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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記憶裂痕

他突然動彈了一下。運轉平穩的噴氣發動機在他周圍嗡嗡作響。他正坐在一艘小型私人火箭巡航艦上,悠閑地穿過午后的天空,在城市之間飛行。

“哎喲!”他在座位上坐起來揉著腦袋。在他身旁,厄爾·雷特里克目光炯炯,用銳利的眼神盯著他。

“醒了?”

“我們在哪兒?”詹寧斯搖了搖頭,想要擺脫一陣隱隱的頭痛,“也許我該換個問法。”他發現此時已不是深秋,而是春天。巡航艦下方的田野郁郁蔥蔥。他記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和雷特里克一起走進電梯。當時是深秋時分。在紐約。

“沒錯。”雷特里克說,“現在是將近兩年后。你會發現很多事情已經變了。幾個月前,政府倒臺了,新政府更加強硬,秘密警察幾乎擁有無限權力。現在他們正在教學齡兒童怎樣檢舉告發。我們都能猜到未來會怎樣。讓我想想,還有什么來著?紐約變得更大。我想他們最后還是把舊金山灣填平了。”

“我想知道的是,我過去兩年究竟做了些什么?!”詹寧斯緊張地點燃一支煙,把火柴按滅,“你能告訴我嗎?”

“不,我當然不能告訴你。”

“我們要去哪里?”

“回到紐約事務所。你第一次遇見我的地方。還記得嗎?很可能你比我記得更清楚。畢竟,對你來說那只是一天以前的事情。”

詹寧斯點點頭。兩年!他生活中的兩年時間消失了,一去不復返。這種事似乎不可能。他當初走進電梯時還在反復思考、權衡利弊。他是否應該改變主意?即使能拿到那么多錢——真的很多,即使對他來說也很多——但感覺并不值得。他總是想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工作。是否合法?是否——但到了如今,那些都是過去式了。就在他想不明白的時候,窗簾拉開了。他沮喪地看著窗外午后的天空。下方,土壤濕潤,生機勃勃。春天,兩年后的春天。他在這兩年里究竟得到了什么?

“我拿到報酬了嗎?”他掏出錢包打開看了一眼,“顯然還沒有。”

“還沒有,你會在事務所拿到報酬,由凱莉付給你。”

“一次性付清?”

“五萬信用幣。”

詹寧斯笑了笑。對方大聲說出的數字令他感覺好了一點兒。也許沒那么糟,畢竟這幾乎就像睡了一覺還能拿報酬。但他老了兩歲,余下的生命減少了這么長時間。感覺好像賣掉了他自己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如今生命是很值錢的。他聳了聳肩,反正都過去了。

“我們差不多就要到了。”老人說。機器人飛行員操縱巡航艦朝地面降落。在他們下方,紐約市的邊緣已漸漸出現。“好吧,詹寧斯,我們可能不會再見面了,”他伸出手,“與你共事很愉快。我們曾經一起工作,你知道,肩并肩工作。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機械師之一。我們雇用你是一次正確的選擇,即使要付出那么高的報酬。你多次回報了我們——雖然你現在不記得了。”

“很高興你付的報酬物有所值。”

“你聽起來有點兒生氣。”

“不,我只是正在努力習慣自己老了兩歲的事實。”

雷特里克笑了,“你仍然是個很年輕的人。她把報酬付給你時,你會感覺更好。”

他們走出巡航艦,踏上紐約事務所大樓的小型屋頂降落場。雷特里克帶他走向電梯。隨著電梯門關上,詹寧斯的內心受到了沖擊。這是他記得的最后一件事,這部電梯。在那之后他就昏了過去。

“凱莉見到你會很高興的,”他們走進一間明亮的大廳時,雷特里克說,“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問起你。”

“為什么?”

“她說你看起來很帥。”雷特里克把密碼鑰匙按在門上。門隨即打開。他們走進雷特里克建筑公司豪華的辦公室。一張桃花心木長桌后面,坐著一個年輕女人,正在研究一份報告。

“凱莉,”雷特里克說,“看看是誰終于工作期滿了。”

女孩抬起頭,微微一笑,“你好,詹寧斯先生。回到這個世界感覺如何?”

“很好,”詹寧斯向她走去,“雷特里克說由你付給我報酬。”

雷特里克拍拍詹寧斯的背,“再見,我的朋友。我要回工廠去了。如果你急需一大筆錢,我們可以再和你簽訂另一份合同。”

詹寧斯點點頭。雷特里克走了出去,而他在辦公桌邊坐下,雙腿交叉。凱莉打開一個抽屜,把椅子向后推,“好的。你的工作期已經滿了,雷特里克建筑公司也準備好付款。你帶了合同復印件嗎?”

詹寧斯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扔在桌子上,“在這兒。”

凱莉從辦公桌抽屜里取出一個小布袋和幾頁手寫的文件。她花了點兒時間瀏覽那幾頁紙,嬌小的面龐全神貫注。

“怎么了?”

“我想你會很吃驚的。”凱莉把合同遞回給他,“再看一遍。”

“為什么?”詹寧斯打開信封。

“這里有一條備用條款:‘如乙方提出要求,他與前述雷特里克建筑公司合同期間任何時間——’”

“‘如果他提出要求,他可根據自己的意愿選擇自認為價值與薪水相當的物品或產品,代替指定的薪水總數——’”

詹寧斯搶過布袋打開,把里面的東西倒在手掌上。凱莉在旁邊看著。

“雷特里克在哪兒?”詹寧斯站了起來,“如果這是他的主意的話——”

“雷特里克與此無關。這是你自己的要求。這里,看看這個,”凱莉把那幾頁紙遞給他,“你自己親筆寫的。讀一讀。說真的,這是你的主意,不是我們的。”她對他露出一個微笑,“與我們簽訂合同的人,時不時會出現這種情況。他們在合同期間決定選擇其他東西作為報酬,而非金錢。為什么,我不知道。但他們醒來時記憶已被清除,他們已經同意了——”

詹寧斯掃過那幾頁紙。這是他自己的筆跡。毫無疑問。他雙手顫抖,“我不相信。即使這是我自己的筆跡。”他把那張紙折起來,咬牙切齒,“我在那邊工作時肯定有人對我做了什么。我不可能同意這個。”

“你肯定有你的理由。我承認,現在這么說也沒什么意義。但你也不知道在記憶被清除前是什么說服你這樣做的。而且你不是第一個這樣做的人,在你之前還有另外幾個人也一樣。”

詹寧斯低頭看著自己手掌中的東西。他從布袋里倒出來一堆七零八碎的小東西:一把密碼鑰匙、一張票根、一張存放收據、一段細電線、半個賭場籌碼、一根綠布條、一張公交車票。

“只有這些,五萬信用幣換來的,”他喃喃地說,“還有兩年時間……”

他走出那座建筑,來到午后繁忙的街道上。他仍然十分茫然,茫然而困惑。他被騙了嗎?他摸著口袋里那些零碎,電線、票根,還有剩下的那堆。就這些,兩年的工作就換到這些!但他也看到,那是他自己的筆跡,聲明放棄報酬,要求換成這些替代品。就像《杰克與豌豆》的故事,換來一把豆子。為什么?為了什么?是什么讓他這樣做的?

他轉身沿著人行道走去,在拐角處停了下來,一艘地面巡航艦正向他駛來。

“好了,詹寧斯。進來。”

他猛地抬頭。巡航艦的門打開了,一個男人單膝跪在里面,來復槍直指他的臉。那是一個身穿藍綠色制服的人,一個秘密警察。

詹寧斯坐進去。磁力鎖滑入位置鎖好,門在他背后關上,這里就像個密室。巡航艦在街道上慢慢滑行。詹寧斯向后靠在座位上。那個秘密警察在他旁邊放下了槍。另一側的第二名警察熟練地伸手搜遍他的全身,尋找武器。他搜出詹寧斯錢包和那一堆小玩意兒,還有信封與合同。

“他身上有什么?”司機問。

“錢包,錢。跟雷特里克建筑公司的合同。沒有武器。”他把詹寧斯的東西還給他。

“這是干什么?”詹寧斯問。

“我們想問你幾個問題。僅此而已。你一直為雷特里克工作嗎?”

“是的。”

“兩年時間?”

“差不多兩年。”

“在工廠里?”

詹寧斯點點頭,“我想是的。”

警官向他傾過身來,“工廠在哪里,詹寧斯先生?它在哪里?”

“我不知道。”

兩名警官對視一眼。第一個人舔了舔嘴唇,他的表情敏銳而警覺,“你不知道?下一個問題,也是最后一個。在這兩年里,你干了什么?你的工作是什么?”

“機械師。我修理電子機械。”

“哪種電子機械?”

“我不知道。”詹寧斯抬頭看著他。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嘴角嘲諷地一咧,“很抱歉,但我不知道。這是事實。”

一片沉默。

“你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你做了兩年機械師,而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甚至不知道你在哪里?”

詹寧斯挺了挺身子,“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你們為什么要抓我?我什么都沒做。我一直在——”

“我們知道。我們沒有逮捕你。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些信息,關于雷特里克建筑公司的。而你在工廠里為他們工作,擔任重要職位。你是個電子機械師?”

