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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后宮為師大談詩經

蘋花漸老,梧葉飄黃,暑去涼來;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秋,揫也,物于此而揫斂也。

安心從顧府回鴻臚寺后,剛開始還有人說過早捧高定會恃寵而驕,可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除了個子長高了些,她仍像以前一樣溫和坦率。

伯弦總覺得安心回來了可書房反而安靜了,細想之下才發現是柳青經常告假不見人影。問了長卿,長卿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許是又找哪家公子做詩去了吧?最近沒什么大事,隨他吧。”

伯弦搖頭嘆道:“安心自打上過金殿后,寫出來的東西越發成熟老道了。現在翻譯少了,她反倒更忙了,這丫頭一聲不吭地把柳青的活都干了。”

長卿道:“柳青還是沒長大,一貫瀟灑公子做派。安心最近寫什么了?你這么夸她?”

伯弦對長卿夸道:“這丫頭才多大,昨天竟和我說朝廷缺乏對養馬的長久治理的思考,很多奏折只是泛泛提一下,根本沒有解決方案,提個問題誰不會,這些身在草原上的官員不提方案,讓深居政事堂的宰相如何定方案做選擇?”

長卿笑道:“她打小在馬背上長大,可能對養馬比較熟悉,所以一針見血地看出了問題。安心有這份心很不錯,好好帶帶她,將來不僅做譯語,也能給你做個助手。”

伯弦嘆道:“她早就是我的助手了,要不柳青哪有機會偷懶?安心年紀雖小,有些意見還稚嫩,難得的是喜歡思考喜歡提問,我看她現在的水平已經和柳青相當了,可惜是個女孩。”

長卿嘆道:“當年師傅推薦她時就說過,這孩子和普通姑娘不一樣,對音樂詩歌一概沒興趣,偏喜歡鉆研經義策論,太學里的師傅也都喜歡她。她什么都好,就是和柳青不對付,前兩天怎么又打起來了?”

伯弦笑道:“那次打架我倒知道。起因是方譯知隨口問柳青前兒晚上怎么過的,柳青說七夕節人家牛郎織女都是成雙成對的,自己孤家寡人能怎么過?

那丫頭聽見了就問:家里沒死人的難道還得在清明節前費勁弄死一兩個嗎?沒有就不過啊。”

長卿聽罷哈哈大笑道:“換了誰聽到這話都想揍她。”

伯弦笑道:“這孩子有分寸的,每次見柳青無病呻吟就會出口諷刺他。柳青一聽這話氣炸了,就追著她出去了,偏追又追不上,打也打不過。每次都是聲勢浩大的開始,氣急敗壞地宣告失敗。”

長卿搖搖頭說:“前兒有人要給他做媒,好好的姑娘,他還看不上,說人家長得不好看,這會兒倒說自己孤家寡人了。”

伯弦還待要說,只見安心和柳青一前一后地走過來,柳青不住地問:“到底怎么回事,你說嘛。”安心皺著眉嘟噥了一句,見長卿在書房,急步走進來行禮,長卿擺擺手說:“趕緊坐吧,我正有事要交待。”

原來金殿談判后,官家意外得了一個西域來的和親公主,公主已經來了半個月了,封了祺美人。

這公主原沒打算嫁到中原,是談判后臨時決定和親嫁過來的,因此一句漢話也不會。官家覺得美人雖美,可不會說話終是無趣,而且美人自己也挺孤單的,該怎么辦呢?

旁邊細心的公公提了個醒,何不讓那上過金殿的譯語進宮?她既能說西域語,肯定也能教美人說漢話。

官家回想起安心當日禮數周全很是妥當,就找長卿商量。能進宮做娘娘師傅終歸是榮耀,長卿當下替安心謝恩答應了下來。

長卿細心地囑咐道:“你算是北安王府送去的人,三天后你早點來王府,我讓陳夫人幫你收拾打扮,再教你些宮中禮儀,到時我來會安排馬車送你進宮。”安心笑著點頭滿口稱謝。

伯弦為安心高興道:“安姑娘真厲害,二八芳齡就要進宮做美人師傅嘍。”安心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柳青最討厭別人夸安心,抬頭見她今日梳的雙平髻上各扎了一根桔粉色的綢帶垂下來剛巧遮住了耳朵,見伯弦還在夸安心,便打岔問:“你耳朵冷嗎?”

安心抬頭笑答:“不冷,是你眼熱了。”柳青拍案而起道:“你不過是個丫鬟,我眼熱你?”

長卿淡淡地說了一句坐下。柳青看了看他的臉色,不敢再多言。

那天安心急著想把入宮的好消息告訴哥哥,早早地離了鴻臚寺,跑去華冠鋪。

管店娘子見姑娘來了,招呼她到里屋座。安心忙問哥哥呢?

沈起媳婦嘆道:“安大爺和楚管家去衙門了。”

“還是為了新鋪子門面嗎?不是說我們定在前,有契約為證的呀。”

“那賣家一房兩賣,雖是他違約在前,可到底沒過戶,最近少不得要多跑幾趟衙門了。”

小丫頭唐珮端著茶過來,接嘴道:“另一戶買家比咱們晚了五日付定金,原來是板上釘釘的事,沒想到那家找了關系,現如今府尹改口了。”

安心低頭嘆了口氣,頓時沒了心情。

……

八月初一寅時天還蒙蒙亮,安柏送安心去王府,半路上安心問起了新鋪子的紛爭。安柏拍拍妹妹的腦袋說:“這事不用你掛心,好好進宮伺候娘娘,”

安心看著哥哥深深的黑眼圈不安地問:“要不要我去問問韋先生?他認識的人多。”

安柏忙擺手說:“妹妹,命里有時終須有,別為了哥哥的事麻煩王爺他們。咱們是商戶,士大夫原就看不上我們,怎能為了買賣去求人?

