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棠不曾哭鬧,她每日最常做的事就是陪在王爺和夫人身邊,陪他們說說話,時而親自為母親煮湯喝,當然她依然沒有放棄尋找叢笙。
一日,予棠躺在母親懷里,輕輕問她:“母親,您說,山外面到底有什么?”
夫人撫摸著她的發絲,溫柔地回答:“山外面呀,是一個很大很大的花園,里面有很多很多美麗的花朵,有可愛的樹屋可以避雨,還有小鳥會唱歌,精靈會做棠兒最喜歡的糕點,蝸牛是長翅膀的,棠兒可以讓它送信給母親。”
“多好。”她微笑著說,突然她坐起身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母親,既然是二十年一次,那上一位被送去山外的公主是誰?”
夫人看著遠方的山脈,陷入了長遠的沉思:“白依是先王溫妃的女兒,二十年前她年芳十七。那時,母親剛剛嫁入王府,還年輕,見不得這些生離死別的事情,也只是聽你父親提起。說那公主是長得俊美,是個萬里挑一的美人坯子,而且她飽讀詩書,比王子們還要更聰慧一些,深得大王的喜愛,只可惜她被那個魔頭選中。據說,三十日之內,她身形消瘦,最后只剩下一層皮膚包裹著白骨。溫妃接受不了,于是在送走白依的那日削發為尼,從此與青燈古佛相伴,直至今日也不曾與王宮有過任何往來,沒有人知道她如今是否安好,甚至已經不知她是否還存活于世間。”予棠的手靜靜放在夫人的手心,故事講到最后,她的手被越握越緊。
“母親,我可以去看看溫妃娘娘嗎?”予棠試探著問。
“棠兒,對她而言,這世上已無牽掛,別人的探望有可能是一種打擾。”
“母親,萬一她愿意見棠兒呢?事情已經過去這么多年,她現在可能也需要牽掛和陪伴。”
“當然,如果你想去的話就去吧,她要是愿意見你,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予棠深情地望著母親,點頭,擁抱她。
青云庵位于一片密林深處,在小紅的陪伴下,予棠終于來到了這與世隔絕的古庵門外。小紅前去叩門,隨著吱呀一聲拖尾,木門打開了。一位年輕的女尼站在門里,問她們:“兩位施主,請問前來青云庵所謂何事?”
小紅忙著回應:“您好,我們是來拜訪見慈師太的。”
那女尼遲疑了一會,對他們說:“兩位稍等,我去通報一聲。”
過了半晌,那女尼客氣地請她們進庵,在客堂等候。
見慈師太走進來的時候,予棠盯著她看了半天,面前的這個女子跟她想象中的王妃千差萬別。師太的臉色暗黃,皮膚松弛,面上遍布千百條深深的溝壑。除去那氣定神閑的姿態和纖塵不染的氣質,她的面容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農婦,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那種,歲月在臉上留下滄海桑田的印記。
“施主,貧尼見慈,請問施主有何貴干?”師太雙手合十,淡然地問到。
“師太安好,我叫予棠,前來拜訪是代替父母探望故人。”予棠禮貌地回禮。
師太仔細打量著一下予棠和小紅,后答道:“這里只有見慈,沒有故人,施主請回吧。”說罷,轉身朝門外走去。
予棠見她離開,慌亂中伸手去攔,一句“溫妃”脫口而出。
師太停下了腳步,但并沒有回頭。她長舒一口氣,感嘆道:“二十年了,我從不曾見過任何故人。見慈是修行之人,不再關心任何凡塵之事。姑娘,你探望也探望過了,可以離開了。”說罷,再次抬腳離開。
“且慢。”予棠叫停了遠去的背影,“二十年前,您痛失愛女。二十年后,世事輪回,再過幾日,我的母親,靖王夫人也會如您二十年前一般失去摯愛,今日予棠其實有事相求,不知到時可否勞煩師太替我看望父母,不管是榮華富貴也好,青燈古佛也罷,予棠只希望母親可以像師太這般,好好活著就行。”
師太慢慢轉過身,走回予棠身邊,她把雙手放在予棠的雙肩,用含淚的雙眼注視著她,眼里的淚匯聚成海。哽咽著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也……”
予棠點頭的一瞬間,淚花從眼角滑落,長長地流向脖頸兒。
“孩子……可憐的孩子……”她哭著拂去予棠滾燙的淚水,那么溫柔,慈愛極了,“我不知道山外面是什么樣的,自從白依走后,我再也沒有過她的消息,天知道我是多么想念她。她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是粉粉的一小只,后來慢慢長大,越來越高,笑起來那么好看,就像你一樣。”她撫摸著予棠的發,繼續說,“她那么善良,那么聰明,我以為她的到來是上天給我最大的恩賜。”
“我再也沒見過她,她剛走的時候,我時常會夢見她。夢見很低很低的太陽,一望無際漫天的黃沙,沒有一棵樹,沒有一滴水。她一個人坐在黃沙上對我笑,她就那么坐著,一直坐著,一直笑。然后她的身體化成了一棵樹,那樹慢慢長大,慢慢枯萎……”師太說完,予棠看到她面上的每一條溝壑里,都灌滿了淚水。
“師太,予棠也不知道山外是什么,也不知道是否能在山外看到白依,今日也是替白依探望您,如果有緣相見,予棠會告訴她,我見過你的母親,她,非常想念你……”
師太低聲抽泣,她走上前最后擁抱了予棠,從手腕摘下一只玉手鐲放在予棠的手心里,說道:“孩子,如果你看到白依,可否替貧尼照顧她,請幫我把這只手鐲交給她,告訴她,母親很好,勿念……”
“孩子,多陪陪你的父母吧,你可知道,至此以后,他們會失去所有活著的意義。”
離開青云庵的時候天快黑了,予棠擦擦了眼淚,小心地將手鐲收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