“是的。”

“你會修理高級電腦和聯機設備?”警官查了一下筆記本,“根據我們的資料,你是全國在這方面最在行的專家之一。”

詹寧斯沒有開口。

“我們想知道兩件事,告訴我們答案,你馬上就會被釋放。雷特里克的工廠在哪里?他們在做些什么?你為他們維修機械,不是嗎?對不對?兩年時間。”

“我不知道。我想是吧。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這兩年里做了什么。隨便你們信不信。”詹寧斯疲倦地低頭盯著地板。

“我們要怎么辦?”司機最后說,“我們沒有接到進一步的指令。”

“帶他去檢查站。我們不能繼續在這里提問了。”巡航艦旁邊,一群男男女女沿著人行道匆匆來回。街道上擠滿了巡航艦,工人們正在返回鄉下的住宅。

“詹寧斯,你為什么不能回答我們的問題?你是怎么了?就這么幾件簡單的事情,你沒有理由不告訴我們。你不愿與政府合作?為什么要對我們隱瞞這些信息?”

“如果我知道,我會告訴你們的。”

警察“哼”了一聲。沒有人開口。巡航艦很快停在一座巨大的石頭建筑物前面。司機關掉發動機,取下控制鈕蓋,放進自己的口袋里。他把密碼鑰匙按在門上打開磁力鎖。

“我們要怎么辦,把他帶進去?事實上,我們沒有——”

“等一下。”司機走了出去。另外兩個人也跟上他,把門在身后關上鎖好。他們站在安全檢查站前的人行道上,彼此交談。

詹寧斯靜靜地坐著,低頭盯著地面。秘密警察想知道雷特里克建筑公司的事。他什么也不能告訴他們。他們找錯了人,但他怎么才能證明這一點呢?整件事都令人難以置信。他被抹去了兩年的記憶。誰會相信他呢?就算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回憶著,想起最初讀到那份廣告的時候。廣告是寄到家里的,直接寄給他。上面寫著“招聘機械師”,以及對于這份工作的大致描述,措辭模糊、拐彎抹角,但足以讓他知道自己剛好符合要求。報酬也不錯!面試是在事務所。測試,填表。然后他逐漸意識到,雷特里克建筑公司已經了解關于他的一切,而他對他們一無所知。他們做的是什么工作?建筑,但哪種建筑?他們有哪種機械?兩年,五萬信用幣……

而他出來后,記憶會被徹底抹去。兩年時間,他什么都不記得。他考慮了很長時間才接受合同上的這部分。但他畢竟接受了。

詹寧斯望向窗外。那三個警察還在人行道上交談,無法決定要拿他怎么辦。他處境尷尬,提供不了他們想要的信息,他根本一無所知。但他怎樣才能證明這一點?他怎樣才能證明自己工作兩年后知道的東西并不比剛進去的時候多!秘密警察會對他嚴刑逼供。他們要花很長時間才會相信他,到了那時候——

他迅速環顧四周,有沒有辦法逃跑?他們馬上就會回來。他摸了摸門。門是鎖上的,三環磁力鎖。他對磁力鎖深有研究,甚至還設計過核心觸發器那部分。沒有正確的密碼鑰匙根本無法打開門。絕不可能,除非他能有辦法讓這把鎖短路。可是用什么呢?

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有什么東西能用呢?如果他能讓這把鎖短路、燒壞,可能還有一線機會。外面,成群結隊的男人和女人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現在五點多,辦公大樓一棟棟地關閉了,街上交通繁忙,熱鬧非凡。如果他能逃出去,他們絕不敢開槍——只要他能逃出去。

三名警官分開了。其中一個走上臺階進入檢查站大樓。另外兩個馬上就會回到巡航艦里。詹寧斯伸手摸進口袋里,掏出了密碼鑰匙、票根、電線。電線!很細的電線,像頭發一樣細。是絕緣的嗎?他迅速把它解開。不是。

他跪下來,手指熟練地摸上大門。門鎖邊上有一條細線,是鎖和門之間的一道凹槽。他把電線一頭伸進去,小心翼翼地操縱電線進入到幾乎看不見的地方。三厘米左右的電線消失在里面。汗珠從詹寧斯額頭上滾下來。他把電線又移動了一點點,轉動。他屏住呼吸。繼電器應該會——

一道閃光。

他被光線射得幾乎睜不開眼,立即把全身重量撞到門上。門開了,鎖被熔化了,冒著煙。詹寧斯摔倒在街上,隨即一躍而起。他周圍有很多艘巡航艦鳴笛駛過。他彎腰躲在一輛笨重的卡車后面,進入中間車道,瞥見人行道上的秘密警察開始追趕他。

一輛公交車駛了過來,在街上左右橫竄,載著去購物和下班的人們。詹寧斯抓住車后的欄桿,把自己拉上踏板。一張張驚訝的面孔轉向他,像是一個個蒼白的月球。機器人售票員向他走來,生氣地嗡嗡響。

“先生。”售票員開口說。公共汽車速度慢下來。“先生,不允許——”

“沒問題的。”詹寧斯說。他心里突然滿是奇怪的興奮感。片刻之前,他還被困住,無法逃脫。他生命中兩年時間徹底消失了。秘密警察逮捕他,要求他提供信息,可他一無所知。多么絕望的處境!而現在,一切變得豁然開朗。

他把手伸進口袋,拿出那張公交車票,平靜地放進售票員的硬幣槽中。

“可以了吧?”他說。腳下的公交車微微一顫,司機在猶豫。隨后,公交車恢復了原本的速度繼續向前行駛。售票員轉身離開,嗡嗡聲逐漸平息。一切都很順利。詹寧斯笑了起來。他從站著的乘客中慢慢走過去,想找個座位,一個可以坐下來思考的地方。

他有太多的東西要思考。他的大腦高速運轉起來。

公交車在川流不息的城市交通中向前行駛。詹寧斯心不在焉地看著坐在周圍的人。毫無疑問,他沒有被騙。一切誠實無欺。那確實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真是令人驚訝,工作兩年后,他寧愿把五萬信用幣換成這些小玩意兒。而更令人驚訝的是,事實證明這些小玩意兒比金錢更有價值。

他靠著一根電線和一張公交車票從秘密警察那里逃走。這些東西具有極大的價值。一旦他消失在檢查站的石頭大樓里,金錢對他來說將毫無用處,即使五萬信用幣也幫不了他。還剩下五個小玩意兒。他摸了摸口袋里。還有五個。他已經用了兩個。其余的——是做什么用的?為了同樣重要的事情嗎?

但最大的問題是:那個他——以前的那個自己——怎么會知道一根電線和一張公交車票能夠挽救他的生命?他知道,沒錯。預先就知道。但他是怎么知道的?還有另外五個東西,很可能同樣寶貴,在未來的某個時刻會很寶貴。

那兩年的他,知道一些他現在不知道的事情,公司清除他的記憶時,那些事情都被洗刷殆盡。就像一臺被清理過的計算機。一切都無跡可尋。現在,那個他所知道的事情已經消失了。徹底消失,只留下七個小玩意兒,其中五個還在他口袋里。

但現在真正的問題不是這些猜測,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秘密警察正在找他。他們知道他的名字和外貌。根本不用考慮回公寓——如果他那間公寓還在的話。可是要去哪里?旅館?秘密警察每天都會篩查一遍。朋友那里?這意味著讓他們和他一起陷入危險境地。秘密警察找到他只是時間問題,不管他走在街道上,在餐廳里吃飯,看表演,還是在出租屋里睡覺,都有可能。秘密警察無處不在。

無處不在?也不見得。一個人也許毫無防范之力,但一家公司可不會。大型經濟實體會想方設法保持自由,即使其他一切幾乎都會被政府吞并。法律可能不會保護個人,但仍然會保護資本和工業。秘密警察可以逮捕任何一個人,但他們不能直接進入并占領一家公司、一個企業。這一點在20世紀中期就已經很明確了。

商業、工業、公司,可以免受秘密警察的干擾。他們需要走正當程序。雷特里克建筑公司是秘密警察很感興趣的目標,但除非公司違背法令,否則警察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他能回到公司,走進他們的大門,他就安全了。詹寧斯冷冷一笑。當代的教堂,避難所。現在是政府與公司之間的角力,而非國家與教會之間。當今世界上新的圣母院。無須遵循法律的地方。

雷特里克會把他再招回去嗎?會的,按照原來的合同,他之前就提過。他會再次失去兩年時間,然后又回到街頭。這能為他帶來幫助嗎?他突然把手伸進口袋里。剩下幾個小玩意兒就在里面。那個他肯定打算用上這些東西!不,他不會回到雷特里克,簽訂另一份合同再工作兩年。那個他肯定有別的打算,更長遠的打算。詹寧斯陷入沉思。雷特里克建筑公司。修建什么?在那兩年里,那個他知道了什么,發現了什么?為什么秘密警察會對此感興趣?

他取出那五個小玩意兒仔細研究,綠布條、密碼鑰匙、票根、存放收據、半個賭場籌碼。很難相信,像這樣的小東西會十分重要。

一切都與雷特里克建筑公司有關。

毫無疑問。答案,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在雷特里克那兒。但雷特里克在哪兒?他不知道工廠在哪兒,完全不知道。他知道辦事處的地點,那個豪華的大房間,那個年輕女人和她的辦公桌。但那里并不是雷特里克建筑公司。除了雷特里克本人之外還有人知道嗎?凱莉不知道。秘密警察知道嗎?