還有你要知道人情應該多維護少使用,每使用一次,都是要加倍奉還的。不到萬不得已,要死人的那種,不要求人。”

安心無奈地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可是那府尹明顯收了好處,現在黑白顛倒的在判。他家能找人,欺負我家找不到官面上的人?”

“為這種事去求情,沒得惹王爺瞧不起。你是我們安家的驕傲,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安柏還待要說,兩人已走到了王府門口,只得就此打住。

早有婆子在門口等著,扶了安心換了小轎,走了半日方停到院外。安心下轎后就見門匾上寫著“玉錦樓”,度其房屋院宇,這兒樣樣小巧別致,不像書房那邊軒峻壯麗;院中各處都有樹木山石,觀之讓人愉悅。

跟著嬤嬤走入抄手游廊,只見上面五間清廈連著卷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格外清雅。

正房門外早有幾個盛妝丫鬟迎上來,笑稱夫人已在房中等候多時了。安心忙入屋向陳夫人行禮,只見她中等身材,溫柔沉默觀之可親,被陳夫人扶起后,由她身邊的大丫頭和嬤嬤們替安心梳妝更衣。

月容早就聽過安心的名字,對這個金殿一譯成名的姑娘很是好奇,坐在一旁細細打量了起來。她身材高挑,小圓臉紅撲撲的像顆蘋果稚氣未脫,一雙眼睛顧盼神飛、觀之忘俗。明明是一派天真的少女模樣,根本不是柳青所說的丑八怪。

妝畢,月容起身親自動手檢查了她的頭飾衣服,又細細教了她一番行禮、走路及說話規矩,方攜了安心的手送出屋來。

月容笑道:“王爺昨日安排了車子已在外等你,快快去吧,別誤了進宮時辰,腰牌記得收好。出宮后還是那部車接你回來。”安心道謝后跟著婆子走了。

到了宮門口驗過腰牌,就被宮人接進去,直到未時一刻才出宮。讓她沒想到的是出宮時等著她的卻是長卿的大馬車。

禮畢上車,未等長卿開口,安心一改平日懼怕長卿的怯樣開口笑道:“王爺,那祺美人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孩兒了。她披著長頭發,打著無數發辨,滿頭戴的是珊瑚、琥珀、祖母綠,換作旁人那真是俗氣死了,偏在她頭上怎么看都不過份,就連畫兒上的美人也沒她好看。”

長卿沒想到安心一上馬車說這些,大談后妃容貌屬不敬,尷尬地問她:“西域美人的話你能聽懂嗎?”

安心的小魂兒還在祺美人身上,點頭道:“能。剛開始大家都很拘束,我給她講了一個飛燕三寸金蓮掌上飛的故事,她很好奇竟有人能在手掌上跳舞,我告訴她這是比喻趙飛燕瘦、美、輕,舞也跳的好。”

長卿暗自點頭,安心聰明,西域美人大多愛舞蹈,從對方興趣點開始講故事,必定能拉近兩人的距離。

安心見長卿無話,也不敢開口說話,一時車中安靜。長卿收起思緒微笑問道:“你們還聊了什么?安師傅上課了嗎?”

安心害羞地說:“喲,哪來的師傅,我就是個丫鬟。我們后來慢慢聊開了。祺美人很平和,一點架子也沒有,倒像是家里的姐姐。她說很孤獨,官家不怎么去看她。”

長卿默然點頭。安心繼續說:“之后我就給她講了《詩經》。”

長卿好奇地問道:“你講的是哪篇?”安心側著腦袋說:“第一篇《關雎》啊。”

長卿莞爾一笑:“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很好嘛。”安心搖頭道:“我沒講到窈窕淑女,我就講了雎鳩。”

長卿好奇道:“這雎鳩有什么深意嗎?”

安心眨了眨大眼睛道:“我告訴她,雎鳩這種鳥很特別,一個巢里分為兩室。先朝有人仔細觀察并推測一對雌雄配偶是分別睡的,由此悟到《關雎》講的不是求淑女,而是“和而別”的道理。”

長卿眼前一亮暗暗叫好,這姑娘怎能有如此境界,不愧是顧師傅的高徒,自己卻像柳青似的附庸風雅落入俗套了。立即來了精神問她:“說說這其中的道理。”

“所謂“摯而有別”是說“生有定偶而不相亂,偶常并游而不相狎”的道理。我就告訴她什么叫“有別”什么叫“無別”。

有詩云“暫分煙島猶回首,只渡寒塘亦并飛”講的是一對鴛鴦結伴而游,因為煙島的阻礙不得不暫時分開。就連這短暫的分別也惹得這對鴛鴦依依不舍,頻頻回首張望伴侶,這在我們漢家正統觀念里,就屬于“摯而無別”,突破了人倫關系中的對距離的規定。”

長卿打斷安心問道:“你說這些她能聽懂嗎?”

安心狡黠地的一笑說:“王爺不知道,草原上的婚姻要比這兒自由多了。那美人對和親必定產生過不該有的幻想。進宮后心理落差大,我總得找點理由安慰她為什么官家對她淡淡的?我這不是趁著擺弄學問,把她說暈了才好糊弄過去?”

若不是男女有別,長卿真想去捏一把那圓臉,嘴上卻說:“安師傅請繼續。”

安心捂著肚子笑道:“我告訴祺美人,孔夫子把《關雎》放詩經第一篇,極力夸贊該篇乃“天地之基”,這是我們漢人“摯而有別”的傳統,也是官家不能留宿后妃宮中的原因。”

長卿沒想到安心不僅精通番語,對經典的理解和太學院的學生不相上下,面上雖無表露,內心連連稱奇,又問她:“那下月十五你還愿意進宮嗎?”

