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怒吼
興安牧點的牧民畢勒格趕著大爬犁來了,爬犁上綁著兩只瘦骨嶙峋的羊。畢勒格長得高大魁梧,臂力過人,能把百十來斤的大公羊輕松舉過頭頂,人稱“大力士”。畢勒格喝住大犍牛,從爬犁上抱起兩只羊,騰騰走向泥房子。
“尼瑪,尼瑪……”畢勒格一邊喊,一邊捶打著兩只羊。
兩只羊發出怪叫聲。
尼瑪向窗外瞟了一眼,把頭埋進濃濃的煙霧中。
畢勒格“砰”地推開門,把兩只羊往地上一扔,羊發出一聲慘叫。“尼瑪,我給你送羊來了!”畢勒格臉上堆著笑,目光著尼瑪,“這雪災太大了,接著就是狼災。我的羊群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損失?,F在趕走了狼群,羊群又沒有草料了。我的羊眼看著就要餓死了……你看,我選了半天,才在羊群里找到兩只大羊……”
尼瑪抬起頭:“這里的草料隨你拿,你的大爬犁能拉多少就拉多少?!?/p>
畢勒格一臉驚詫,用手掐了一下自己,很疼,臉上的表情馬上轉為驚喜:“尼瑪,你是臺來花草原上的神……”
“快去忙吧,天不早了。”尼瑪把煙嘴噙在嘴里,低下頭。
畢勒格揮舞著釤刀,雪地上響起了“唰唰唰”的聲音?!芭椤保煹犊吃谟灿驳臇|西上。畢勒格好奇地走了過去,用腳一踢,雪堆下露出一團棕黃被毛。畢勒格一驚,一條大公狼赫然出現在雪地上。畢勒格呆呆地看著,大公狼身上只有兩個血窟窿,不,還少了半截尾巴。畢勒格大腦一片空白,是誰這么干凈利落地干掉了大公狼?畢勒格注視著泥房子,泥房子里并沒有能以如此手法干凈利落地干掉大公狼的人或草原犬。
畢格勒直奔泥房子:“尼瑪,尼瑪……發現了一條大公狼……”
“旁邊還有兩條大狼呢!”尼瑪的目光落在另一個雪堆上。
“啊?”尼瑪臉色發青,不知所措,半天才想起來,“是誰打死狼的?”
“瑪喇勒!”尼瑪輕描淡寫地說。
“你說什么?”畢勒格跳了起來,話啰里啰嗦,“羊也能咬死狼?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自古以來,都是狼咬死羊,而不是羊咬死狼……”
“聰明、勇敢的瑪喇勒確實殺死了狼?!蹦岈斦J真地說。
“我的天啊!”畢勒格雙手攤在胸前,機械地走出了泥房子。他一眼發現了瑪喇勒,跑了過去。
瑪喇勒注視著畢勒格。畢勒格伸出手要摸瑪喇勒,又突然停住了。他上上下下打量著瑪喇勒,好像眼前站著的不是羊,而是一條大公狼。畢勒格使勁眨眨眼,手終于落到瑪喇勒身上,被毛軟軟的暖暖的,帶著一股膻味。畢勒格的手落到瑪喇勒的犄角上,犄角滑膩膩的,涼颼颼的……畢勒格想啊想,實在想不出瑪喇勒是如何干掉三條大狼的。他一陣風跑進泥房子,又去問尼瑪了。
畢勒格吆喝著大犍牛走了,他原本是要拉回捆成小山一樣的草料。
瑪喇勒消滅三條大狼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臺來花草原。牧民騎著馬,趕著勒勒車,來到山坳。山坳像過節一樣熱鬧。
幾天后,畢勒格又來了,爬犁上綁著三只大羊。同來的還有一個人。娜布其繞過畢勒格,擋住了陌生人的去路。陌生人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皮膚細嫩,一看就不是臺來花草原上的牧民。
陌生人笑了:“草原犬真是神了,它能認出誰是牧民,誰是陌生人?!蹦吧四樕系男θ莺芸旖┯擦?,娜布其咧開大嘴,鋒利的犬牙被陽光一照,泛著寒光。陌生人一閃身躲到畢勒格身后,不敢看娜布其銳利的目光。
