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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春花的煩惱(上)

  • 解甲
  • 八條看雪
  • 4760字
  • 2021-08-11 10:09:19

踏出那靜波樓內的暗牢很多天后,肖南回依然無法忘記白允說過的話。

霍州,黑木郡,一封私信。

很早以前,她便查到過御史臺記錄的那行文字。這件事她沒有同任何人說過,白允自然也不會知曉,但卻說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信息。

也就是說,她曾經離真相,已經很近、很近了。

彼時她便應該想到:為何御史臺明明已經注意到那封不同尋常的書信,卻沒有記載其中內容。究竟是信函已經遺失不可追尋,還是被什么人蓄意抹去了呢?

肖南回感覺自己已經接近了一切謎團的中心,卻被這秘密交織的旋渦困在原地。

她要如何查起?又是否該尋求皇帝的幫助?

這背后還有一道她不敢觸碰的禁忌之門,那便是皇家在當年的事情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思慮之下,肖南回暫時決定將此事按下不表。如果春獵之前還不能在赤州查到有用的信息,她便只能在大沨渡破冰河開之日,再親自往霍州走一趟。

她每日仍協助丁未翔追查仆呼那和鄒思防的蹤跡,私下便找機會翻進昱坤街的朔親王舊府,開始在堆放舊物的幾處廂房翻找整理。

據陳叔所說,肖準建府搬離的時候,沒有動舊府的一針一線,如今大將軍府上的所有東西都是建府時新置的。肖準將關于過往的記憶全部封存在了那長滿荒草的院子里,自離開那日起便從未再碰過分毫。

這其中情感肖南回豈會不知?因此她不敢驚動旁人。

在那無數紛雜書信手稿中,她偶爾會窺見一些朔親王肖青的往事。

這位軍功赫赫、頗有傳奇色彩的異性親王,原本是肖家獨子,卻在十九歲的時候平添一位妹妹。這位后來集父兄寵愛于一身、二十六歲才出閣的女子便是肖準的姑姑肖黛,也就是如今的黛姨。

黛姨的生母早亡,族譜中幾乎沒有記載,她的夫家亦非皇城貴胄,而是外鄉的一戶絲綢商人。黛姨出嫁數年后才得一子,取名予奐,雖不似肖準等表兄弟一般受著嚴謹教養,卻也出落地十分像樣,一家人很是知足溫馨。

黛姨常思念娘家,每逢過節必攜子回闕城省親。那一年春獵前后,正值朔親王五十歲生辰宴,黛姨思慮一番還是帶著予奐趕來為哥哥慶生。

這一來,便被改寫了一生。

十幾年前的那場血洗將這女子的一切都摧毀了,如果她還記得發生過的一切,那便是比亡者還要痛苦的生者。

除去黛姨與朔親王的書信往來,肖南回還試圖搜尋往日肖家與白家的往來痕跡,然而不知是否是因為當年事發后,身為廷尉的許治曾派人前來搜查,她幾乎沒有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在白允提及那件事前,她曾從肖準與白允的交好推測過兩家的親疏,但從沒想過,白鶴留與朔親王竟會是至交。或許至交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那樣的關系,什么樣的情誼才會令一個人將事關全族性命的信交由另一個人轉達呢?

那封信里一定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而她要做的,就是揭開那個秘密。

人與人之間最能拉進關系的時刻是什么呢?是分享秘密的時刻。

姚易總是同她講:每個人都有秘密。有些淺顯容易暴露,而有些會被小心掩藏起來,終生難被窺見。而你只有知道一個人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時,才算是真正了解了那個人。

如此說來,那些擁更多秘密的人,實則手握著掌控關系親疏的權利。

比如夙未。

肖南回回想起過往數月來的經歷,發現自己與對方靠近的開端,便是他分享第一個秘密的時候。

他的秘密多得令她目不暇接、嘆為觀止。就像是常年籠罩在云霧之中的高山、平靜卻深不見底的湖泊、風雨千年又沉默不語的古佛,永遠高深莫測、不露絲毫破綻。

他的秘密帶給她前所未有的一種奇妙感受,像是邁進一個未曾踏足過的世界、開啟了一段無人可以置喙的談天、跌進一個一無所知的懷抱。

他用他的秘密占據了她的心。

而對于肖南回來說,她只有一個秘密。

曾經對肖準的喜歡,就是她唯一的秘密了。

可為何她將這個秘密分享給對方的時候,他卻離她更遠了呢?