安心笑道:“愿意啊,娘娘對我很好,賞了我糖蒸桂花糕,甜甜的真好吃。今天第一次進宮我也不好意思多吃,下次我定要試試梨酪酥。”

長卿溫和地笑了,看著坦率可愛的笑臉,心想宮里的娘娘必定也會喜歡她的。

不知不覺中路已走了一半,長卿接著問:“下一次你打算說什么?你可是要教會她說話的,別東拉西扯的忘了本。”

安心點頭說:“王爺放心,我進宮前已經做好了教案。今天就是大家熟悉熟悉,安撫一下她的情緒。我打算以后每月進宮挑一篇《詩經》和一篇《禮記》來細講。既教她認漢字也要把漢家文化介紹給她。怕只怕一月教一次不夠,我恨不得天天在她身邊陪她說話。”

“這種事也急不得,慢慢來吧。”

“我知道,我覺得娘娘很聰明,教起來一點也不費勁。

今天我已經把書送進去了,走前還給她布置了功課,讓祺美人每日讀、抄、背,不會的可以問宮里的教習嬤嬤。下次上課前我要先檢查功課再教《葛覃》篇。”

長卿心中暗贊妙,嘴上卻問道:“你布置的功課可真不少,大有太學院師傅的派頭。敢問安師傅為什么選《葛覃》篇呢?”

安心拍著腦袋笑道:“王爺明知故問。《關雎》講的是后妃之德,《葛覃》講的是后妃之本。”

“你小小年紀還知道后妃之本?”

“所謂后妃之本就是未出嫁時要學做淑女專心女工,要尊敬師父、勤儉節約不鋪張,嫁人后要孝敬公婆,還要為丈夫平息妾室之間的紛爭。”說到此處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樣子。

長卿發現了安心的小動作,素來知道她從小生活的蒙國相比于中原,女性占據著更高的地位,故意笑問道:“姑娘好像有點不服氣嘛。”

“孝敬公婆是所有民族共同的觀念,我要提醒她的是中原和西域有巨大的文化差異,幫助她盡快被宮中眾人接受。太后的喜好,需要她自己慢慢打聽用心伺奉。至于別的,我怎么想并不重要。

我還要告訴祺美人,圣上要為王公大臣豎榜樣,后妃們就應該為貴婦們做典型。久而久之,貴族的言行舉止才能讓百姓習慣仰望,習慣效仿。”

長卿心中直夸她大氣,自己沒看錯人,微笑點頭不語。

安心卻輕輕嘆道:“只是講到《葛覃》,其中一句我覺得有點不忍。”長卿莫名問道:“哪句?”

安心答道:““害浣害否?歸寧父母”。普通人家的姑娘嫁人后都可以歸寧回家看望父母,可是這祺美人一入宮墻,再也見不到爹娘了,和她講“歸寧”不是很殘忍嗎?”說著低下眼瞼,自言自語道:“要我說還不如嫁個普通人家,父母兄弟常在一處的好。”

長卿笑笑安慰道:“安心還小,想到哪天和哥哥嫂子分開心中不舍。等你長大出了閣就會慢慢習慣自己的家。”

安心搖頭說道:“我真的覺得皇宮就像是黃金做的牢籠,這美人就像是牢籠的雀兒,一旦進了籠子再也飛不出來了。

我從小羨慕草原上自由自在的蒼鷹,做中原的平民姑娘已有諸多規矩要守,進了宮那不更像斷了翅膀的鳥。”說完抬頭看向窗外。

長卿本想說:“其實能進宮做娘娘,是多少女子和她們家族的榮耀。”抬頭看到安心悲傷的神情,頓時說不出口了。

安心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自言自語道:“花開花落終有時,總賴東君主。沒有自由的富貴要來何用?”說罷低下頭擺弄起自己的衣帶。

“和親乃大國政策,安心你還小,今日這些話出了馬車不可以再提。”長卿溫和地告誡道。

“我懂,和親就是結兩國之好,和親公主不過是讓兩大族群結合起來,形成更大的勢力,政治意義重大。

既然在馬車上我索性坦誠布公我的看法,她為家族付出了那么多,她個人的幸福有誰在乎呢?

這么美的女孩本應擁有與她容貌相配的人生。可她以外族身份嫁入皇宮沒人幫扶,語言一竅不通,還要講究我朝的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德行、言語、儀表和活計。”安心本想說最后還要和人分享丈夫,鑒于面前坐的不是自己哥哥只得閉上嘴。

“安心,難道你不贊同《女誡》?”

“哼,她自己是女人竟通篇宣傳“男尊女卑”、“貞節思想”、“困守家務”。說什么女孩子出生后,就讓她睡在床下,以表明她的卑弱和地位低下。

正是拜這位班娘娘所賜,東漢以后女子的言談舉止,品德行為受到了極大的限制和約束。活該她最后被趙氏姐妹所替代。

此乃糟粕!”安心恨道,“我爹就這么說的。”

“那你爹是怎么說女孩兒的?”長卿心道難怪她一上來就介紹趙飛燕,原來是恨班婕妤,這小丫頭真有意思。

安心意外發現長卿并不反感她那驚世駭俗常被嫂子規勸告誡的觀點,坦白道:“我爹說每個孩子都是上天賜給父母的禮物,哥兒是地上的野馬,姐兒是天上的星星。野馬隨他滿地跑,星星要捧在手里,怎么疼愛也不過分。

我爹給我準備了一張大床,床上放滿了我喜歡的書籍玩偶,還讓我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一想到爹就覺得自己被一股暖流包圍著。”長卿看著面前得意洋洋的姑娘不覺笑了。

“王爺別笑話我們,草原女孩和你們的名門閨秀不一樣,你不知道草原上的生活有多自由。”

長卿聽安心說你們我們,微微皺了下眉,又止不住好奇地問:“難道草原上的婚姻不是憑父母之命,可以私定終身的?”

