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每天都學習到深夜,凌晨一兩點的校園是靜謐的,就連月光都溫柔極了。他知道窗外有幾只蟋蟀每晚十一點三十分開始鳴叫,下床的胖子每晚一點多起夜撒尿,隔壁床的眼鏡男半夜磨牙放屁樣樣來。他不想過早睡去,不想夢到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是的,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對了,李希反應過來,那個夢境似乎越來越清晰了,上一次夢中,他看見一位女子,穿過一大片白茫茫的世界,走向他,越來越近……
周五下午,李希騎著他的破自行車,握著成給他的紙條,朝著紙條上的地址蹬過去。
那是一個廢棄廠房的地址,在縣城北邊的老工業區,周圍全是一些廢棄的巷子,荒涼破敗,跟學校里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廠房鐵門大開著,里面有幾個年輕的小伙子正在把一件一件的飲料搬上貨車。
成也參與其中,他裸著上半身,彎著腰握住地上成件的飲品,深吸一口氣的同時把飲品甩到肩上,憋著一口氣快速走向卡車,使勁將飲料從肩膀上抬起再輕輕地放進車廂里。
他背上和額頭上的汗滴隱約可見,肩膀上之前的皮膚已經殘破,變成了大片大片的死皮,邊緣些許新的皮膚正在生長,但似乎也沒有什么前途。
李希并沒有打擾他的工作,就在外面悄悄等他。一個油光滿面的禿頭男子看了李希一眼,吸溜喝了一口保溫杯里的熱茶,順勢將一片茶葉吐回杯里,他認真地擰緊杯蓋,便陰陽怪氣地跟小伙子們囑咐:“跟你們說過多少次,平時上班不要把朋友帶來,也不知道是來上班還是來玩的,哎,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好培養……”話到后面已經接近自言自語,挺著肚子打著飽嗝往房間去了。成看見了站在門外的李希,沖他使勁招手。
“等等我,我馬上就好了。”成的笑容堆在臉上,他在李希面前永遠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李希停好自行車,隨手扯下幾根草編著螞蚱。直到那輛大貨車裝了滿滿一車飲料,兩個年輕的小伙坐在駕駛和副駕駛上將車開走了。
成站在李希面前的時候應該剛去洗了把臉,臉上的汗漬和水漬混合在一起,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所以,你的工作就是把貨物搬上車嗎?”李希問。
“也不全是,有時也出去各大超市賣貨,比如去找你那次。”
“怎么樣?是不是很辛苦……”
“不會呀,我覺得挺好的,你看,老板對我們很好,我們都住在宿舍,然后每天管一餐飯,這比我之前去蹭飯好很多吧,至少我是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年輕嘛,大把大把的力氣,不用來賺錢可就太浪費了。而且,我現在多好,還能經常見到你。”
“那你如果有需要,或者別人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我。”
“得了吧,哪有人欺負我,就憑你那小胳膊小腿,一看就容易被欺負,我罩著你還差不多。”
“好,那么大哥,請問你明天上班嗎?小弟我今晚要回家可以載你一程。”
“不回去了,明天還要忙,請假就沒有工資啦,哈哈哈……”
“那好吧!哎,你想不想吃嬸嬸做的包子,我下周給你帶來。”
“真的嗎?太好了,我超想吃。你要記得多來看我,帶些美食來慰問我。”
“放心吧,那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多吃點飯才有力氣。”
“知道了,還有,你記得幫我問小魚好。”
“收到。”
“快走吧,再不走天要黑啦,你半路要被鬼抓去嘍。”
成擰過李希的身子,拽著他跨上自行車,還不忘在后面推一把,加速前進,小伙子。
李希不知道的是,成再也沒有回過那個村子,直到他死的那天都沒有回去。
高中的生活每天都像打仗一樣,這是李希人生中的第一場硬仗,他要竭盡全力,贏得漂漂亮亮。李希很少能顧上家里的事情了,更糟糕的是叔叔的身體也沒有之前硬朗了,嬸嬸似乎病的更嚴重了。
村長天天在村里宣傳勤勞致富,趙大媽養的雞越來越多了,聽說賣了不少錢,家里蓋起了二層小洋樓,這可羨慕壞了村民們。在村長的建議下,趙大媽被當作勤勞致富的典型例子,在村子的各個大會上發表講話,講她一個寡婦如何如何把孩子拉扯長大,養雞多么多么不容易,聽的村民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跟著哭個不停。之后,村里的養殖業如火如荼地搞起來了,連李希家也添了兩只小豬仔。
李希每次喂豬的時候都會想到成,那個曾經偷雞偷鴨的少年,如果他沒去城里工作,明天是不是又有烤乳豬吃了。成好像有股魔力,他真的是李希快樂的源泉,每次一想到他,李希就忍不住想樂,也不知道自己在樂個啥。
成的工作每天都很忙,同事是幾個跟他一樣大的年輕人,他們在本該上學的年紀卻都變成了混街的老手。
雖然都是輟學打工的年輕人,他們手臂青龍后背白虎,頭發留得比大姑娘還長,成每次都感覺他們一支胳膊就可以把自己腦袋擰下來,相比起他們,成顯得樸素干凈且瘦弱了很多,但成卻從沒怵過他們。
鵬哥是他們中最壯的一個,也是老板的侄子,理所當然做起了他們中的老大。每個人都對他畢恭畢敬,言聽計從,他享受著每個人的崇拜帶來的舒適,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這一群小弟們,好像他才是這里最大的老板,而不是他大伯。
但是他也有煩惱,他也會焦躁,他的焦躁只來自于一個人,那就是成。成是唯一一個沒有被馴化的犬,這讓鵬哥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