這當中一定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但肖南回一時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對于想不明白的問題、解決不了的人情債、以至于無法面對的變故,她已經習慣去逃避了。

每當到了這種時候,越是親近的人她便越是躲著。

在焦松縣發生的事她盡量不去提起,已不能挽弓的事也未曾和周圍人講起過。伯勞是個心淺的人,裝不住太沉重的事情,更無法理解她的許多情感。而姚易又太過精明,很多事根本瞞不過,她已經傷痕累累,不想再被問東問西、冷嘲熱諷。郝白倒是個對癥下藥的人選,只可惜同皇帝走得太近了些,委實有些令人卻步。伍小六就更不用提了,那就是個只知道一日三餐的胖子。

思來索去,她最終只私下聯系了夙平川,托他幫忙打探闕城最好的鐵匠想要重新打一把槍,可試來試去也沒有滿意的結果。

她用慣了平弦。

就像她已經習慣了肖準。

生命中存在了數載的東西和人就這樣一夕間抽離開來,肖南回不可避免地難受了一陣子,直到她突然想起了那封莫春花送來的信。

即便不是戰時,軍中也是常有急事要處理的,好在她如今官職低微,事情比以往少了許多。除去往返軍營和昱坤街之間,她仍有大半時間算是空閑,登門拜訪一下莫春花應當不算難事。

顏將軍府邸就在昱坤街隔壁不遠的地方,修得頗為氣派講究,倒是與雁翅營出身、頗有些不拘小節的顏廣南轅北轍,興許是與那正統命婦出身、祖上三代從官的正房夫人有關。

肖南回料到莫春花見到她應當會挺高興,但沒料到會那么高興。莫春花糾纏著要她兌現承諾,今日要學花槍、明日要學陌刀、轉頭又對板斧感了興趣。

肖南回閑來無事,便也一一滿足對方的要求,一方面消磨著自己難熬的時光,另一方面也借著出入顏府為自己私下調查的事打個掩護。

可一晃六七日過去,她漸漸覺出自己一入顏府,便會被眾人行“注目禮”。

起先她以為是自己錯覺,可漸漸地,就連府上門房家那斜眼癡呆的傻兒子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她。

肖南回終于忍無可忍,在第十次光顧顏府時,一把抓住了試圖逃跑的內院丫鬟。

“我都還沒開口說話,你跑什么?”

小丫鬟十五六歲的年紀,又是從小在高門大院里長大,哪里見過肖南回這么氣勢洶洶、中氣十足地問話,當場擠出幾滴眼淚來。

“大人饒了奴婢吧,奴婢只是個洗漱丫鬟,什么都不知道啊。”

對方一邊吭哧一邊坐在地上,一副腿軟的樣子,肖南回瞧不下去,一把將她提起來。

“你起來說話......”

話說到一半,她這才發現這丫鬟手腕上一塊青紫,語氣不由得放緩了些。

“誰打你了嗎?”

小丫鬟在地上抖作一團。

“奴婢、奴婢不敢說。”

“哦。”肖南回松了手,挑眉彈了彈衣袖,“不敢說那便不說吧。”

說罷她轉身毫不留戀地作勢要走,地上的人果然瞬間想通了。

“大人!”那小丫鬟兩只手死死抱住她的腿,囁嚅轉做哭訴,“求大人給奴婢做主。”

肖南回雖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卻不甚喜歡女子動不動作小服軟的樣子,見這陣勢莫名心煩。

“我一不是什么大人,二做不了你的主。你若想說便說,不想說我就當沒問過你,再問旁人便是。”

說罷她便要抽出腿來,那小丫鬟見狀心知繞不了彎彎,又是一副痛苦模樣。

“都是......都是那四小姐痛下殺手、欺壓奴婢啊!”

顏府新晉四小姐,嶺西來的南羌霸王花,莫春花是也。

不,如今應該是顏春花了。

肖南回鼻間一哼,突然覺得這事頂頂地有趣。

“自打四小姐從您這學了些拳腳功夫,動輒便那院內的丫鬟婆子們出氣,有時就連小廝都不放過。奴婢離得近,總是被抓來出氣,這日子實在是沒發過了啊!”

那小丫鬟越說越激動,一副要哭斷了氣的樣子。

肖南回瞧不下去,又覺得這樣吵鬧早晚要引來不必要的人,于是給了對方一些碎銀讓她退下后,便直奔莫春花的院子而去。

面對肖南回的求證,當事人顏家四小姐供認不諱,一邊砸著拳頭大小的青木核桃,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自己的“豐功偉績”。

肖南回這才知道,自打她開始教莫春花拳腳功夫,這瘋婆子便兩天一遁地、三天一揭瓦,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教她打了個遍,還美其名曰:初試拳腳。

那張帶有嶺西口音的嘴巴還不肯罷休,她終于忍無可忍,一掌拍碎了桌上剩余的三個核桃。

“有能耐你去軍營里單挑去,在這欺負小姑娘老媽子算什么好漢?!”

莫春花一呆,隨即尖叫一聲去搶救那已經碎成渣渣的核桃尸體。

核桃仁已經糊做一團,莫春花怒視肖南回。

“我不是好漢!我是女的!”她齜牙咧嘴,一副野性難馴的模樣,“還有我為什么要去軍營?軍營里又沒人欺負我,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

肖南回挑眉,一臉不信。

“誰欺負你了?”