安心解釋道:“總體比這兒自由,越是平民私定終身的越多;貴族受到的限制大些,和我一起長大的大蒙公主倒是自己挑的夫婿。”

長卿搖搖頭道:“還真是一地一風俗。聽你這么說這祺美人還得適應一段時間。”

安心對長卿笑道:“漢族的禮教就像那做桂花糕的模子,把個活生生的草原美人塞進模子里,做成精美的桂花糕、梨酪酥,供人品味,確實還得花些時間。”

長卿見她比喻的不倫不類,對禮教充滿了揶揄之意,不滿地提醒:“安心你可是個漢人,伯弦常夸你知書達禮,難道你還想回到野蠻的草原上去生活嗎?”

安心望著窗外悠悠地說:“草原我是回不去了,中原確實要富貴安定的多。但各有各的好,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生,說不清楚哪種更好。”

長卿驚訝于安心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便問:“那你想過什么樣的生活?”

安心笑道:“我有點貪心。山河遠闊也好,人間煙火也罷,我都想要。”看著窗外熱鬧的街市繼續道:“我爹曾說他的人生一半是山川湖海,一半是家常里短。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

長卿突然被安心一身的自在灑脫所感染了,剛想開口卻聽車外鳴兒喊道:“王爺到了。”兩人只得中斷話題,就此別過。

長卿進府后先去母親房里行禮,母子倆說了半日話后才回到玉錦樓。月容奉上茶笑道:“今天終于見到了安姑娘,沒想到還是個小女孩,看著倒和柳青很般配。”

長卿接過茶冷冷地說:“安心看不上他。”月容原想說安家不是商戶嗎?看了一眼長卿的臉色便不再開口了。

長卿又想起那句山河遠闊人間煙火,輕輕地說:“咱們姐兒要有安心三分聰慧就好了。”月容微微一笑沒放在心上。

****

九月中旬丹紅飄逸,淡黃流金,翠綠漫溢正是出游好時節。安心一早坐上梅家的馬車踏秋去了。午飯后,梅家老爺把老太太和姑娘們送到西園喝茶。

沒想到這日正好有雅集,西園門口的車馬停了足足有半條街,梅家父子又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眾人從西側門送了進去,云華扶著老太太到遠香堂坐下后,感嘆道:“沒想到生意這么好,幸虧半個月前就來訂了這邊最大的包廂,晚了連大堂都沒了。”

安心第一次見識到作為梅家大奶奶的云華姐八面玲瓏地指揮著丫鬟婆子們侍候著老太太、太太,神閑氣定地照顧著家中的小姑子們,內心暗暗佩服。

遠香堂圍欄外有一泓清波,把外客都擋在了遠處。云華吩咐丫頭拿來幾個繡墩,讓姑娘們隨意坐著。

若宜倚欄拿起了釣竿開始釣魚。若宣手里拿著一枝菊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檻上,掐了花蕊擲向水面,引得游魚浮上來吞食。

若安是梅家的嫡長女,因個安字,從小與安心特別投緣。兩人坐在水邊竊竊私語,也不知安心說了什么,把個若安笑得彎下了腰。

老太太見孫女笑得開心就問:“這兩個丫頭又在嚼什么,說來我聽聽。”

若安跑到老太太腳邊坐在腳凳上,指著安心笑道:“老祖宗快撕她的嘴,她在說自己哥哥的壞話呢。”

眾人見若安笑個不停,紛紛讓安心再說一遍。安心只得站起來說:“我真沒騙人,我那哥哥是少有的怪人,他手特別巧,嘴卻有點笨。他算盤打得特別好,方向卻差到無人能比,家里的騾子不知被他弄丟過幾回了。

昨晚他和朋友在外面喝酒,喝完剛牽過騾子,就想到了前兒有人酒后落馬的事。他這人吧,貪財又膽小,怕死的很,想了半天就果斷找了個地方把騾子繞了三圈,雇了頂轎子回家了。”

安心說到這兒,夸張地繞著回廊柱子跑了三圈,把遠香堂上上下下都惹笑了。

“今早嫂子問他,你昨晚騎的騾子呢?哥哥嘴里說著“這次肯定能找到,我記得繞了三圈”就跑出去了。等我吃完早飯,他還沒回來,老宋后來是在因果巷里找到他的,說他還在找騾子。”

安心說著話又開始繞著柱子打起了圈:“他只記得繞了三圈,繞哪兒又忘記了。”

若安滾進老太太懷里笑得眼淚直流,指著她笑罵道:“她成心讓我肚子再痛一回。”

梅太太對云華笑道:“看把老太太高興的,這丫頭會逗人開心,將來必討婆婆喜歡。”

云華說:“可不是!我娘喜歡的都離不了她了,她竟成親生丫頭了。”老太太回頭說:“那不正好替你盡孝。”

安心繞圈的時候恍惚聽到有人叫她,見芙蓉替老太太捶著背,圍欄邊的若宜,若宣笑得直不起腰來,估計是自己聽差了。

“安心。”確實是有人在叫她,若宣和若宜坐在外面輕輕叫道:“安姑娘。那兒有人叫你。”

安心回過頭去,湖中的假山正好遮住了她的視線,走到欄桿邊,河對岸是抄手游廊,游廊里不知何時來了一群仆從。

若宜若宣忙起身讓開,安心這才看清游廊盡頭有個花瓶形的門洞,門洞口站著三四個貴公子,居中的富貴公子身穿絳紫色萬字紋華服,頭戴束發金冠,腰系同色蹀躞帶,背著手正看著她。