工廠在城外。這一點可以肯定。他乘火箭去過那里。很可能在美國國內,也許在農村、在鄉下,坐落于城市之間。他的處境堪憂!秘密警察隨時會抓住他。下一次他恐怕就逃不掉了。他唯一的機會,真正確保自身安全的機會,取決于他能否找到雷特里克。這也是唯一的機會,去查明他必須知道的那些事情。工廠——那個他曾經去過但毫無記憶的地方。他低頭看著那五個小玩意兒。它們能為他帶來什么幫助?

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陣絕望。也許只是巧合,電線和車票。也許——

他翻來覆去仔細查看存放收據,把它舉起來對著光。突然,他的胃部一陣抽搐,心跳加速。他是對的。不,這不是個巧合,電線和車票。存放收據的日期是兩天后。不管存放的是什么,現在還沒有寄存。四十八小時內都不會寄存。

他看著別的東西。一張票根。票根有什么意義?它已經被反復折疊,皺巴巴的。他拿著這東西哪兒也去不了。一張票根不能把你帶到任何地方。它只能告訴你,你曾經去過哪里。

你曾經去過哪里!

他彎下腰,凝視著那張票根,撫平折皺的地方。印刷的文字從中間撕開,只能辨認出一部分:

艾奧

斯圖亞特斯維

波托拉劇

他笑了笑。就是這個。他曾經去過的地方。他能補得上丟失的文字。這就夠了。毫無疑問:那個他也預見到了這一點。七個小玩意兒已經用了三個。還剩四個。美國艾奧瓦州的斯圖亞特斯維爾。有這個地方嗎?他望向公交車窗外,距離城際火箭站只有一個街區,他很快就能抵達那里。他可以迅速沖出公交車,希望警察不會等在那里抓住他——

但不知為何,他知道警察不會抓住他,既然他口袋里還有另外四個小玩意兒。等他登上火箭,他就安全了。城際火箭很大,足夠讓他躲開警察。詹寧斯把剩下幾個小玩意兒放回口袋里,站起來拉響停車鈴。

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下車走到人行道上。

他在小鎮邊緣一個棕色的小型降落場下了火箭。幾名沒精打采的搬運工來來去去堆放行李,或是躲開火辣辣的太陽休息。

詹寧斯穿過停機坪來到候機室,打量著周圍的人,都是些普通人,工人、商人、家庭主婦、卡車司機、高中生。斯圖亞特斯維爾是個中西部小鎮。

他走過候機室,來到外面街道上。所以,雷特里克的工廠就在這里——也許。如果他對票根的線索理解正確。總之,這里確實有什么東西,否則那個他就不會把票根放進那堆小玩意兒中間。

艾奧瓦州的斯圖亞特斯維爾。一個朦朦朧朧的計劃開始在他心底逐漸成形,但仍然模糊不清。他雙手插在口袋里走上街道,環顧四周。報社、餐廳、旅館、臺球廳、理發店、電視修理店。火箭銷售店巨大的展廳里陳列著锃亮的火箭,家用規格的火箭。街區盡頭,那就是波托拉劇場。

小鎮邊緣,人煙變得稀少。農場、田野。綿延幾公里的綠色鄉村。頭頂天空中飛過幾艘運輸火箭,來回運送農用物資和設備。一個不重要的小鎮。對于雷特里克建筑公司來說正合適。工廠藏在這里,遠離城市,遠離秘密警察。

詹寧斯走了回去。他走進一家餐廳,鮑勃飯店。他在柜臺前坐下,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往白圍裙上擦著手,走過來。

“咖啡。”詹寧斯說。

“你的咖啡。”那個男人端來杯子。餐廳里只有幾個人。幾只蒼蠅嗡嗡叫著撞在窗戶上。

外面街道上,購物的人和農民悠閑地路過。

“我說,”詹寧斯一邊攪拌咖啡一邊問,“這附近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工作?你知道嗎?”

“什么樣的工作?”那個年輕人走回來,斜倚在柜臺上。

“電路方面的。我是個電工,修修電視、火箭、電腦啦,那種東西。”

“為什么不試試大工業區?底特律、芝加哥、紐約?”

詹寧斯搖搖頭,“我不能忍受大城市。我從來都不喜歡城市。”

年輕人笑了起來,“很多這里的人非常樂意去底特律工作。你是個電工?”

“這附近有工廠嗎?修理廠或工廠?”

“我不知道。”年輕人走開了,等著剛進來的客人點單。詹寧斯抿了口咖啡。他是否犯了個錯誤?也許他應該回去,忘掉艾奧瓦州的斯圖亞特斯維爾。也許他對于票根的推斷是錯誤的。但這張票根肯定意味著什么,除非他徹底搞錯了。但現在要做出決定已經有點兒晚了。

那個年輕人又走了回來,“我在這里能找到隨便哪種工作嗎?”詹寧斯問,“只是為了渡過難關。”

“農場里總是有工作的。”

“修理店呢?汽車修理店,電視修理店。”

“街那頭有一家電視修理店,也許你能找到機會。你可以試試。農場里的工作報酬不錯。他們雇不到多少男人,今非昔比,現在大多數男人都在軍隊里。你喜歡把干草扔上車的活兒嗎?”

詹寧斯笑了起來。他付了咖啡錢,“不是很喜歡。謝謝。”

“曾經有人在公路那邊工作。那里有些政府檢查站。”

詹寧斯點點頭。他推開紗門來到外面滾燙的人行道上。他陷入沉思,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反復思考那個模模糊糊的計劃。這是個很好的計劃,能夠解決一切,一次性解決所有的問題。但現在的關鍵在于:找到雷特里克建筑公司。而且他只有一條線索,如果這真的是條線索的話。票根,他口袋里皺巴巴的票根。以及一種信念:那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政府檢查站。詹寧斯停了下來,環顧四周。街道對面有個出租車站,幾名司機正坐在駕駛室里,邊抽煙邊看報紙。至少值得一試,不然也沒什么別的辦法。雷特里克的工廠表面上可能偽裝成別的機構。如果偽裝成政府項目,沒有人會問任何問題。人們都習慣了,政府的工作不需要解釋,為了保密。

他走向第一輛出租車。“先生,”他說,“我能向你打聽一些事嗎?”

出租車司機抬起頭,“你想知道什么?”

“他們告訴我在政府檢查站可以找到工作。是嗎?”

出租車司機打量著他,點點頭。

“那是什么樣的工作?”

“我不知道。”

“他們在哪里招聘?”

“我不知道。”出租車司機舉起報紙。

“謝謝。”詹寧斯轉身離開。

“他們現在沒招人。也許很久才招一次。他們不會經常招聘。如果你想找工作,最好去別的地方試試。”

“好的。”

另一名司機從汽車里探出身子,“他們只雇幾天的短工,伙計。僅此而已。而且他們非常慎重,幾乎不讓任何人進去。那是某種戰爭方面的工作。”

詹寧斯豎起耳朵,“秘密工作?”

“他們進城來接走一大堆建筑工人,也許整整一卡車的人。就是這樣。他們選人時非常謹慎。”

詹寧斯走回出租車司機那里,“是嗎?”

“那是個很大的地方。有鋼墻,通著電,還有警衛,工廠里的機器不分晝夜地運轉,但沒人知道里面在干什么。在老亨德森路那邊的一座小山頂上,大概四公里外。”出租車司機戳戳他的肩膀,“除非你有身份證明,否則是進不去的。他們選好工人后,會發給他們身份證明。你懂的。”

詹寧斯看著他。出租車司機在他肩上劃了一道。詹寧斯突然明白過來,一陣釋然。

“當然,”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至少,我覺得我明白了。”他把手伸進口袋,拿出四個小東西。他小心展開那根綠布條,舉起來,“這樣的?”

出租車司機們都看著那根布條。“沒錯。”其中一個人盯著布條慢慢地說,“你從哪里弄到的?”

詹寧斯笑了,“一個朋友,”他把布條放回口袋里,“一個朋友給我的。”

他走向城際火箭的降落場。他有一大堆事要做,現在已經完成了第一步。雷特里克就在這里,沒錯。顯然,那堆小玩意兒會幫他渡過難關。一樣東西應對一次危機。錦囊妙計,來自一個通曉未來的人!

但他無法獨自完成下一步計劃。他需要幫助。后面這部分還需要另一個人參與。可是找誰呢?他一邊思索一邊走進城際火箭候機室。他能找的只有一個人。沒多大把握,但他必須試試。從現在開始他不能再單打獨斗。如果雷特里克工廠就在這里,那么凱莉……

街上很黑。拐角的路燈投下一束光線。幾艘巡航艦駛過。

公寓大樓門口走出一個苗條的人影,一個身穿大衣、拎著手提包的年輕女人。詹寧斯看著她從路燈下面走過去。凱莉·麥克韋恩正要外出,很可能是去參加聚會。她打扮得很漂亮,穿戴著小巧精致的帽子和大衣,高跟鞋走在人行道上發出咔嗒噠嗒的聲音。

他走到她身后,“凱莉。”

她快速地轉過身來,驚訝地張著嘴,“哦!”

詹寧斯拉住她的胳膊,“別怕,是我。你打扮得這么漂亮要去哪兒?”