莫春花伸出兩只手爪子開始掰手指頭。

“前院大夫人那的綠梅、碧蕊,隔壁二夫人院里的番紅兒、玉色還有福貴,我三姐那的小桃、蘇杏,大姐串通的乳母丁嬤嬤,二姐買通的門房老郭和他那總管姨嬸嬸......反正就所有那些我打過的人唄。”

府上人丁加起來總共只有五個人的肖南回,被這一串人名深深震撼到了。

“你才進府多久,怎么結了這么多仇?!方才我在院子里碰見的那個什么洗漱丫鬟......”

莫春花冷哼一聲:“她是二夫人院子里的人,一個主子的貼身丫鬟總在我窗根底下轉悠偷聽,被我潑了兩回洗腳水仍不長記性,挨上幾頓揍已經算是便宜她了。”

“這顏府里難道人人看你不順眼?還有沒有不是你仇家的人?”

莫春花剔了剔牙,仔細思考了一番。

“后院廚房養的那只黃狗勉強算得上站在我這邊。”

肖南回一時無語,既覺得這內院間的斗爭實則荒唐得很,又覺得莫春花這以牙還牙的手段令人哭笑不得。

本以為短短月余未見,莫春花在顏府混得可謂是風生水起,每日叮囑小廚房做盡好吃食,新衣新首飾也是滿了好幾個小箱。如今來看,顏廣正室的那七八個“善男信女”沒少暗地里給她難堪。

然而莫春花似乎渾然不在乎。她該吃吃、該喝喝,學得些拳腳功夫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招呼給那些找茬的人,一點也不在乎后果。

相比之下,她雖說是個頗見過些世面、又自詡清閑的塞外將軍,這些年私下里卻總要顧及許多,簡直不要活得太窩囊了。

她有些不甘,試圖苦口婆心地說教上兩句。

“你倒是心大,不怕動了手,之后落人話柄?何況日后若是真論起來,你這無憑無據,怕是得不了便宜。等顏將軍回來了,這一群碎嘴子左一言右一語的,豈還有你的容身之處?”

莫春花咧嘴笑笑,語氣卻十足的認真。

“我有準備,老顏若不罩我,我大不了再回嶺西。我是野慣了的,可以受凍挨餓,但就是不能受委屈。我娘雖然不識字、又沒啥大本事,但也是從不讓我受委屈的。”

肖南回愣住,突然便若有所思。

頂著后院壓力、將一個外族女奴的孩子接回自己府上,顏廣對莫春花無疑是有感情的。

但他們生活的世界,原本就是兩個世界。即便有解不開的羈絆、斬不斷的情誼,這種差異和不同帶來的溝壑也不會被填平。

這不由得令她想起另一個常在她身旁出現、她卻總覺得觸不可及的人。

有時她也常常會想:如果那日在永業寺她沒有求那支簽,她與他是否永遠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他身上布料衣裳觸手是繁復昂貴的觸感,舉手投足間透著的是廟堂之高的氣度,就連周身縈繞的味道都是神壇上的氣息。

但她不一樣。

她布衣荊鞋,江湖之遠,身在凡間。

她和他的距離,原本就比莫春花與顏家的距離還要遠。

她想起那個懷抱,想起那個吻,想起他牽起自己的手......

如果。她是說如果,有一天,她要離開自己熟知的世界、決心去到他的身邊,是否便會像如今的莫春花一樣,離開了那片熟知的故土,困在一處人心涼薄的院子里,從來的那日起便做好要離開的準備呢?

皇宮的墻比顏府的墻高上許多,皇宮里的女人比顏府里的女人美上許多,皇帝的心比顏將軍的心復雜上許多。

莫春花可以挨餓受凍但不能受委屈,而她可以孤身一人但不能沒有自由。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了,她需要的勇氣,定是比莫春花需要的多上許多。

“今日的拳還教不教了?昨日你只教到一半。”見她許久不說話,莫春花有些納悶,隨后又想到什么,“你若是怕她們閑言碎語,我可以去你那找你。”

她若是能在肖府安生待著,還用得著天天到顏府來打發時間?

肖南回擺了擺手表示謝絕,不知怎么的突然便泄了氣,說話都有些沒勁。

“我看我這點拳腳功夫你也派不上用場,改天給你介紹個新師父,打人的功夫不錯,算計人的水準也是極高,保你滿意。”

“只要不是鹿松平那廝,誰都可以。”莫春花不知想到什么,從牙縫里擠出一聲冷笑,“上次在宿巖敵軍來襲的時候,他把我塞進拉糧草的輜重車里,顛了三天三夜才放我出來。”

“是嗎?”肖南回心虛地笑笑,有些慶幸方才沒有將鹿松平的名字說出來。

突然,院子里傳來些動靜,依稀夾雜著女子的說話聲,由遠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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