安心大吃一驚,遠遠地向他行了個禮,拉著若宜若宣轉身回了遠香堂。若宜偷偷地往后看了眼,河對岸的幾位貴公子早已轉入了門洞。

老太太問:“對面是誰在叫你?”安心知道云華婆家規矩大,看了看云華,硬著頭皮說:“老祖宗也知道我每日要去鴻臚寺書房侍候筆墨,今日巧了,王爺也來了。”

“原來那就是北安郡王啊?”若宣輕輕驚呼道,若宜悄悄地和屋里幾個表姑娘說:“看著好年輕。”惹得年輕姑娘們連連低呼。

安心抬頭見云華笑瞇瞇的,知道不妨事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時草庭從外進來,向祖母行禮后說茶水已備好了,現在就上吧。老太太點了點頭,仆人們忙著把茶具搬進來。

西園按蘇式園林建造,又靠近運河,憑欄品茶成了雅趣。

茶鋪娘子進遠香堂行禮后,當著眾人面研磨茶末,介紹點茶之水的火候,匹配的茶盞、以及所煮茶湯的顏色,看得眾姑娘交頭接耳連連稱贊。

接著她單手提壺,離桌面三尺之高,將茶精準倒入杯中,引得大家連聲叫好。

盛在建盞中的茶湯雪白,最令人稱絕的是茶百戲,那娘子用茶匙在茶湯上作了一幅荷花圖,畫面栩栩如生,做完奉給老太太,說了一套吉祥話。

安心手中捧著點茶,看著遠香堂里掛著李成的畫,銀質的餐具里裝了應季果蔬,心中嘆道:“也只有梅家這樣的風雅讀書人家會帶姑娘們來領略秋天。哥哥心里只有鋪子,嫂子眼里全是莊子,可憐我四般閑事什么也不懂,總被柳青嘲笑。”

姑娘們又開始說起了最近流行的雅集。見安心不明白,若安在旁介紹道:“雅集是士大夫間的聚會,他們撫琴、調香、賞花、觀畫、弈棋、烹茶、聽風、飲酒。你們那個周王爺就是雅集的號召者。”

若宣點頭說:“對,我聽青玥姐姐說過,周王爺不止書法好,點茶也是一絕,他曾連續幾年在京都斗茶賽中奪魁的。”

“安姑娘是這樣嗎?”若宜問道。安心搖搖頭說:“王爺會點茶嗎?我從沒見過。”

眾人見她一副糊涂模樣都笑了,這時梅老爺進來,向老太太行禮道:“今日正趕上京都雅集,西園聚集了好多文人雅士。周王爺知道老太太在,特派人送來了些果子和茶點。”

梅太太奇道:“我家素來與郡王無交情,怎會平白無故的送東西來?”

梅老爺笑道:“夫人怎么忘記了,我們可是顧老的親家。王爺最是尊師重道了。”

云華附和道:“是啊,他們師徒也是有緣,逢年過節、我爹生日王府必來送禮。”

老太太喜道:“無論什么原因,別讓人等著,快請進來吧。”姑娘們紛紛躲到紗簾后,外面獨留下老太太、梅老爺和云華。

過了會兒走進來一位年輕公子,身姿挺拔相貌俊逸,向老太太行禮后說:“晚輩柳青,北安郡王今日與朋友在西園聚會,聽說梅老太太大駕光臨,特派晚輩送些茶水點心,以表敬意。”

云華笑道:“柳師弟替老太太謝謝王爺。”

柳青微微一笑,露出刀削般的下頜線,那細且長的眼睛越發迷人,說了幾句煩請顧師姐向師傅問好的客氣話后,再次向眾人行了個禮就退出去了。

姑娘們這才從簾子后出來,仆人們早把越梅蜜餞、桃花果子、梨條桃圈、碧澗豆兒糕這些五顏六色的茶果裝在青白色的高足瓷盤里,光是看著就賞心悅目。

茶鋪娘子介紹道:“這些全是王府里的廚娘來這兒為王爺他們單獨做的。這是“笑春風”,這是“晚更紅”,這是“桃夭”。”

老太太很高興,指著一疊通體清澈,透明如水晶的面果子問:“這叫什么?”“這叫“春水生”。”

“喲,春水盈盈,很配這個名字。”老太太高興贊道。云華忙取了一塊遞過去。等太太動筷了,姑娘們方取來嘗一口點頭都說好吃。

草庭和表兄弟們原來在外面另開一桌,送走柳青后忙進來看看情況,草庭問:“到底是王爺送來的,要不我現在去送份回禮吧?”

梅老爺看了看桌上精致的茶果略一沉吟后說:“還是我去吧。只是……”說罷對安心笑道:“能不能請安姑娘帶路?”

安心忙站起來點頭道是。跟著梅老爺和茶鋪娘子出了遠香堂,走過彎彎繞繞的抄手游廊,才知道原來那花瓶門后別有洞天。

西園雅集星光燦爛,這里聚集了京城最有名的文人。他們三五個聚集在一起,或吟詩賦詞,或扶琴唱和,或打坐問禪,一派水石潺湲,風竹相吞,爐煙方裊,草木自馨的景況。

茶鋪娘子把他們帶到浮翠閣門外就被人攔了下來,安心走上前向侍衛盈盈一拜,那人笑道:“喲,怎么是安姑娘來了?”

安心笑道:“煩請郝長官通報,翰林國史編修梅如杜老爺特來拜謝王爺,不知王爺有沒有空接見?”有安心帶路,郝建新不敢怠慢,親自進去通報,不一會兒梅老爺就被請了進去。

戶外三五文人紛紛側目,指著在外等侯的安心竊竊私語:“這姑娘是誰?怎么她引路就能見到王爺?”