“不去哪兒。”她眨眨眼睛,“我的天啊,你嚇到我了。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沒什么。你能抽出幾分鐘時間嗎?我想和你談談。”凱莉點點頭,“我想可以,”她環顧四周,“我們去哪兒?”

“有什么地方可以讓我們談話?我不想讓任何人聽到我們交談。”

“我們不能一起走走嗎?”

“不能,有警察。”

“警察?”

“他們在找我。”

“找你?為什么?”

“我們不能站在這里,”詹寧斯嚴肅地說,“我們可以去哪兒?”

凱莉猶豫了一下,“我們可以去我的公寓,那兒沒人。”

他們坐電梯上樓。凱莉打開門鎖,按下密碼鍵。門開了,他們走進屋里,暖氣和電燈隨著她的腳步自動啟動。她關上門,脫下外套。

“我不會待很久的。”詹寧斯說。

“沒關系。我給你拿杯酒來。”她走進廚房。詹寧斯坐在沙發上,環顧這間整潔的小公寓。女孩很快回來,在他旁邊坐下,詹寧斯喝了一口酒。蘇格蘭威士忌加水,口感清冽。

“謝謝。”

凱莉微微一笑,“不客氣。”他們兩人一起默默坐了一會兒。“好吧,”她終于說,“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警察為什么要找你?”

“他們想知道雷特里克建筑公司的事。我在這件事里只是個棋子。他們認為我知道一些事情,因為我在雷特里克的工廠工作了兩年。”

“可是你不知道!”

“我無法證明。”

凱莉伸手碰了下詹寧斯的腦袋——耳朵上面的位置,“摸摸這里,有個小點。”

詹寧斯摸了一下。他的耳朵上方,頭發下面,有個小硬點。“這是什么?”

“他們在那個位置燒穿頭骨。從大腦中切下小小一角,你這兩年所有的記憶。他們確定這塊記憶的位置,全部燒掉。秘密警察不可能讓你想起來,那些記憶已經徹底消失,你什么都不會記得。”

“等他們認識到這一點,我都不知會變成什么樣了。”凱莉什么都沒說。

“你也能看到我的處境。如果我能記起來會更好。然后我就可以告訴他們,而他們會——”

“摧毀雷特里克!”

詹寧斯聳了聳肩,“為什么不呢?雷特里克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況且為什么警察對此這么感興趣?從一開始,所有那些秘密,清除我的記憶——”

“一定有理由的,充分的理由。”

“你知道為什么嗎?”

“不知道。”凱莉搖了搖頭,“但我敢肯定這樣做是有理由的。如果秘密警察對此感興趣,這就是理由。”她放下了酒杯,轉身走向他,“我討厭警察。我們都討厭,我們所有人。他們一直跟蹤我們。我并不了解雷特里克。如果我知道什么,我也無法保證自身安全。維系雷特里克和他們之間關系的紐帶相當脆弱,只是幾條法律而已,就那么幾條法律。沒別的了。”

“我有一種感覺,雷特里克遠遠不只是一家秘密警察想要控制的建筑公司。”

“我想是吧。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個接待員,從未去過工廠。我甚至不知道工廠在哪兒。”

“但是你不希望工廠出事。”

“當然不希望!他們反抗警察。任何反抗警察的人都和我們站在同一邊。”

“真的嗎?我以前也聽說過這種理論。好吧,時間會證明一切。就我來說,我被兩股冷酷無情的勢力夾在中間。政府和企業。政府擁有人力和財富。雷特里克建筑公司擁有技術。我不知道他們利用技術都做了什么。幾周前我是知道的。但現在我只有一些模糊的線索,一些參考物,還有一個推測。”

凱莉看了他一眼,“一個推測?”

“還有我口袋里這些小玩意兒。七個。現在只有三四個了。我已經用了一些。它們構成了我這個推測的基礎。如果雷特里克所做的事情和我想象的一樣,我能理解秘密警察為什么會對此感興趣。事實上,我也開始和他們一樣感興趣了。”

“雷特里克在做什么?”

“制造一個時空抓取機。”

“什么?”

“時空抓取機。人們幾年前就知道這在理論上是可行的。但時空抓取機和時空映射鏡的實驗是違法的。這是一項重罪,如果你被抓住了,你所有的設備和數據都會成為政府的財產。”詹寧斯狡黠地笑了,“難怪政府很感興趣。如果他們能抓住雷特里克和那些東西——”

“時空抓取機。很難相信。”

“你不認為我是對的嗎?”

“我不知道。也許吧。還有你的那些小東西,你不是第一個出來時帶著一口袋零碎小玩意兒的人。你已經用過其中一些?怎么用的?”

“首先我用到了電線和公交車票。它們讓我從警察手下逃走。聽起來似乎是無稽之談,但如果我沒有這些東西,恐怕現在還被關在那里。還有一根電線和一張十美分的車票。但我平時不會隨身攜帶這種東西。這就是關鍵所在。”

“啊,是時間旅行。”

“不,不是時間旅行。貝爾科夫斯基已經證明時間旅行是不可能的。這是個時空抓取機,用時空映射鏡觀察,然后用時空抓取機拾取。這些零碎的小玩意兒,其中至少有一個來自未來。被抓取,帶回來。”

“你怎么知道?”

“上面寫了時間。其他的也許不是來自未來。車票和電線都是很普通的東西。隨便哪張車票都一樣能用。但在那里,那個他肯定用過映射鏡。”

“他?”

“當我和雷特里克一起工作的時候,我一定用過時空映射鏡。我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如果我一直為他們修理設備,就很難抵抗這種誘惑!我一定看到了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秘密警察會把我抓起來。我肯定看到了這件事,也看到了一根細電線和一張公交車票的用處——如果那個時候我手頭有這些東西,它們將發揮用處。”

凱莉想了一會兒,“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現在我還不確定。你真的認為雷特里克公司是一家慈善機構,正在發起反抗警察的戰爭?就好像龍塞斯瓦列斯的圣羅蘭騎士那樣——”

“我對這家公司的想法很重要嗎?”

“很重要,”詹寧斯一飲而盡,把酒杯推到一邊,“這很重要,因為我希望你能幫助我。我要敲詐雷特里克建筑公司。”

凱莉盯著他。

“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機會,面對雷特里克我必須占據優勢,明顯優勢。擁有足夠的優勢,他們才會按照我的方式讓我加入。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警察遲早會來抓我。如果我不能加入工廠,很快——”

“幫你敲詐公司?毀掉雷特里克?”

“不,不是毀掉。我不想毀掉它——我的生命還要依賴這家公司。我的生命依賴于雷特里克強大到足以反抗秘密警察。但如果我在外面,雷特里克再強大也沒有意義。你明白嗎?我想加入。我想在還來得及的時候進入工廠里。而且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加入,不是作為一名兩年期的工人,那之后會再次被推到外面去。”

“然后被警察抓走。”

詹寧斯點點頭,“沒錯。”

“你打算怎么敲詐這家公司?”

“我要進入工廠,帶出足夠的資料,證明雷特里克正在操縱時空抓取機。”

凱莉笑了起來,“進入工廠?讓我們看看你能不能找到工廠。秘密警察已經找了好多年。”

“我已經找到了。”詹寧斯向后靠去,點燃一支煙,“靠著這些零碎的小玩意兒,我已經確定工廠的位置。還剩四個,我想足以讓我進入工廠,拿到我想要的東西。我帶出來的文件和照片將足以把雷特里克送上絞刑架。但我并不想把雷特里克送上絞刑架。我只想跟他討價還價,那就是用到你的地方。”

“我?”

“我可以信任你,你不會去找警察。我需要把資料交給某個人。我不敢親自保管,一旦拿到資料就必須立即交給另一個人,讓這個人把它藏在連我都找不到的地方。”

“為什么?”

“因為,”詹寧斯平靜地說,“秘密警察隨時會把我抓起來。我對雷特里克沒什么感情,但我也不想毀掉那里。這就是為什么你要幫我。我與雷特里克討價還價時,我會把資料交給你保管。否則我就只能親自保管。如果我隨身攜帶——”

他看了她一眼。凱莉凝視著地面,臉色緊繃,僵立不動。

“好了,你怎么說?你會幫我嗎?還是我應該冒個險,抱著萬一的希望,期待秘密警察不會在我隨身攜帶這些足以毀掉雷特里克的數據資料時抓住我?好吧,怎么樣?你想看到雷特里克被毀掉嗎?你的答復是什么?”

他們兩人蹲下來,看著田野另一邊的小山。那座山佇立在遠處,光禿禿的一片棕褐色,草木都被燒得干干凈凈。山坡上沒有任何植物。半山腰上圍了一道長長的鋼質圍墻,頂部是帶電的鐵絲網。另一邊有個警衛慢慢走著,一個小小的人影戴著頭盔、背著來復槍巡邏。

山頂上有個巨大的混凝土建筑,一座沒有門窗的高樓。屋頂的一排機關槍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那就是工廠?”凱莉輕聲問。

“就是那里。要占領那里需要一整支軍隊,先爬上小山,再翻越圍墻。除非他們被允許進入工廠。”詹寧斯爬起來,也幫助凱莉站起來。他們沿著小路往回走,穿過樹林,回到凱莉停泊巡航艦的地方。

“你真的認為靠著那根綠布條就能進去?”凱莉上車坐在方向盤后面。

“據鎮子里的人說,今天早晨會有一卡車工人被送進工廠。卡車在入口處讓工人下車接受檢查。如果一切正常,他們會進入院子,穿過圍墻,去修建東西,干體力勞動。一天結束后,他們又會被放出來,乘車被送回鎮子里。”

“這樣能接近你想找的資料嗎?”

