑著，他們一同走出機場大廳。

女孩叫姚佳楠，是寧妍大學時結識的閨蜜。在走出機場的短暫路程中，寧妍了解到，她的閨蜜姚佳楠在日本分別結識了她的第18——第21任男朋友。而第21任（也就是現任）他也是M市人，他有著健碩的肌肉和有趣的靈魂。寧妍當即就對這場過于匆忙的戀情表示了擔心，而姚佳楠卻一點也不在乎，用她的話說，就是她已經“身經百戰”了，她甚至還把“矛盾”轉移到了寧妍身上。

“你還說我呢，你怎么樣？經過了蘇兆瑞的事之后終于想通了？”姚佳楠說著，直接就抓起了寧妍的手，將她無名指上的

一枚戒指舉在眼前。

寧妍臉上驚訝變為了淡淡的淺笑。她不去看姚佳楠，只是擺脫了姚佳楠的胳膊一個勁兒的往前走，不去聽身后她的追問。

從機場大廳出來后，一陣冷風直接吹得寧妍凍得微微發抖。寧妍舉起了手準備叫車。而就在這時，姚佳楠卻炫耀般的在她面前甩出了一把摩托車鑰匙。

“我們以前的摩托車？！”

“是啊！”

“你不是第一天回來嗎？你怎么準備的？！”

“這你就別管了，只要想辦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然后不到十分鐘，姚佳楠就將一輛銀色的兩座摩托車開到了她面前。“上車吧！我的后座格外想念你的美臀！”

寧妍說不出那時她是什么感受，她有些膽怯，又有些渴望。

以前，她也和姚佳楠一樣追求自由，喜歡騎摩托車，喜歡玩蹦極、玩潛水、挑戰各種好玩的新鮮事物。只是天知道自從兩年前的那個事件之后，她就幾乎完全變了一個人。她已經有兩年多再也沒有碰過這些東西了。

寧妍站在原位陷入猶豫，而不料姚佳楠支穩了車身就要把她抱上車，寧妍這才笑著“投降”，她跨過后座，雙腳踩在摩托車的后腳蹬上，摟住了姚佳楠的腰。

“開車吧，女司機！”

“沒問題，我的小蕾絲！”

一聲好聽的摩托車啟動的聲音過后，兩個人立刻在燈海璀璨的馬路上奔馳起來。

在路上，濃濃的夜鑲嵌著霓虹燈的金邊，夜風呼呼的刮著。姚佳楠在前面一會放肆的唱著不著調的情歌：“愛我別走，如果你說你不愛我……”，一會時不時扭頭高聲追問寧妍的“神秘男友”。而寧妍卻沒有搭理姚佳楠。因為她已經完全沉浸在了眼前稍縱即逝的流光里。眼前，面包房、網吧、酒店、書店、小餐館……還有形形色色的挽著胳膊的小情侶、三口之家、年輕人從她面前退后成風景，那感覺又神奇又熟悉。

“喂，你看過木心的《瓊美卡隨想錄》嗎？”寧妍突發奇想，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朝姚佳楠喊。

姚佳楠閃回了一下頭。“沒有。我早就不看這么文藝的東西了。”

寧妍嘴角劃過一絲失落。

“你知道我最近在看什么嗎？”姚佳楠說。

“什么？”

“我最近在看坂元裕二的《四重奏》。那里面有一句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

“什么話？”

“嗯哼——‘告白是小孩子做的，成年人請用勾引，勾引的第一步就是拋棄人性，基本上說就是三種套路：變成貓、變成老虎、變成被雨淋濕的狗狗’。”

寧妍忍不住笑了出來。“果然是你的風格。”

“我能背下來，這至少說明我讀書有用。那你呢，你看那個什么隨想錄的，有什么讀后感？”

寧妍沒有回答姚佳楠，她只是突然坐直了身體，用更大的嗓門朝她喊：“喂。蕾絲邊，剛好今天騎摩托車有興致，你載我去一個地方吧！”

“去哪兒？”

“彩虹橋。”