梅如杜走進浮翠閣,只見長卿和另一個公子坐上首,下面還陪著兩位,其中一個就是來送禮的柳青。

梅老爺剛想拜謝長卿,就被扶了起來,長卿笑稱:“世伯客氣了。今日有幸遇上老太太,一點茶果聊表心意不足掛齒。”

眾人陪著長卿坐下,已有仆人送來一盅桂花飲,濃香四溢光聞聞就醉了,茶果子放在菊瓣鏨花金碗里,處處透著富貴。長卿坐下后笑問:“今日怎么會帶安姑娘出來玩?”

梅如杜欠身回道:“安姑娘是顧家的養女,前兩年常跟著兒媳來家里玩。這丫頭討人喜歡,我家老太太常把她接來同姑娘們住幾天。

今日秋高氣爽,老太太帶上她去大相國寺燒香,回來路過西園就進來喝茶游園了。”

長卿笑著點頭問:“我說怎么哪兒都能見到這丫頭!姑娘呢?還在老太太那兒嗎?”

梅老爺忙說:“在外面等著。”

長卿抬頭吩咐道:“快讓她進來。”眾人等了會,安心跟著鐘兒走進來行禮。

長卿笑道:“見了我也不主動過來請安,你什么大場面沒見過,還怕羞了不成?”

安心突見長卿和一大群陌生人確實很緊張,見他笑得春風和煦,這間屋子布置的舒暢自然,心里頓時輕松了下來,陪笑道:“怕擾了王爺的雅興。”

“京都雅集原是我們幾個玩起來的,后來我忙了就不來了,沒想到如今蔚然成風,比之前更繁盛,你這一路過來看看怎么樣?”

“人間清曠之樂,不過如此。”

“怎么個清曠之樂?”長卿溫和地追問道。

安心想了想,整理了一下剛才在遠香閣的感受說:“無論是花、香、畫,還是茶葉、瓷器、布置,雖都是古人所造,卻是在近幾代人手里賦予了它們雅的品質。

若站在歷史長河之顛來看,不得不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盛朝之世。”

眾人紛紛點頭,梅老爺見她應答如流,舉止落落大方,頓覺臉上有光。和長卿并排坐著的公子驚?問道:“這位姑娘是誰?”

柳青身邊的公子開口說:“我猜她就是跟著長卿上金殿的那位姑娘。”

柳青點了點頭道:“錢二爺好眼光。”旋即嘲笑道,“王駙馬只傾慕長卿的字畫,怎么對他身邊的人一無所知?”

王駙馬輕輕拍了拍桌子驚呼道:“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聞名遐邇的書房丫鬟?”

長卿高興地看了眼安心,點頭解釋道:“她是我的小師妹,可不是普通丫鬟,是我費了好大的勁從師傅那兒借來的寶貝。”

“難怪談吐不俗,一派大家風范,若是個哥兒,我定邀請你來參加雅集!”王駙馬真誠地贊道。

長卿指著安心說:“她的本事其實不在這兒。你別看她小小年紀,一人能說四國番語,連宰相都說直中書譯語都不及她,擋不住她上金殿。

前兒她進后宮教娘娘漢語,沒過幾天官家找我商量,頭兩個月能不能讓她住進宮來,把娘娘教會了再讓她出宮。

我說那不行,我們鴻臚寺也離不了她。官家和我磨了半天,如今讓她前半年每三天進宮一次。以后再看情況。”

“長卿,你連官家都敢駁!”王駙馬驚訝地問。

“我也聽辛宰相說長卿得了件寶貝看的緊,指的就是她吧?”錢二爺笑著問。

“宰相還記上仇了。他是找我商量讓姑娘十天去一次政事堂,被我拒絕了。”長卿道,“官家那邊是沒辦法。讓個姑娘拋頭露面去政事堂算什么,有文書拿過來讓她幫忙看不就行了嗎,人不能外借。”

王駙馬對著安心嘆道:“你真是厲害,前兒聽說西域娘娘已經能回太后的話了。”

“可不是。”長卿笑道,“后來官家賞了她些東西送到我家里,特意囑咐,姑娘還小你別拘著她。連太太聽了也連連稱奇。”

“果然是個才女。”眾人附和道。

柳青平日最見不得長卿夸安心,立即拆穿道:“你們看了她那慘不忍睹的字,就知道她最有才的是那張嘴。”

抬眼卻見安心今天一改書房丫頭打扮,一襲云峰白色襦裙,梳著貴族姑娘的傾髻,耳眼里綴著米粒般的白玉耳飾。膚如凝脂,星眸熠熠。

雖是一副他從沒見過的閨秀模樣,但那雙眼睛已經冒出了精光,柳青嚇了一跳,生生的把后半句諷刺吞了下去,眾人耳朵里便成了咳咳咳聲。

錢二爺轉頭不解地問:“你怎么了?”

安心不假思索地回敬道:“他笑里藏刀,結果把嘴割破了。”

王駙馬撫掌大笑道:“長卿你們鴻臚寺每天都這么有意思嗎?”

“有意思?這丫頭淘氣起來能把敬誠堂的屋頂給掀了。上回他兩打架把我的茶杯摔碎了。她哥哥過來保證回去一定好好教育。

第二天我問她反思了沒。她說反思過了,每次罵我侄子都懊惱自己不夠溫柔;每次罵完柳青,就懊惱自己沒罵到位。”眾人指著柳青大笑起來。

“不過丫頭的字確實遠遠比不上那張嘴。”

柳青立即接道:“上回她寫了幾個字,在那兒洋洋得意自我陶醉,還追著問長卿寫得好不好?