“至少我能穿過圍墻。”

“你要怎么接近時空抓取機?那東西肯定在大樓里的某個地方。”

詹寧斯拿出了一把小巧的密碼鑰匙,“我會靠這個進去。希望能行。我想沒問題。”

凱莉拿起鑰匙仔細看了看,“這也是你那堆小玩意兒里面的?我們應該更仔細檢查一下你的小布袋。”

“我們?”

“公司。我見到好幾個裝著這種零碎玩意兒的小口袋,從我手里交出去。雷特里克對此從來沒說過什么。”

“也許公司認為不會有人還想再回到里面去。”詹寧斯從她手中拿回密碼鑰匙,“現在,你知道要做什么嗎?”

“我留在這里,待在巡航艦上等著你回來。你會把資料交給我。然后我把它帶回紐約,等著你聯系我。”

“沒錯,”詹寧斯打量著遠處那條穿過樹林通向工廠大門的公路,“我最好現在過去,卡車隨時會來。”

“如果他們決定數一下人數呢?”

“我必須抓住機會,但我并不擔心。我敢肯定,那個他已經預見到一切。”

凱莉露出微笑,“是了,你和你那位朋友,就是幫助你的那一位。我希望他給你留下了足夠的東西幫你在拿到資料后逃出來。”

“你這樣希望嗎?”

“為什么不呢?”凱莉輕松地說,“我一直挺喜歡你。你知道的,你第一次見到我時就知道這一點。”

詹寧斯走出巡航艦。他身穿工裝褲和工作鞋,以及一件灰色運動衫。“稍后見。如果一切順利,我想我們還會見面。”他拍拍口袋,“只要有這些護身符,我的好運護身符。”

他快步穿過樹林,漸漸走遠。

樹林一直延伸到公路邊上。他藏在里面,沒有走到外面的開闊地帶上。工廠的警衛肯定會掃視山坡。他們已經把這里燒得干干凈凈,任何想要走近圍墻的人都會立即被發現。他還看到了紅外探照燈。

詹寧斯蹲坐在腳后跟上,觀察著公路。幾米外有個路障,就在大門前面。他看了看手表,十點三十分。也許還要再等等,漫長的等待。他試著放松下來。

十一點之后,大卡車沿著公路隆隆駛來。

詹寧斯立即行動起來。他取出那根綠布條系在手臂上。卡車駛近,現在他能看到車廂,那里擠滿了工人,穿著工作服和牛仔褲的男人,隨著卡車的行駛顛簸起伏。果然,每個人都戴著和他一樣的綠色臂帶。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卡車緩緩駛到路障前停了下來。男人們慢慢下車站在公路上,正午的陽光中彌漫起一片灰塵。他們拍打著牛仔褲上的灰塵,有些人點燃香煙。兩名警衛悠閑地從路障后面走出來。詹寧斯感到緊張,馬上就到時候了。警衛們走進那些男人中間進行檢查,看看他們的臂帶和他們的臉,看了看幾個人的身份證明標簽。

路障滑到一邊,大門打開了。警衛們回到崗位上去。

詹寧斯向前挪動,在灌木叢中爬向公路。男人們按熄了香煙,又爬回卡車上。卡車發動機啟動,司機松開剎車。詹寧斯在卡車后面跳到公路上,身上抖下一堆樹葉和泥土。他跳出來的位置,警衛的視線會被卡車擋住。詹寧斯屏住呼吸,跑向卡車后面。

他終于爬上車,喘著粗氣,男人們好奇地看著他。他們灰乎乎的臉上滿是皺紋,飽經風霜。一群鄉下男人。卡車開始行駛,詹寧斯在兩個魁梧的農民之間坐下。他們似乎沒怎么注意他。

他已經把臉抹臟,留了一天胡須。一眼看去,他和其他人沒有多大區別。但如果有人數過工人的人數——

卡車穿過大門進入院內。大門在車后關上。現在他們正駛向高處,爬上陡峭的山坡,卡車不斷顛簸搖晃。那座巨大的混凝土建筑越來越近。他們會進去嗎?詹寧斯聚精會神地看著那里。一扇高高的門滑開,里面很黑。一排人造燈亮了起來。

卡車停下,工人們又開始下車。一些機械師來到他們身邊。

“這些人是做什么的?”其中一個問道。

“挖掘。里面。”另一個用大拇指指了下,“他們又在挖掘。送他們進去。”

詹寧斯的心臟怦怦直跳。他正在進入工廠里!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灰色毛衣里面,一個平板相機像圍嘴一樣掛在他的脖子上。他幾乎感覺不到它,即使明知它就在那里。也許這比他想象的要簡單得多。

工人們步行走進大門,詹寧斯混在中間。他們身處在一個巨大的工作室,長長的工作臺、半成品機械、吊桿和起重機,運轉時發出持續不斷的轟鳴聲。門在他們身后關上,把他們與外界隔離開來。他已經進入工廠,但時空抓取機在哪里?還有時空映射鏡?

“這邊走。”一名工頭說。工人們沉重緩慢地走向右邊,一輛貨運電梯從建筑內部升上來接他們。“你們要到下面去。多少人用過鉆機?”

幾個人舉起手。

“你們可以教教別人。我們正在用鉆機和腐蝕機搬運泥土。你們中有人用過腐蝕機嗎?”

沒有人舉手。詹寧斯瞥了一眼工作臺。他不久前就在這里工作?他身上突然掠過一陣寒意。萬一有人認出他怎么辦?也許他就是和這些機械師一起工作的。

“來吧,”工頭不耐煩地說,“快點。”

詹寧斯和其他人一起走進貨運電梯。他們很快開始下降,進入下面黑色的管道里。下降,下降,前往工廠最下面幾層。雷特里克建筑公司是個大地方,比地面上看起來大很多。比他以前想象的大很多。地下的樓層一層接一層閃過。

電梯停下來,門開了。他眼前是一道長長的走廊。地面上積了厚厚一層巖粉,空氣潮濕。他周圍的工人們開始往外擠。突然,詹寧斯僵住了,后退了幾步。

走廊盡頭,有個人站在一扇鋼門前面,那是厄爾·雷特里克,正在和一群技術人員交談。

“都出來,”工頭說,“我們走。”

詹寧斯走出電梯,躲在其他人后面。雷特里克!他的心怦怦直跳。如果被雷特里克看見,他就完了。他摸了摸口袋。他帶著一把微型鮑里斯槍,但如果他被發現了,這也沒多大用處。一旦雷特里克看到他,一切就完蛋了。

“這邊走,”工頭帶著他們走向一個似乎是地下鐵路的地方,來到通道邊上。工人們走進軌道上的金屬車里。詹寧斯看著雷特里克,看到他生氣地做著手勢,模模糊糊的聲音沿著大廳傳來。突然,雷特里克轉過身。他舉起手,身后的鋼門打開了。

詹寧斯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就在那里,鋼門另一邊,那就是時空抓取機。他立刻認出了它。還有時空映射鏡。長長的金屬棒,末端有個金屬爪。和貝爾科夫斯基的理論模型一模一樣——但這一個實實在在就在眼前。

雷特里克走進房間,技術人員跟在他身后。一些人正站在時空抓取機周圍忙活。部分防護罩關掉了,他們正認真研究著拾取來的物品。詹寧斯盯著那里,躊躇不前。

“我說你——”工頭說著朝他走來。鋼門關上了,視線被切斷。雷特里克、時空抓取機、技術人員,全都消失了。

“不好意思。”詹寧斯嘀咕了一句。

“你知道,你不應該對周圍的東西感到好奇,”工頭全神貫注地打量著他,“我不記得你。讓我看看你的標簽。”

“我的標簽?”

“你的身份證明標簽,”工頭轉過身,“比爾,把核對板給我。”他上下打量詹寧斯,“我得查一下核對板,先生。我以前從未見過你。待在這里。”一個男人正從側門走進來,手里拿著核對板。

機不可失。

詹寧斯沖了出去,沿著走廊跑向鋼門。身后響起工頭和他的助手驚訝的喊叫聲。詹寧斯迅速掏出密碼鑰匙,一邊跑一邊虔誠地祈禱。他來到門口,拿出鑰匙,另一只手握住鮑里斯槍。門的另一邊就是時空抓取機。幾張照片,一些原理圖,然后,如果他能逃出去——

門沒有動。他臉上滲出汗水。他把鑰匙放在門上。為什么打不開?這肯定——他開始發抖,心底浮起一陣恐慌。人們沿著走廊跑來,追在他身后。快打開——

但這扇門打不開。他手里的鑰匙不是這扇門的鑰匙。

他失敗了。門和鑰匙對不上。要么是他搞錯了,要么這把鑰匙應該用在別的地方。但究竟是哪里?詹寧斯慌亂地環顧四周。哪里?他該往哪兒走?