*

時隔兩年，彩虹橋已經變得漂亮多了。

因為臨近圣誕節和元旦的關系，彩虹橋兩側的每根柱子上都掛上了暖橙色的燈，從遠處看，宛如一條臥在水面上的巨龍。而隨著地產的開發，附近的商業也開始有了起色，來往于橋上的車輛和散布的行人已經比之前有了增長，只是相對于市區，這里依舊顯得過于寂寥。

停下車后，因為姚佳楠并不知道這里就是以前寧妍出事的地方，所以她只環視了一遍四周就不禁皺起了眉頭。“這里有什么好看的啊？又不熱鬧，也沒有帥哥可以看，為什么要來這里？”

“沒什么，吹吹風也是挺好的嘛。”寧妍也不想告訴她太多。而后，她枕著手臂，趴在欄桿處，靜靜的看起橋下的流水。

雖然寧妍不告訴別人，但是寧妍自己卻永遠不會忘記兩年前在這里發生的一切。

兩年前，蘇兆瑞在逃去K省的高速路口被捕。被捕后，他一臉陰笑，始終什么也不肯透露，他只是一個勁的說自己沒有殺人，除非警方能給出證據。而因為彩虹橋的那個路段過于偏僻，沒有監控，警方經過排查也始終沒能找出那位失蹤的警察（甚至他是不是警察還是個謎），他們還派大量警力對橋下的河水進行了打撈，最終也一無所獲，最終他們只能暫時結案，猜測尸體被水流帶到了更遠的地方……

一想到這，寧妍的嘴里再次泛起了濃烈的苦味。她的食指也不聽使喚的敲擊起了金屬欄桿。

1，2，3……

1，2，3……

寧妍陷入強迫癥的不自知狀態，以至于她完全沒有聽到在一旁姚佳楠在叫她。

“喂，喂，女人，你快看，你快看……有警察，有警車！”

“警車？”寧妍詫異的回過頭。

果然，她看到了面方正有警車向這邊駛過來。而后，不出五分鐘，整個彩虹橋都被紅藍交織的警燈和震耳欲聾的警笛給包圍了。橋上的為數不多的行人和車輛也開始迅速離開。

“不，不會吧，我們不過就是騎摩托車沒有戴頭盔，不至于這樣吧！”姚佳楠在有警察靠近時開玩笑的說。

而寧妍卻一眼就看出了向她走來的那個人。

那是翟宇。

翟宇穿著干練的警服，頭發理成了寸頭，整個人更顯得高挑、干練。他正和隊友們疏散著周圍的群眾。

翟宇的出現并沒有令寧妍感到費解。因為第一，這兩年他們還經常聯系，所以也算是比較熟絡了，第二，就是因為翟宇本身就是彩虹橋分局的警員，所以一旦附近出了事情，肯定也是他們出警的。

寧妍在翟宇靠近時主動迎上前，問他發生了什么事。而這次，翟宇并沒有直接回答她，他只是立刻就把她帶到了姚佳楠身邊，把手邊還未打開的雨傘塞給了她：“馬上和朋友離開，現在整個彩虹橋都戒嚴了。一會預告的還有雨夾雪。”

“戒嚴？”

寧妍嚇了一跳，她還想問什么，卻被翟宇那凌厲嚴肅的樣子擊退了。

*

在回家的路上，寧妍完完全全的失神了。她完全沒有聽見前方姚佳楠在不停的八卦她和翟宇的關系，因為她的全部心思都又停留在“彩虹橋”上了。

橋下發生了什么，為什么要整個區域戒嚴呢？

又為什么要出動這么多警力呢？

大雪中，寧妍緊緊的摟著姚佳楠的腰，呆滯的看著眼前急速后退的門店和眼簾前的雪花，而在她的眼神深處，她真實看到的卻又是另外的一幅景象——她仿佛又看到了兩年前那夜警燈閃爍的樣子和她用背景目送的那起她親身經歷的事故現場。這一切太“似曾相識”了，熟悉到讓寧妍有種錯覺——兩年前的故事還遠沒有落幕，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