長卿不好意思打擊她,夸了兩句就走了,你們知道她說什么?”柳青稍稍停頓了一下,“她說王爺終于被我逼成了一個虛偽的人,他竟然面不改色地說瞎話。”屋里頓時爆發出一陣大笑,這次連梅老爺沒忍住。

長卿揉著鼻子笑得停不下來,見安心不好意思地直撓頭忙問:“剛送去的茶點果子可合胃口?”

安心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還不錯,只是都沒葡萄好吃。”

錢二爺笑道:“小嘴確實刁,就屬這葡萄最稀罕。”

一屋子人又都笑了,長卿說:“罷了,我看你在這兒也不自在,回去吧。”安心松了口氣向眾人福了福,跟著梅老爺退出浮翠閣。

兩人一路說笑著回了遠香堂。梅老爺自去找老太太回話,云華帶著姑娘們在屋外下棋喂魚,見安心回來了,讓她把剛才的所見所聞告訴大家。

安心略略說了一下后無奈地嘆道:“好好的旬休日撞見了王爺,真沒意思。”

若宜說:“安姑娘每天面對王爺會不會緊張?”

“會。”

“王爺長得可真貴氣啊!”

“那是隔的遠你沒看清吧?我倒覺得還是我那成天笑瞇瞇的哥哥更英俊些。”眾姑娘都笑了。

“他哥哥確實很英俊。”云華接道,“我娘說她父母長得都不錯。妹妹將來也會越長越好看的。”安心一把摟住云華撒起嬌來。

“聽青玥姐姐說周王爺的書法冠絕京城?”

“嗯,字比人好看!聽說以前有姑娘因為他的字好看想嫁給他,哈哈,笑死我了,還有這么蠢的姑娘嗎?大概是柳青編的吧。”

“王爺的字也是顧老爺教的嗎?”

“不是我爹,是王黻,前朝最著名的書畫四大家之一。曾任校書郎、書畫博士、禮部員外郎。當年周王爺憑一己之力把西園雅集搞起來,和他師傅有莫大的關系。如今周長卿的墨寶也是一字難求了。”云華把茶果子遞給了安心。

“難怪他總嫌我的字不好看。”

“難怪你今天三句話不離罵他難看,必是你的字太丑了,最近又被罰抄了吧?”安心扭進了云華懷里,眾姑娘都捂著嘴笑了。

“你那字確實配不上你的才華!”云華摟著安心問:“對了,他王妃定了沒?”大家又都好奇地看向她。

安心想了會兒說:“我從沒聽柳青說過,真不知道。他若大婚我是不是可以休假的?姐姐,到時候我還能來你家玩嗎?”

“行,讓若安和老祖宗說了去接你。那柳青定親了嗎?”云華拋出第二個大家想聊的話題。

安心撓撓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就是一繡花枕頭,不是感嘆懷才不遇就是覺得伯樂難尋,好像鴻臚寺埋沒一個盛唐李白似的。那天我實在受不了了,我說才華這東西就像我嫂子懷了孕的肚子,若真有了是個人就能看出來,根本不用伯樂。我說的是不是實話?”

安心看著笑得東倒西歪的姑娘們繼續抱怨道:“他嘴碎還打不過我,哼,仗著王爺偏心動不動就告狀。

王爺只會嚇唬我哥哥,哥哥問我:你也快十六了,如果還想留在書房,你這性子是不是要改改,要不然就回來吧?

我若回去他肯定立即把我嫁人,所以最后我向他保證:要忍住不打柳青實在太難了,但我畢竟長大了,所以會盡量做到不讓王爺發現。

你們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嗎?我先警告柳青,是男人就別讓外人摻合我兩之間的恩怨。柳青菜歸菜,之后再也沒告過狀。

接著我把石灰活了水搓成丸子,砸他力道剛好,夠疼又不傷人。哈,我真是太有才了。”

安心越說越興奮,云華捂著嘴指了指她的腦袋問:“這里裝的到底是腦子還是豆腐?”

安心剛想問怎么了,梅家丫頭過來說:“大奶奶,浮翠閣那邊派人送了些葡萄過來,說是西域進貢的,東西不多讓姑娘們嘗個鮮。”

安心樂得站起來道:“我滿腦子都是吃的。葡萄,我來啦。”

*****

進入臘月后,又是好幾天不見柳青人影,伯弦問長卿他怎么了。長卿說:“他倒是提過一句,說有個朋友的哥哥過世了,他要去幫忙。”

安心哂笑道:“柳大公子什么時候這么熱情了,怕是為了姑娘吧。”長卿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臘月中旬,柳青大清早到了書房,見了安心熱情地打招呼:“前幾日我去你家找安大哥了。”安心頭也沒抬哦了一聲,自顧自地看起了桌上的官文。

這時長卿和伯弦都來了,行禮落座后柳青接著說:“原本我是去問綢布的,沒想到看見你家那個套杯,真是有趣,你哪里買的?”

安心放下筆抬頭笑道:“你還真識貨,這是我爹當年在毛子國買的。東西沉的要命,也就我爹那種喜歡新鮮玩意的人才會買。”

柳青接著說:“長卿,你家都是值錢貨,但論奇淫技巧,那要輸安家一截。”長卿感興趣看向安心。

這下安心也來了興趣,隨即介紹道:“那個套杯是黃楊木做的,材料倒算不上特別;稀奇的是一連十個,小的可以依次塞進大的肚子里,最后收成一個杯子。”

安心邊說邊用手筆劃道:“大的足有小盆子般大,那第十個是極小的。”說罷用兩根手指做了個造型,“每個杯子雕縷奇絕,一色的山水樹木人物,栩栩如生,最小的也有草字圖記。你說奇不奇?”

