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束將那已經嚇得快要厥過去的黃公子扔在一邊,快步上前拉起肖南回向山后的幾棵松樹后走去。
姚易抬起眼皮看著那消失的兩個人,起身去剛剛那爛攤子處打圓場。
“誒呦,黃公子您慢著點。那毛頭小子想是那酒漿喝多了上了頭,您又何必同他一般見識呢。今日出了這種事小的真是過意不去,幾位下次來望塵樓可免一次酒錢,就當我這個掌柜的陪個不是......”
那廂松柏下,肖南回甩手掙開許束,一臉莫名其妙:“你到底......”
話還沒說完,許束一把將她的嘴捂住,兇巴巴地威脅道:“我長話短說,今日的事你若說出去半個字,我定有法子叫你好看!”
肖南回平白無故受了威脅,頓時無名火起,一掌推開眼前的討厭鬼:“發什么瘋?!你的破事我向來不屑知道,但若有人問起,難道我還要替你收拾爛攤子不成?”
許束沒說話,只咬牙瞪著肖南回,額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不知在惱怒什么。
肖南回心中疑惑更深,她不禁想起剛剛黃公子被打時,那個在月棲湖畔走過的姑娘。
“你該不會是......”肖南回上下打量著許束,將心底的疑問說了出來:“你該不會是喜歡崔星遙吧?”
這話一出口,許束的表情就變得有些不受控制,肖南回見慣了他囂張不可一世的樣子,簡直有些嘖嘖稱奇:“原來你也會有喜歡的女子,我還以為你生來就不待見女的。只是可惜,崔星遙八成是被選中了,你可要收斂些,畢竟那是皇帝的女人,就算是你爹也未必能給你搶回來。”
許束深吸一口氣,調整一番面部表情,便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肖南回,何時輪到你來看我的笑話?”他湊近她的耳朵低聲說道:“我那妹妹可是正值好年紀,等哪日我回去和父親多說幾句,你說他會不會起了心思將許攸攸塞給肖準做妻?”
肖南回臉色一白,狠狠看向許束,對方朝她露出一個惡劣的笑,末了看一眼不遠處姚易的方向,翻身上馬揚塵而去,留肖南回一個人怔在原地。
許束的話像是一塊沉甸甸的鐵坨子,墜得她的心悶疼。
肖南回喜歡肖準是個秘密,秘密都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
何況她與肖準之間從一開始便隔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就算只是義女,喜歡義父這種事,怕是也不能輕易能說出口的。
有時候她也會想,肖準收養自己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如果她從沒能進青懷候府,那自然也永遠不會識得肖準;可也正是因為她進了青懷侯府,從那一刻起,她便只能是他的家人,再無其他可能。
沒關系,這些事情她早就預料到了,她可以忍耐。
只是從何時起,喜歡一個人竟然成了如此難堪的事。
肖南回的眼睛有些酸澀。
“你蹲在地上做什么?”
肖南回抬頭,看見姚易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了。
她沉浸在有些喪氣的氣氛里,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蹲在樹下蹲了好久。
姚易冷著個臉,將蹲在地上的肖南回一把拉起來:“一個人喜歡的是老是少,是男還是女,是貓還是狗,向來都不是什么丟臉的事。你又有什么可郁悶的?”
肖南回揉了揉眼睛,斜眼看向姚易。
“便如同你喜歡初念一樣么?”
初念曾是闕城望塵樓最有名的男倌,人如其名,是個漂亮到讓人第一眼見了便念念不忘的人。
肖南回一直覺得姚易暗戀人家,初念決定離開樓里的時候,姚易這風雨無阻的掌柜的竟然稱病三天。
當然,姚易從未承認過他喜歡初念。他只承認他喜歡錢。
盡管如此,聽到初念的名字,姚易那張皮糙肉厚的老臉還是少見地漲紅了。肖南回覺得那是惱羞成怒。
“我好心勸你,你卻來編排我?!你果然讓那軍營里的畜生們給帶溝里去了,好心當做驢肝肺......”