另一邊有扇半開的門,門上是普通的栓鎖。他穿過走廊把它推開。這里像是個儲藏室之類的地方。他“砰”的一聲關上門,插上門栓。他能聽到那些人就在外面,困惑地呼叫警衛。武裝警衛很快就會出現。詹寧斯緊緊握住鮑里斯槍,環顧四周。他被困住了嗎?還有第二條路能出去嗎?

他穿過房間,從包裹和箱子中間擠過去,高高堆起的紙箱整整齊齊、默默無言。后面有個緊急出口,他立即把它打開。他產生了一種沖動,恨不得把密碼鑰匙扔掉。這東西有什么用?但那個他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經看到了這一切。他就像上帝一樣,預測未來。他不可能犯錯。可能嗎?

他身上泛起一陣寒意。也許未來是可以改變的,也許這把鑰匙曾經是正確的鑰匙,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他身后傳來一陣響聲。他們正在設法熔掉儲藏室的門。詹寧斯爬進緊急出口,進入一條低矮的混凝土通道,里面潮濕而昏暗。他沿著通道飛快地跑起來,轉過幾個彎。這里似乎是一條下水道。其他人也跑進來,從各處追上來。

他停下來。往哪邊走?他能藏在哪里?他頭頂上方探出一根粗粗的排氣管,仿佛一張張開的大嘴。他抓住排氣管爬了上去,心驚膽戰地把身體藏進去。但愿他們會忽略這根管道直接走過去。他小心翼翼地沿著管道往里爬。溫暖的空氣吹在他臉上。為什么會有這么粗的排氣管?這意味著另一端是個非同尋常的房間。他來到一扇金屬柵門前面,停了下來。

他倒吸了一口氣。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房間,正是他之前隔著鋼門看到的那個大房間,只是現在他來到了另一端。時空抓取機就在那里。而在遠處,時空抓取機的另一邊,雷特里克正在視頻屏幕旁邊和人商量著什么。刺耳的警報聲嗚嗚響起,回蕩在工廠里。技術人員們在各處跑來跑去。身穿制服的警衛們在門口進進出出。

時空抓取機。詹寧斯仔細查看金屬柵門,它卡在凹槽里,他朝側面扳了一下,金屬柵門落在他手里。沒有人注意到。他悄悄溜進房間,握著鮑里斯槍隨時準備開火。他嚴嚴實實地藏在時空抓取機后面,技術人員和警衛都還在房間另一端,他最初看到他們的地方。

他要找的東西就在這里,原理圖、映射鏡、文件、數據、圖紙。他打開相機。相機在他胸前微微顫動,膠片一張張移動。他抓起一疊原理圖。也許那個他親自用過這些圖紙,就在幾周前!

他把口袋里塞滿文件,膠片全部用光了。但他已經搞定了。他再次擠進排氣管,從開口處跳出管道。下水道一般的走廊仍然空空如也,但到處傳來持續不斷的敲擊聲、說話聲和腳步聲。一大群人——他們正在迷宮似的走廊里尋找他。

詹寧斯跑得很快。他不辨方向地跑啊跑,盡可能一直沿著主走廊。四面八方都是通道,一個接一個,數不清的通道。他正在向下走,越來越低,如下坡一般奔跑。

突然,他停了下來,喘著粗氣。身后的聲音已經消失了一陣子,但前面傳來新的聲音。他慢慢走過去。走廊朝右邊轉了個彎。他慢慢向前走,鮑里斯槍隨時準備開火。

兩個警衛站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無所事事地聊天。他們后面是一扇沉重的密碼門。他身后的人聲再次響起,越來越大。他們找到了他走的那條通道。他們馬上就要來了。

詹寧斯走了出來,舉起鮑里斯槍,“舉起手,放下槍。”

警衛們呆呆地盯著他看。他們還是些孩子,短短的金發,閃亮的制服。他們向后退去,臉色蒼白,十分害怕。

“槍。放下槍。”

兩把來復槍掉在地上。詹寧斯笑了,還是孩子,這很可能是他們第一次遇到麻煩。他們的皮靴擦得閃閃發亮。

“打開門,”詹寧斯說,“我要出去。”

他們盯著他。背后的聲音越來越大。

“打開門,”他變得不耐煩起來,“快點,”他揮舞著手槍,“打開它,該死!你想讓我——”

“我們……我們做不到。”

“什么?”

“我們做不到,這是一扇密碼門。我們沒有鑰匙。我說的是實話,先生。他們不會把鑰匙給我們。”他們很害怕。詹寧斯現在也開始感到害怕。他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響。他會被困住,被抓住。

會嗎?

他突然笑了,快步走向門口,“信心,”他舉起手低聲說,“那是你永遠不應該失去的東西。”

“那是……那是什么?”

“相信你自己。自信。”

他把密碼鑰匙放在門上,門向后滑開。刺眼的陽光照進來,他瞇起眼睛,緊緊握住槍。他已經來到外面,大門口。三名警衛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手里的槍。他走向大門——遠處就是樹林。

“走開,別擋道。”詹寧斯對著門上的金屬栓開火。金屬燃起一團火焰,開始熔化。

“攔住他!”有人從后面追上來,警衛們從走廊跑出來。

詹寧斯躍過還在冒煙的門。金屬割傷了他,燒灼著他。他在一片濃煙中跑過,絆倒在地上。他爬起來繼續匆匆跑進樹林里。

他出來了。那個他沒有讓他失望。鑰匙是有用的,沒錯。他第一次沒用在正確的門上。

他跑呀跑,氣喘吁吁地從樹林中穿過,把工廠拋在身后,后面的人聲逐漸消失。他拿到了那些文件,他自由了。

他找到凱莉,把膠片和他塞進口袋里的所有東西都交給她。然后,他換回平時的衣服。凱莉開車把他送到斯圖亞特斯維爾小鎮邊上,然后離開。詹寧斯看著她那艘巡航艦升到空中,駛向紐約。然后他走進鎮子,登上城際火箭。

航程中,他坐在一群打盹兒的生意人中間,睡了一覺。當他醒來時,火箭正準備在巨大的紐約航天發射場著陸。

詹寧斯下了火箭,融入人群中。現在,他又回到了這里,面臨著再次被秘密警察抓住的危險。兩名穿著綠色制服的警察無動于衷地看著他在發射場坐上出租車。出租車載著他駛入市區的車流。詹寧斯擦了擦額頭。好險。現在,去找凱莉。

他在一家小飯館吃了晚餐,坐在遠離窗戶的地方。他出來時,太陽已經落山。他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著,陷入沉思。

目前為止一切順利。他已經拿到了文件和膠片,也逃了出來。那些小玩意兒一路上每一步都幫了大忙。如果沒有它們,他肯定會束手無策。他摸了摸口袋,還剩下兩個。邊緣呈鋸齒狀的半個賭場籌碼,還有存放收據。他把收據拿出來,在夜晚昏暗的光線中仔細看著。

突然,他注意到什么。他緊緊盯著這張小紙條,日期是今天。

他把收據放回口袋,繼續往前走。這意味著什么?究竟是為了什么?他聳聳肩。他遲早會知道的。還有那半個賭場籌碼。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天知道。無論如何,他肯定能搞定的。那個他一直幫他走到了現在,剩下的任務肯定不多了。

他來到凱莉住的公寓樓,停下來抬頭向上看。她家里的燈亮著。她已經回來了,她那艘小型巡航艦的速度比城際火箭快。他走進電梯,來到她住的那一層。

“你好。”他在她打開門時說。

“你還好嗎?”

“當然。我可以進來嗎?”

他走進來,凱莉在他身后關上門,“見到你我很高興。城市里擠滿了秘密警察,幾乎每個街區都有。還有巡邏隊——”

“我知道,我在太空站也看到兩個。”詹寧斯在沙發上坐下,“不過能回到這里真好。”

“我還擔心他們會攔住所有的城際航班,搜查旅客。”

“他們沒有理由認為我會進入城市。”

“我沒想到這一點。”凱莉坐在他對面,“現在,接下來要做什么?既然你已經帶著資料逃出來了,你打算怎么做?”

“接下來我會去見雷特里克,把這個出人意料的消息告訴他,告訴他從工廠逃走的那個人就是我。他知道有人逃走了,但他不知道是誰。毫無疑問,他以為那是個秘密警察。”

“他難道不能用時空映射鏡看到真相嗎?”

詹寧斯臉上掠過一道陰影。“原來如此。我沒想到。”他搓著下巴,皺起眉頭,“無論如何,我拿到了這些資料。或者說,你拿到了這些資料。”

凱莉點點頭。

“好吧。我們的計劃將繼續進行下去。明天,我們會去見雷特里克。我們會在這里見他,在紐約。你能把他帶到辦事處嗎?如果你請他過來,他會來嗎?”

“是的。我們的慣例是這樣。如果我請他過來,他會過來的。”

“很好。我會在那里見他。等他意識到我們擁有那些圖表數據,就不得不同意我的要求。他只能讓我加入雷特里克建筑公司,按照我自己的條件。否則,他就只能面臨著資料被交給安全警察的威脅。”

“那么,一旦你加入進來,一旦他同意你的要求,會怎樣?”

“我在工廠里看到了足夠多的東西,那讓我相信雷特里克的計劃遠比我意識到的更龐大。我不知道究竟有多龐大。難怪那個他這么感興趣!”