“放心吧,草原犬是不會亂咬人的?!碑吚崭裥χf。陌生人抹了一下臉上的汗珠,小聲對畢勒格說:“先看瑪喇勒。”
陌生人看見瑪喇勒,立刻驚呆了。
“瑪喇勒勝過所有的種羊。”畢勒格說。
“好,我們去見尼瑪?!蹦吧宿D身就走。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泥房子。
畢勒格把三只大羊往地上輕輕一放:“尼瑪,我們來看你了?!?/p>
“老人家,你好,我是……”陌生人自我介紹。
“有什么事?說吧?!蹦岈敶蛄恐矍暗哪吧?。
“這是臺來花草原外種羊場的老板,他來這里的目的……”尼瑪把頭垂了下去,畢勒格停住了。陌生人一使眼色,畢勒格又開口了:“他的種羊場里有上好的種羊,可惜,還沒有像瑪喇勒一樣出色的種羊……”尼瑪慢慢抬起頭,注視著畢勒格,有些不好意思了。

陌生人張開兩個手掌,伸出十根手指,在尼瑪眼前一晃?!爱斎?,我不是白要的,用這些大羊交換?!蹦吧税褍蓚€手掌晃來晃去,直晃得畢勒格有些眼暈。但他很快清醒了,眼巴巴地看著,使勁咽了一口唾沫。
尼瑪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輕輕拿起煙嘴,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團淡藍色的煙霧。陌生人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可惜他只有兩個手掌。陌生人馬上說道:“我用這些交換!”陌生人的兩個手掌變成了兩根手指。
尼瑪沒有抬頭。
陌生人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這些總可以了吧!”
陌生人的三根手指僵在尼瑪眼前。
畢勒格一臉的笑容瞬間僵硬了,就像蹩腳雕刻師雕上去似的,木木的。
陌生人用手一捅畢勒格。畢勒格清醒了:“尼瑪,這可是在臺來花草原上破紀錄了?!?/p>
尼瑪一臉笑。
陌生人和畢勒格也一臉笑?!艾斃帐怯⑿邸薄皩?,瑪喇勒是英雄!”兩人齊刷刷打斷了尼瑪的話?!爱吚崭?,”尼瑪轉向畢勒格:“臺來花草原上有句話你是知道的,好東西是無價的。”畢勒格臉色羞得通紅。
畢勒格和陌生人離開了泥房子。陌生人一抬頭,與瑪喇勒的目光碰到一起,他再一次走到瑪喇勒身邊,嘖嘖稱贊。瑪喇勒轉身向土丘走去。陌生人呆呆地看著瑪喇勒,直到畢勒格招呼他,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天氣暖和起來,冰雪消融,化成雪水,汩汩地流進泥土里。一個月后,草地上冒出嫩嫩的草芽。草芽一天一個樣,多日以后,青青綠草覆蓋了整個山坳。
春天來了,臺來花草原生機勃勃。
白天,瑪喇勒帶領著羊群去山坳外尋找新鮮草料,晚上把羊群安全帶回山坳。照管羊群的是老牧羊犬娜布其。晚上,羊群分散在泥房子四周,娜布其嚴密把守著山坳口。即使這個季節,娜布其也是盡職盡責。
入夜,皎潔的月光籠罩著臺來花草原,萬籟倶寂,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青草的香味。
兩個高大的黑影翻過土丘,向泥房子摸去。大個子一眼發現了瑪喇勒,徑直向它撲去?,斃彰偷靥痤^,前肢一點地,站了起來。大個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瑪喇勒的大頭?,斃談傄獜堥_嘴巴,一雙大手死死卡住它的嘴巴,一陣手忙腳亂,瑪喇勒的嘴巴被綁得結結實實。