下一秒,迎接他的是一個男人般粗獷的擁抱。
“我都懂。”
我都懂,所以謝謝你。謝謝你陪我。
“肖南回。”
“嗯。”
“......你鼻涕流到我身上了。”
半個時辰后,姚易再次恢復了奸商的嘴臉,吆五喝六地指揮著肖南回搬這搬那。
肖南回將那堆軟墊小幾一股腦塞進馬車里時,前來看美人的公子們早已經走得沒人影了,山間的小路上樹影婆娑,夏蟲唧唧,一時只有肖南回和姚易他們一行人。
下山的路有些顛簸,肖南回放慢了速度,讓吉祥貼著姚易的馬車慢慢溜達,和姚易隔著馬車簾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今日大老遠的來找我,難道就是為了看熱鬧?”
經歷了剛剛許束那一出,肖南回想起自己為什么來之后心情更加抑郁:“皇帝今日宣我進宮了。”
“哦?”姚易的聲音中透著興趣,“皇帝是吃飽了撐的,要見你一個五品小官?怕是沒安好心吧。”
姚易說話雖然難聽,但往往都是事實。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皇帝終于下決心要把碧疆這根刺拔掉了。”
“壞消息呢?”
肖南回耷拉著嘴角長嘆一口氣:“壞消息是,皇帝要我隱藏身份先去紀州嶺西探探情況,不能隨大軍一起過去了。”
相處這些年,姚易能不知肖南回言下之意?到頭來還是最見不得她那沒出息的樣子,嘴角抽了抽罵道:“肖南回,你這是色令智昏。你就非要和肖準膩在一起?單獨行動有什么不好?不用和那些蠻牛似的土鱉搶軍功,說不定回來你就要升官了。你一個義女,到底和他非親非故,青懷候府又不是什么萬年青山能讓你靠一輩子,對你來說升官發財才是正道。”
“成吧。”肖南回還是無精打采。
姚易說的都對,但是他懂個啥?人生九成九的時間里,他就是個只認錢的算盤,你能指望一個算盤認同“情”字大過“錢”嗎?做夢吧。
她的名字承載了肖準畢生的夙愿:回到南地,收復碧疆。
如今眼看這愿望就要實現了,她卻不能陪在他身邊。皇帝這官給她升的真不是時候。
“你說,皇帝為何不找別人,偏偏找了我?”
姚易正在清點罐子里的銀子,頭都不抬一下:“你瞧著臉生,好辦事唄。”
肖南回一愣,隨即覺得這說法有點道理。
天成幾員大將誰人不知?白氏一定也沒少下功夫打探消息,若是太顯眼的人,怕是還沒進紀州境內,便早已傳到敵人耳朵里。
她就不同了。
沒升官之前,她只是一個小小隊正,除去青懷侯養女的身份,壓根沒人會把她這號人物放在心上。
再者說,她還是個女子。世間對女子多有偏見,但這偏見有時候也不失為一種絕妙的偽裝。
皇帝用人果真是有一套。
這樣一個玲瓏心竅的人,不知對上那另一個神鬼難測的人,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肖南回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你可聽過鐘離這個姓氏?”
姚易頓了頓,顯然是想起了什么,但最終只是含糊道:“是個少見的復姓,怎么想起來問這個?”
肖南回在想事情,沒留意姚易的神態:“這次去霍州遇見一個,他說他是丞相府門客。”
姚易的語氣帶了幾分自己都沒察覺的急躁:“他說你就信?你們才認識幾天?”
肖南回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沒當真,你急什么?”
姚易的話就在舌頭尖,打了幾個轉還是咽了回去,最后草草說道:“在外行走,誰還沒幾個阿貓阿狗的名字?你當誰都像你一樣蠢。”
肖南回暗自哼一聲。
我可不蠢,我還用了你的名字呢。
當然,這話可不能告訴姚易。告訴了她這一路可就要遭罪了。
肖南回正有幾分偷笑,突然,土路的盡頭出現一人快馬而來。
肖南回一看那人穿著官服便道不好,離近了一看,竟然是那日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冤家夙平川。
肖南回勒馬在原地,敲了敲馬車隔板。
“喂,你這摳門生意可是讓人盯上了?怎的來了個官差,看著是要來端你呢。”
姚易拉開小窗,從馬車里探出個腦袋,小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議:“不可能!該打點的我早就打點過了,除了那新上任的什么左將軍,但他這時候向來在西邊守著,怎會來這里?”
肖南回皺了皺眉頭,她也不知道啊。
姚易狡猾得很,這種事情向來謹慎,無論如何不該被人盯上。
除非......有人告密舉報。
而且,這人很可能剛剛參加了“觀景”,所以才能將時候掐的這般準,肖南回稍稍一想便冒出了個名字。
除了許束這個混蛋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