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天明感覺背后有人在輕輕地推著自己。

朦朧中醒來，掙扎著翻起身，奮力地睜開了眼，一縷月光透過窗戶，灑在了父親的臉龐。

“爸，什么事?！彼康貜拇采献?，一驚地問道。

“小點聲，跟我來?！备赣H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月色中，父親已佇立在門前的石階上。

“陪我去田里走走?！?

馮天明轉身輕輕掩上了門。

無邊的月色如水，夜色里彌漫著破曉時的微涼。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村，沿著一條曲折的田間小路，一直走到自家的稻田邊。

馮青州默不作聲地坐在了田邊一處土堆上，點燃了一支煙，抬頭看向遠處的天空，悵然若失。

忽明忽暗的星火，微燃在風里，映出他那張憔悴得藏不住淚痕的臉龐。

馮天明默默地緊挨著父親坐下，學著從他的煙盒中，抽出了一支煙。

父親轉過臉，月色下那張歲月斑駁的臉，令馮天明喉嚨堵塞，一直蔓延到胸口。

煙火跳動，毫無準備的他，被嗆得連連咳嗽。

“爸，你心里是不是感覺很疲憊、很無助？”

馮青州沒有說話，接著又點燃了一只煙。

縈繞指尖而上的煙霧，在月光里流轉、盤旋。

“爸，我只想跟你說，別一個人硬扛著?！?

馮天明嘗試著又抽了一口，少了點第一次的嗆鼻，但舌頭依然辛辣。

“爸，求你了，別把所有的責任和不快歸到自己身上。”

馮天明眼里噙滿心痛的淚水，大聲地傾訴著。

“再這樣下去，你會崩潰的！你知不知道！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幫到你了……只求你，別再一個人扛起所有了！”

霜草蒼蒼蟲切切……

“十一國慶，舉辦婚禮！”

馮天明說完堅定地站了起來。

晨曦已徐徐拉開，周圍出現了本該有的輪廓，一切都已在悄悄地蘇醒。

那八個字將馮青州定在了原地，想再點上一支煙，卻發現煙盒已空。

他慢慢站了起來，用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緊緊盯著馮天明，久久說了一句。

“回家！”

等父子二人回到家時，滿天的朝霞已在涌動著，希望的一天又將開始了。

馮云州和丈夫左右察看，往四處張望著，見到他們父子倆，她快步上前，拽著馮青州的胳膊大聲地責問起來。

“大半夜你帶著天明跑哪去了？啊？亂跑個啥？知不知道，家里人都特別得著急！”

馮青州扭過頭去，躲開了她的眼神，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馮云州見他一句話也不說，又將馮天明拉到一邊，滿是嗔怪的責備。

“你們干什么去了？老的小的怎么都這么不讓人省心呢，你要跟姑說實話?！?

馮天明揉了揉眼，無力地伸了下胳膊。

“小姑，就是去田里看了看，真的沒有去別的地方?！?

馮青州望見愣在屋里的大女兒與不知所措的王濤，大聲說到。

“你們倆怎么還不走！”

說完，他走到妹夫安致遠身邊，要了支煙，放在嘴邊。

所有人，當場震驚。

“再不回去！你們倆國慶的婚禮來得及嗎！瞎胡鬧！”

所有人，當場茫然。

現場，空氣像凝結了一樣，毫無聲響。

突然，王濤從屋里狂奔出來，腳下一個趔趄，顧不上疼痛，迅速爬起身，在身上摸索半天，掏出一個打火機，雙手哆嗦著為馮青州點燃了嘴邊的香煙。

其他人這才明白過來馮青州的話意，臉上浮現出各種表情，但含義只有一個——難以置信！

而馮青州著實被王濤的舉動給看呆了。

王濤轉過身與門內的馮天晴相對注視，二人不禁喜極而泣。

未過晌午，樹上“嘰嘰喳喳”的小鳥，便把“馮倔頭大閨女國慶結婚”的訊息傳遍了整個葫蘆灣。

下午，馮天明返校在即，二姐極力地催促他趕緊去補個回籠覺。

睡夢中，父親、姑父、姑母、大姐、姐夫、二姐和和氣氣地坐在桌前，討論著國慶節大姐婚禮操辦的事情，姐夫為了方便兩邊的聯系，提議給家里裝部電話，還提到接母親去南海市大醫院給母親進行診治，小姑父則提到，社會在發展，讓二姐自考財會大專的學歷，還提到了自己考大學的事，最后父親給大姐下了道命令，結婚時，務必把他的外孫女一定要帶回來，他要扛在肩膀上，帶她逛遍整個葫蘆灣……

送別了姐姐和姐夫，時間已是下午三點。

馮天明正在房間里整理行李，吳玉華從門外大步跨了進來。

“天明，你還沒整理完啊，我還在等你呢?！?

“我騎自行車去學校，不能和你一道坐車了?！?

“你沒發燒吧？盡說胡話?！?

吳玉華伸手就去要摸他的額頭。

馮天明扭著頭避讓。

“玉華，沒和你開玩笑。”

吳玉華發現他的眼神不再是倔強，而是一種堅定，里面充滿了堅持。

“那好吧。”

吳玉華背著書包走了出去。

馮天明特意為母親梳了個頭，給父親買了一包紅梅香煙擱在他的床頭，默默地打來井水把水缸注滿……

臨出門之前，從二姐口中得知自己所做的夢，并不是一個夢。

出了村口，一路向西再往北，就能到達求學之地……馮天明的思緒隨著車輪前行著。

彷佛間，他聽見身后遠遠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舅子……小舅子……，等等姐夫，等等你二姐夫啊?！?

吳玉華正騎著自行車風風火火的追趕過來，馮天明放緩了腳力。

“不要感激我的結伴而行啊，呵呵呵。”吳玉華氣喘吁吁趕了上來。

馮天明輕輕地踢了下他車把手，車失去重心，人隨車一并摔到。

“叫你小子嘴欠?！瘪T天明佯怒道。

“哎，你等等我，你怎么還帶上大米了?！?

吳玉華追上來，望著他后座綁著的半袋大米。

“食堂換飯票，家里有大米，帶點去換，就沒必要再花錢去買飯票了。”

“我發現你轉學過來后，人都傻了，有車不坐非得騎車，這又帶上大米了?！?

“你比我更傻。”馮天明喃喃自語。

兩人，相視淺笑。

一路你追我趕，將成長的背影，留在這淺淺的秋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