大個子來不及喘口氣,一把抓住瑪喇勒的犄角,用力一拉,竟然沒有拉動。大個子是有名的大力士,沒有想到竟然奈何不了瑪喇勒。大個子一改剛才的做法,雙臂抱住瑪喇勒,氣沉丹田,雙臂用力,“咕咚”,大個子萬萬沒有想到,不僅沒有抱起瑪喇勒,反倒摔了個屁股蹾,大個子惱羞成怒。同伙一看要壞事,趕緊制止了大個子。同伙沖大個子示意,于是兩人在瑪喇勒身邊,一個拉一個推。怪了,那瑪喇勒穩如磐石,巋然不動。

大個子喘了一口氣,哪知道就在他喘氣的工夫,瑪喇勒竟然動了。大頭就勢一頂,大個子翻倒在地。大個子連滾帶爬站起來,沒有生氣,反倒喜滋滋的。不怕瑪喇勒不動,只要它一動,再厲害的羊都能成為大個子的囊中之物。
瑪喇勒突然一動不要緊,后面的同伙失去了支撐點,“撲通”一聲,同伙的下巴磕在瑪喇勒身上?,斃找粋€后退,后蹄踩在同伙身上,同伙倒吸一口涼氣。咬緊牙關,硬是把到嘴邊的尖叫咽了回去。
大個子和同伙再一次出現在瑪喇勒身邊,大個子用力拉,同伙用力推。奇怪了,瑪喇勒又不動了。兩人呆呆地看著瑪喇勒?,斃账奶憔o緊抓住地,如同樹樁似的四肢繃得緊緊的。兩人緩了口氣,準備一鼓作氣制服瑪喇勒。瑪喇勒抓住這個機會,大頭突然頂向大個子,大個子沒有防備,再次摔倒在地。大個子經驗豐富,人雖然倒地了,卻沒有松開瑪喇勒,就勢往前一拉。同伙也抓住這個機會,猛力推瑪喇勒。這次,瑪喇勒非常乖巧,向前沖去,瑪喇勒的大蹄子踩中了大個子。
“哎喲……”大個子發出一聲慘叫。
大個子和同伙第三次出現在瑪喇勒身邊,有了前兩次的經驗,大個子不敢掉以輕心。這樣也好,如果瑪喇勒慢慢移動,早晚他們要把瑪喇勒弄出山坳。兩人的主意很快又落空了,瑪喇勒又不動了。無論他們如何用力,如何耍花招,瑪喇勒的蹄子就像焊在大地上,紋絲不動。
大個子急出一身冷汗,恨得牙根直癢癢,卻又不得不改變主意。大個子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子,就是抬,也要把瑪喇勒抬出山坳。大個子忘了一點,雖然他力大如牛,可同伙與他不是同一個級別的,瑪喇勒失去了平衡,身子重重砸在同伙身上。
“腿,我的腿……”同伙疼得齜牙咧嘴,小聲呻吟著。
羊是膽小的牲畜。突然出現了兩個高大黑影,羊群驚恐不安,紛紛躲避,遠遠觀望著。黑頭站在羊群的最前面,呆呆地看著瑪喇勒。瑪喇勒倒在地上,黑頭張開了嘴巴,“咩咩咩”地叫了起來。黑頭一叫,羊群叫聲連天。
娜布其“騰”地站了起來,豎起耳朵,叫聲來自泥房子。娜布其一頭扎進漆黑的夜色,奔向泥房子。娜布其猛然發現泥房子附近出現了兩個黑影。它使勁抽動著鼻翼,可惜沒有辨出氣息。于是,娜布其怒吼一聲,撲向黑影。
羊群的驚叫聲打亂了兩人的計劃,再加上突然闖出的老牧羊犬,嚇得大個子轉身就跑。娜布其一個勁撲,只聽“刺啦”一聲,大個子的蒙古袍被撕破了。娜布其無意與大個子糾纏,放過他,直奔他的同伙。同伙一看黑夜中突然冒出一只牧羊犬,早就嚇傻了,腳下一沒留神,“砰”,摔倒了。同伙手忙腳亂,一邊摸一邊小聲嘀咕:“眼鏡,我的眼鏡沒了……”大個子一把拉起同伙,顧不得找眼鏡,向土丘上爬去。娜布其瞧準機會,又撲了上去,只聽“刺啦”一聲,嘴里多了一塊布條。
娜布其把兩塊布條交給了尼瑪。
尼瑪能認出布條來自于誰的蒙古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