“你想要對公司擁有同等的控制權?”詹寧斯點點頭。

“你絕不會滿足于回去當個機械師,對嗎?像你以前那樣。”

“不,再被攆出來一次?”詹寧斯笑了,“無論如何,我知道那個他想要的不止于此。他精心策劃,留下一堆小玩意兒。他肯定已經事先計劃好一切。不,我不想作為一名機械師回去。我在那里看到了很多東西,一層又一層的機器和工人。他們正在做一些事情。我想要真正加入這項工作。”

凱莉沉默下來。

“明白了嗎?”詹寧斯說。

“我明白了。”

他離開公寓,沿著黑暗的街道匆匆走遠。他在那里待了太長時間。如果秘密警察發現他們兩人在一起,雷特里克建筑公司就沒救了。他絕不能冒險,成功幾乎就在眼前。

他看了看表,時間已過午夜。他會在今天早晨去見雷特里克,提出他的要求。他走在路上,心情振奮。他會安全的,而且不僅僅是安全。雷特里克建筑公司的目標遠遠不止是獲得純粹的工業力量。他看到的東西令他相信,那里正在醞釀一次革命。在混凝土堡壘下面,在層層深入的地下,在武裝人員持槍把守下,雷特里克正在策劃一場戰爭。機器正在運轉。時空抓取機和時空映射鏡正在努力工作,觀察、浸入、取出。

怪不得那個他會制訂出這么周密的計劃。他看到這一切,于是明白了,開始思考。問題在于清除記憶。他出來后記憶就會消失。毀掉所有的計劃。毀掉?合同里有個備用條款。也有其他人看到并用過那個條款。但不像他這樣有計劃地應用!

他比以前去過那里的任何人做得都多。他是第一個真正理解了這一切,并做出計劃的人。那七個小玩意兒起到橋梁的作用,超越了任何——

街區盡頭,一艘秘密警察的巡航艦停在路邊,車門打開。

詹寧斯停了下來,心頭一緊。夜間巡邏隊在城里到處晃悠。現在已經過了十一點,正是宵禁時間。他迅速環顧四周,到處都黑漆漆的,商店和住宅都已大門緊閉,公寓樓和商務樓一片寂靜,甚至連酒吧也漆黑一片。

他回頭看向來路。第二艘秘密警察的巡航艦停在他身后。兩名警察踏上人行道,他們已經看見他了。他們正朝他走過來。他僵立不動,看向街道兩頭。

對面是一家豪華酒店的入口,霓虹燈熠熠閃耀。他開始向那里走,腳步聲在人行道上回響。

“停下!”一名秘密警察叫道,“回來。你在外面做什么?你的——”

詹寧斯走上臺階進入旅館,穿過大廳。接待員正看著他。周圍沒有別人,大廳里空空如也。他的心沉了下去。他完全沒有機會。他開始漫無目的地跑,越過接待臺,沿著鋪了地毯的走廊跑去。也許這里會通向后門。在他身后,秘密警察已經進入大廳。

詹寧斯轉過拐角。兩個男人走出來,擋住他的路。

“你要去哪里?”

他小心翼翼停下,“讓我過去。”他把手伸進外套里握住鮑里斯槍。男人們立即做出反應。

“抓住他。”

他的手臂被牢牢固定在兩側。職業打手。在他們后面,詹寧斯看到那里亮著光,放著音樂,是某種熱鬧的活動,還有人群。

“搞定。”一名打手說。他們沿著走廊把他朝大廳拖回去。詹寧斯徒勞地掙扎著。他走進了一條死胡同,碰上不法地帶的打手。城里到處都是這種人,隱藏在黑暗中,守在高檔酒店前面。他們會把他扔出去,丟到秘密警察手里。

大廳里有人走過,一男一女,衣冠楚楚的老人。他們好奇地看著被兩個男人扯住的詹寧斯。

詹寧斯突然明白過來。一陣如釋重負的感覺涌遍他的全身,令他興奮得有些眩暈。“等一等,”他聲音低沉地說,“看看我的口袋。”

“走吧。”

“等一等。看看我右邊的口袋。自己找吧。”

他放松下來,等待著。右邊的打手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他的口袋。詹寧斯笑了笑。沒問題了,那個他甚至連這件事也看到了。不可能失敗的。這解決了一個問題:與雷特里克會面的時間之前,他要待在哪里。他可以留在這里。

打手拿出那半個賭場籌碼,查看鋸齒狀的邊緣。“等一下。”他從自己外套里取出一根金色鏈條,那上面拴著一個與之匹配的籌碼。他把兩個籌碼的邊緣拼在一起。

“可以了嗎?”詹寧斯說。

“當然,”他們放開他。他下意識地撣了撣外套,“當然,先生。很抱歉。您看,您應該——”

“讓我回里面去,”詹寧斯揉著他的臉說,“有人在找我。我不想讓他們找到我。”

“當然。”他們把他帶回去,進入賭場。這半個籌碼已經把一場災難變成了好事。進入賭場和妓女的地盤,這是少數能夠逃離秘密警察監管的地方之一。他安全了,這一點沒有問題。只剩下一件事,與雷特里克之間的斗爭!

雷特里克表情冷酷。他盯著詹寧斯,飛快地咽了口唾沫。

“不,”他說,“我不知道是你。我們以為是秘密警察。”

沒有人開口。凱莉坐在辦公桌旁邊的椅子上,雙腿交叉,手指間夾了一支煙。詹寧斯靠在門上,雙臂交疊。

“你們為什么不用映射鏡呢?”他問。

雷特里克的臉色陰晴不定,“時空映射鏡?你干得不錯,我的朋友。我們試過使用映射鏡。”

“試過?”

“在你完成與我們的合同之前,你改變了映射鏡里的線路。我們試著操縱它,但毫無結果。半小時前我離開工廠時,他們還在努力嘗試。”

“在我完成兩年合同之前,做了那種事情嗎?”

“顯然,你制訂了詳細的計劃。你知道,有了時空映射鏡,我們毫不費力就能追蹤到你。你是個很棒的機械師,詹寧斯。我們曾經雇傭過的最好的機械師。我們希望你能回來再次為我們工作。沒有人能像你一樣操縱映射鏡。而且現在,我們根本無法使用它。”

詹寧斯笑了,“我不知道那個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我低估了他。他甚至想到了——”

“你在說誰?”

“我自己。那兩年里的我。我稱之為‘他’。這樣更容易分辨。”

“好吧,詹寧斯。所以你們兩個制訂了一個詳細計劃,偷走我們的原理圖。為什么?有什么目的?你并沒有把那些東西交給警察。”

“沒有。”

“那么我可以認為這是敲詐。”

“沒錯。”

“為什么?你想要什么?”雷特里克看起來老了不少。他一屁股坐下來,一雙小眼睛呆滯無神,緊張地揉著下巴,“你惹了很多麻煩,令我們陷入這種處境。我很好奇為什么。你在為我們工作時就埋下伏筆。現在你實現了自己的目標,雖然我們采取了預防措施。”

“預防措施?”

“抹去你的記憶,把工廠隱藏起來。”

“告訴他,”凱莉說,“告訴他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詹寧斯深深吸了一口氣,“雷特里克,我這樣做是為了回來。回到公司里。這是唯一的原因,沒有別的。”

雷特里克盯著他看,“回到公司里?你可以回來,我告訴過你。”他的聲音又尖又細,由于扯著嗓子變得愈發刺耳,“你是怎么回事?你可以回來,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作為一名機械師?”

“是的。作為一名機械師。我們雇用了許多——”

“我不想回來當一名機械師。對于為你工作,我并不感興趣。聽著,雷特里克。我剛一離開這間事務所,秘密警察就把我抓了起來。如果不是那個他,我已經死了。”

“他們抓你?”

“他們想知道雷特里克建筑公司在做什么。他們要我告訴他們。”

雷特里克點點頭,“那可真糟。我們不知道這些情況。”

“不,雷特里克。我不會作為一名雇員加入你們,那種只要你愿意就可以隨意拋棄的雇員。我要和你一起工作,而不是為你工作。”

“和我一起工作?”雷特里克盯著他。慢慢地,他板起了面孔,像是帶上了丑陋堅硬的面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和我一起經營雷特里克建筑公司。就是這樣,從現在開始,沒有人會為了自己的安全而抹掉我的記憶。”

“那就是你想要的?”

“是的。”

“如果我們不打算讓你加入呢?”