伯弦聽了笑道:“安家倒真是藏了些好玩東西。”

“我爹獨對那新鮮奇特之物感興趣。”

柳青一臉討好道:“安姑娘,那個套杯你出個價賣給我吧?”

安心側身噘嘴道:“那不行,這是我爹送我的生辰禮物,可稀罕呢。”

柳青纏了安心半天,見她死活不肯松口,不高興道:“又不是問你要定情信物。也是,長成你那樣確實收不到信物。”

安心原本不想搭理柳青,聽了這話,臉上掛不住,站起來說道:“你成天只知道風花雪月情情愛愛,根本不懂得欣賞遠山長,云山亂,曉山青,這個世界有多少好玩的地方,精彩的故事和有趣的人。”

伯弦早不滿于柳青的糾纏,聽了安心的話夸道:“到底還是姑娘大氣。”

長卿點頭附和道:“姑娘活潑開朗,風趣大方。難道偏要長成那細細弱弱病怏怏的樣子才叫好看?”

安心一點也沒意識到長卿在夸她,呆立了會兒突然問:“不對啊,這個杯子收在我閨房的,你怎么會看見?”

柳青本就一肚子氣刻薄道:“你那哪叫閨房?一墻的書和破玩意兒,分明是庫房添了張床。”

安心瞪大眼睛罵道:“什么?你個無恥之徒,進了我的閨房還說這無賴話。”走出書桌就要打柳青。

柳青跳了起來,躲到伯弦身后兇道:“怎么,看了就看了,還要我娶你不成?你那么兇我才不要呢,哪怕有套杯做陪嫁我也不要。”

安心氣得滿臉通紅,顧不得長卿在書房,返身從罐子里掏出一把安定丸就向柳青扔去:“呸,你想做上門女婿我還嫌你一年要做三次月子呢。”

柳青知道安心扔得奇準,好漢不吃眼前虧,一溜煙地往屋外逃去,嘴里喊著:“怎么動起手來了,我不就是說話直了點嘛。”

安心跟著追出去大叫道:“那就別怪我下手重!”留下伯弦和長卿在書房里大笑不止。

長卿搖頭說:“前幾天看兩個小家伙挺好的,怎么不過三天又打起來了。”

伯弦笑容滯了下搖了搖頭。長卿奇怪地問道:“你有什么話嗎?”

伯弦沉吟片刻后才說:“前兒柳青幫了她家一個大忙,所以姑娘對他客氣了三天。”

“哦?什么事?”

“還記得安心年初說過她哥哥打算新開一家綢緞鋪嗎?安大爺在最熱鬧的鐘樓東大街找到一個門面,付了定金。

簽完契約后掌柜就離了京城辦事去了,可是掌柜娘子也在找買家,好巧不巧的,另一家在差不多時間看中了鋪子,掌柜娘子就收了那家的定金。”

“那就看誰先付定金先簽約了。”外面響起了安心和柳青噠噠噠的追趕聲,把往里送茶的鳴兒嚇了一跳。

伯弦笑道:“定金和契約都是安家早。”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安大爺跑了好幾趟衙門,可那刁府尹定要他退契約。后來才知道李家是長平節度使的小舅子。

安柏原想息事寧人,退了算了。沒想到李家仗著背后有人,不僅搶占鋪子,還想霸占安家付的五十貫定金。安柏賭氣繼續打官司,那李家真是無賴,竟每日聚了人去華冠鋪鬧。”

“遇到這種事,安柏怎么不來找我?”長卿皺眉問,“所以姑娘找柳青幫忙了?”

“沒有,安大爺根本沒打算讓我們知道。

柳青有天去華冠鋪做衣裳遇到了鬧事的,問了姑娘也不肯說。他原是個熱心腸愛打抱不平,弄清楚來龍去脈后,立即請陳大人出面。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刁府尹見安家認識刑部的官員,又聽說安家姑娘在你手下做事,立即秉公辦案,安柏這才躲過了一劫。”

長卿指著門外被安定丸打得嗷嗷叫的柳青問:“他怎么會主動幫姑娘?”

“他兩也不知道前世結了什么冤孽,見面就打架。可是柳青和安柏夫婦特別好。這事你知道嗎?”長卿搖搖頭。

伯弦回憶了一下說:“可能是從姑娘發病后,柳青每天去安家看望開始的。他嘴巴甜,把安大奶奶哄得很高興,又喜歡做新衣服,一來二去的就和安家上下混熟了。

他生日那天,大奶奶和安柏去他家給他下了一碗雞湯面,還送了他一身夏衣,把那小子感動得熱淚盈眶,這不就死皮賴臉地要認安柏夫婦做自己大哥大嫂了。”

長卿笑笑沒說話,過了會兒略帶失落地說:“竟沒人告訴我。”

“一則安柏覺得占著理,想靠自己,二則也怕麻煩妹妹,被人看輕。柳青知道安家的顧慮,所以從沒和別人說過。”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夫人告訴我的。”長卿又是一愣。

伯弦莞爾道:“姑娘冬天不是喜歡戴帽子嗎?有次我見她的兔兒帽很有意思,問她要了一頂,果然孩子們都很喜歡,我夫人就這么認識了安大奶奶,她們很投緣,后來就常來往了。

夫人常感嘆姑娘昔日上過金殿何等風光?安家出于保護妹妹的考慮,從未向外宣揚過,只憑自己本事做生意,這等骨氣令人敬佩。”

長卿揚揚眉毛道:“什么長平節度使,給我二叔提鞋都不配,這不長眼睛的竟敢欺到我頭上來了。”

伯弦笑道:“如今刁大人知道了這層關系,借他幾個膽也不敢了。”

外面突然傳來了柳青的慘叫聲:“你這么兇,這輩子都沒人娶你。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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