“那么,我會把原理圖和膠片交給秘密警察。就這么簡單。但我不想這樣做,我不想毀掉公司。我想進入公司!我希望保證自己的安全。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離開那里,沒有地方可去。一個人無家可歸、無依無靠,陷入兩股冷酷無情的力量之間,成為政治和經濟力量之間的一個棋子。我已經厭倦了只能當個棋子。”

有好一會兒,雷特里克什么也沒有說。他低頭盯著地面,滿臉的呆滯與茫然。最后他抬起頭來,“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覺。長久以來,我一直都知道,比你早得多。我比你老得多。多年前,我就已經見識過這種情形,也看著它與日俱增、愈演愈烈。這就是雷特里克建筑公司存在的意義。未來總有一天,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總有一天,等我們造好時空抓取機和時空映射鏡。等到武器全部造好。”

詹寧斯一語不發。

“我很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是個老人。我已經工作了很長時間。當他們告訴我有人帶著原理圖逃出了工廠,我以為一切都完了。我們已經知道你破壞了時空映射鏡。我們知道這之間存在聯系,但我們有些地方搞錯了。”

“當然,我們以為是安全警察讓你進來當臥底的,以便搞明白我們究竟在做什么。后來,等你意識到自己不能把資料帶出去,你就破壞了映射鏡。只要時空映射鏡壞掉,秘密警察就能領先一步——”

他停下來,揉著自己的臉頰。

“繼續說吧。”詹寧斯說。

“所以你獨自一人做出這些事……敲詐。為了加入公司。你不知道這家公司的目的是什么,詹寧斯!你怎么敢要求加入!我們努力和建造了很長時間,而你會毀了我們,只是為了保全自己。你會毀了我們,只為了拯救你自己。”

“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我可以幫上不少忙。”

“我獨自一人經營了這家公司。這是我的公司。我創立了它,把它建造起來。它是我的。”

詹寧斯笑了,“等你去世后會怎么樣呢?或者你這一生就能完成革命?”

雷特里克突然抬起頭。

“你會死的,然后不會有人繼續下去。你知道我是個很好的機械師,你自己說的。你是個傻瓜,雷特里克。你想親自管理一切,親自做每一件事,決定每一件事。但總有一天你會死的。然后會發生什么?”

一片沉默。

“你最好讓我加入進來——為了公司好,也為了我自己好。我可以為你做很多事情。等你去世后,公司會在我手中存活下去。也許革命的目標也會實現。”

“你應該慶幸你還活著!如果我們不允許你把那些零碎小玩意兒一起帶出來——”

“那你們還能怎么做?你怎么可能讓一個人修理你的映射鏡,讓他看到自己的未來,卻不讓他動動指頭幫一把自己。很容易看出你為什么會被迫加入可選的報酬條款。你別無選擇。”

“你甚至不知道我們在做什么。我們為什么會存在。”

“我很清楚。畢竟,我為你們工作了兩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雷特里克一次又一次舔著嘴唇,擦著臉頰。他額頭上滲出汗水。最后,他抬起頭。

“不行。”他說,“我們無法達成交易。除了我,沒有人可以掌控這家公司。如果我死了,公司也會和我一起死去。這是我的財產。”

詹寧斯立即警覺起來,“那么,我會把那些文件交給警察。”

雷特里克什么都沒說,但他臉上掠過一絲奇怪的表情,那個表情令詹寧斯突然感到一陣寒意。

“凱莉,”詹寧斯說,“你拿著那些文件嗎?”

凱莉動彈了一下,猛地站了起來。她把煙滅掉,臉色蒼白地說:“沒有。”

“它們在哪里?你把它們放哪兒了?”

“很抱歉,”凱莉輕聲說,“我不會告訴你的。”

他瞪著她,“什么?”

“很抱歉,”凱莉再次說,她的聲音微弱無力,“它們現在很安全。警察永遠拿不到。但你也不行。適當的時候,我會把它們還給我的父親。”

“你的父親!”

“凱莉是我女兒。”雷特里克說,“你沒算到這一點,詹寧斯。那個他也沒算到。除了我們兩個沒有人知道。我希望所有重要職位都由家人擔任。我現在發現這是個好主意,但這一點必須保密。如果秘密警察猜到了,他們會立刻把她抓起來,而我卻無法保證她的生命安全。”

詹寧斯慢慢呼出一口氣,“我明白了。”

“跟你合作似乎是個好主意,”凱莉說,“否則你就會自己一個人去干。你會拿到那些文件。正如你所說的,如果你帶著文件被秘密警察抓住,我們就完了。所以我跟你合作。你剛一把那些文件給我,我就把它們放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她微微一笑,“除了我沒有人能找到。很抱歉。”

“詹寧斯,你可以加入我們,”雷特里克說,“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可以一直為我們工作。你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東西。但是——”

“但是除了你之外沒有人可以經營這家公司。”

“沒錯。詹寧斯,這家公司很老了,比我年紀還大。它并不依賴于我而存在。反而是它的意志驅動了我。我承擔起責任,管理公司,促使它發展壯大,逐步走向那個日子。正如你所說的,革命之日。”

“我的祖父創辦了這家公司,早在20世紀的時候。這家公司一直屬于這個家族,也將永遠屬于這個家族。以后等凱莉結了婚,會有一個繼承人從我這里接手公司。所以到時候會有人負責。這家公司成立于緬因州一個新英格蘭小鎮。我的祖父是個新英格蘭小老頭,節儉、誠實,熱愛自由。他有一家修理店的小生意,一個塞滿了修理工具的小地方。還有很多技術竅門。”

“當他看到政府和大企業從四處逼近,他轉向地下。雷特里克建筑公司從地圖上消失了。政府梳理緬因州的情況花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比大多數地方都長。世界上其余部分都被國際壟斷組織和世界各國政府瓜分,只有新英格蘭仍然存在,仍然是自由的。還有我的祖父和他的雷特里克建筑公司。”

“他從中西部招進來一些人,機械師、醫生、律師、周刊小報的記者。公司逐漸發展,武器被造出來了,武器,還有知識。時空抓取機和時空映射鏡!花費了巨額成本,歷經了很長時間,這家工廠被秘密建立起來。工廠很大,又大又深。地下的樓層比你看到的更多。那個他見過那里,你的另一個自我。那里存在強大的力量。力量,還有已經消失的人,事實上,是世界各地被清除的人。我們首先把他們招入麾下,那些最棒的人。”

“總有一天,詹寧斯,我們會爆發。你也看到,這種情況不可能繼續下去。人們不可能這樣生活,在政治和經濟力量之間隨波逐流。大眾被這樣隨意擺布,屈從于政府或壟斷組織的需要。總有一天會出現反抗。強大的、絕望的反抗。不是來自大人物,手握強權的人,而是來自小人物。公交車司機、雜貨店店主、視頻屏幕操作員、服務員。而這就是公司的切入點。”

“我們將提供他們需要的幫助,工具、武器、知識。我們會把我們的服務‘賣’給他們。他們能夠雇用我們,他們需要可以雇傭的人。他們要抵抗某種大的力量:財富和權力。”

一陣沉默。

“你明白了嗎?”凱莉說,“這就是為什么你不能加入。這是爸爸的公司,一直都是這樣。緬因州的人就是這樣。這是家庭的一部分,公司屬于家庭,它是我們的。”

“加入我們,”雷特里克說,“作為一名機械師。很抱歉,但我們能提供的出路僅限于此。也許讓你覺得勉強,但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詹寧斯什么也沒說。他雙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走過辦公室。過了一會兒,他打開百葉窗,凝視著下面的街道。

一艘秘密警察的巡航艦,就像一只黑色的小蟲子,隨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車流,靜靜行駛過來,靠近停在樓下的另一艘巡航艦。四名身穿綠色制服的秘密警察站在一旁。而就在他觀察下面的時候,更多的警察正從街對面走近。他把百葉窗放了下來。

“這是個艱難的決定。”他說。

“只要你出去,他們就會把你抓起來,”雷特里克說,“他們一直在外面,你根本沒有機會。”

“拜托——”凱莉抬頭看著他。

詹寧斯突然笑了,“所以你不會告訴我文件在哪里。你把它們放在哪兒了。”

凱莉搖了搖頭。

“等一下,”詹寧斯把手伸進口袋里,他拿出一張小紙條,慢慢打開,掃了一眼,“你會不會碰巧在昨天下午三點左右把那些東西存進了唐恩國家銀行吧?妥善地保管在他們的保險庫中?”

凱莉倒抽一口冷氣。她抓起自己的手提包打開。詹寧斯把那張紙片,也就是存放收據,放回了口袋里。“所以他連這一點都看到了。”他喃喃地說,“最后一個。我一直想知道這是什么。”

凱莉在錢包里摸索著,表情十分急切。她拿出一張紙,揮舞著。

“你錯了!它就在這里!還在這里。”她稍稍放松了一點,“我不知道你手里的是什么,但這個——”

在他們頭頂上方,半空中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一個黑色的區域出現了,形成了一個圓圈。那片空間里一陣騷動。凱莉和雷特里克緊盯著上面,完全僵住了。

黑色的圓圈里出現一個金屬爪,連接著一根閃閃發亮的金屬桿。金屬爪落下來,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金屬爪抓走凱莉手中的那張紙,猶豫了一下,然后再次上升,帶著那張紙一起消失在黑色圓圈中。最后,沒有半點聲響,金屬爪、金屬桿和那個圓圈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什么都沒有。

“它……它跑到哪兒去了?”凱莉低聲說,“那張紙。那是什么?”

詹寧斯拍拍他的口袋,“很安全。很安全,就在這里。我還在想他什么時候才出現。我都開始感到擔心了。”

雷特里克和他的女兒站了起來,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別那么不開心,”詹寧斯說,雙臂交疊,“文件很安全——公司也很安全。時機成熟時它就會出現,強大,非常樂于幫助革命。我們會看到的,我們所有人,你、我,還有你的女兒。”

他看了凱莉一眼,眼睛閃閃發光,“我們三個人。也許到了那時候還會有更多的家庭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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