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酷暑。

熾熱的不只是空中大日，還有那即將試筆考場的芊芊學子。

“老陳，救命！”

“咋了？”

“快，這道題，速度救我！”

“嗯……讓我看看。”

“第一小問你算出來了沒？”

“算出來了，1m/s嘛，這個簡單！”

“那行，我們來看第二問。其實這道題就是個典型的木板滑塊問題，把各個狀態的相對位移，加速度算出來就好。”

“內個……可以詳細一點不？”

“那這樣，你先受力分析，找到A，B與木板相對靜止的狀態，算出加速度，時間，還有木板和滑塊位移，然后你用滑塊A和木板位移相加就能得到A在木板上的位移，最后把B的位移加上就好。”

陽臺邊，一個帶著眼睛的小胖子在草稿紙上龍飛鳳舞，汗珠順著他脖頸留下，把衣領都打濕了。

陳晟站在他身旁，手里同樣沒有閑下來，涂涂畫畫的五三擺在面前，手邊還放著一本寫的滿滿的錯題集，這是他高一到高三的成果。

下午五點，六月的太陽依舊高懸，放眼望去，整棟教學樓的陽臺上，站滿了藍白相間的校服，筆尖在草稿本上發出唰唰唰的響聲。

臨近高考，天氣太過炎熱，教室里又沒有空調，與其擠在蒸籠一般的教室里，外面陰影處的陽臺反而更通風，更涼快一些。

“啪！”

中性筆拍在陽臺上，放出一聲脆響，小胖子拍了拍后腦勺的碎發，一臉激動。

“是不是882/2401！”

陳晟埋下頭看了眼手旁的卷子，眨了眨眼。

“答案是1.97.”

“阿勒？”小胖子的臉皮垮了下來。

“你是不是忘加B的位移了？”

“誒？還真是！”

小胖子眼睛一瞪，立馬將卷子上的882/2401改成了1.97，又拿起紅筆打了個大大的勾。

“完美！101，哈哈哈！我終于突破100分了！”

陳晟將鋼筆的帽蓋上。

“如果是考試，你就只有98了。”

捏了捏小胖子大臂的蝴蝶肌，陳晟笑著走向教室。

“離高考只有七天了，刷難題沒什么意義了，我覺得你最好訓練一下專注力，要是因為這種錯誤丟分，可就太不應該了。”

走進教室后門，陳晟習慣性地摸了摸鐵盆里的大冰塊，寒意刺痛手掌，人瞬間清醒。

這是校領導想出的妙招，沒有空調就用物理降溫，每年高二暑期補課，還有高三高考前，學校都會從冰廠下單，給每個教室定三個大冰塊。

每天清晨的搬冰時光，算是高三不可多得的消遣。

“咳咳。”

伸手捂住嘴輕咳兩聲，陳晟揉了揉額頭，好像有些發熱？

教室內安安靜靜，只有零星的同學坐在自己位置上，其余人不是站在外面陽臺就是在老師辦公室里一邊吹空調，一邊問問題。

日落西山，月華滿天。

九點的鈴聲響起，空蕩蕩的校園開始出現稀疏人流。

學校是沒有住宿部的，學生全是走讀。

走進車棚，陳晟一眼就看見了自己醒目的自行車。

鳳凰牌自行車，這是老院長給他的，聽說他年輕的時候極其拉風。

解開鎖，推車走出校門，陳晟這才跨上車騎了起來，頭頂掠過斑斕燈光，拐出小巷，兩側的高樓大廈將四方照的燈火通明。

“繁華啊……”

陳晟停在路口等紅綠燈，他環顧四周。

“誒，這棟寫字樓怎么黑的怎么早？”

他有些疑惑，以前這棟寫字樓日常徹夜不熄燈火，怎么今天下班那么早？

難道資本家轉性了不成？

陳晟有些好奇，恰時綠燈亮了，身旁的電瓶車啟動，他收回視線，用力蹬起腳踏板。

孤兒院離學校不遠，處在老城區的一片久小區旁。

遠遠的，陳晟就看見陽光孤兒院五個大字，現在已經晚上九點多，大門早就鎖上了，陳晟用鑰匙打開側門將車推了進去。

擦了擦額頭冒出的虛汗，應該是最近氣溫不定，有些感冒。

很奇怪，今天院里房間的燈都關了，按理說雖然小朋友睡得都很早，可也沒有九點鐘就關燈的說法。

陳晟疑惑地敲了敲院子的門，沒人回應，老院長這會兒不在房間，會去哪兒呢？

他來到大廳，這里很黑，窗簾被人拉上，烏漆漆的看不清四周。

摸索著墻壁，陳晟正要打開電燈，可還沒等他按下去。

燈突然開了。

猝不及防地大燈照亮大廳，迎著一張張如花般純凈的笑顏。

“生日快樂！”

孤兒院所有二十幾個小朋友站在老院長身旁，他們面前的桌上擺著一個小小的蛋糕，上面插著兩只蠟燭。

一個“1”，一個“8”。

“祝陳晟大哥哥，生日快樂！”

孩子們起身喊道。

老院子滿臉褶皺的面龐堆起笑容，對著陳晟點點頭。

“阿晟，生日快樂。”

陳晟看著眼前的景象，眼角微微顫抖，隨即柔和下來，瞳孔亮晶晶。

“謝謝大家。”

“陳哥哥快許愿！”小美跑上來拉住陳晟的衣角，使勁晃了晃，兩個羊角辮子一晃一晃的，煞是可愛。

“陳哥哥快吹蠟燭！”壯壯也不甘示弱，拉著陳晟的手，虎頭虎腦的，對著小美齜了齜牙。

他嗖的一下，又關上了燈。

“許愿要關燈！”

“嗯。”

陳晟低下頭雙手合十，閉上眼在心中默念。

“我要考上電子科大，我要學計算機，我要出來工作以后賺大錢，讓大家生日都能吃上蛋糕，床再結實一些，新年都能穿新衣，夏天都能開空調……”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稚嫩的童聲在空中回蕩，大廳內燈光柔和，陳晟睜開眼，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輕輕吹滅蠟燭！

“哇哦——”

孩子們打開大燈，鋪在桌面上靜靜看著蛋糕，陳晟笑了笑，拿起塑料餐刀切下了第一塊，將其遞給老院長。

“我牙口不好，都給孩子們吧。”

蛋糕不大，陳晟切得很仔細，盡量保證二十幾塊每一塊就是均勻的。

最后，陳晟象征性地抹了一指頭的奶油含在嘴里。

“好了，大家開動吧！”

“謝謝哥哥!”

“謝謝大哥哥！”

孩子們吃著蛋糕，老院長走了過來，將一個包裝盒遞給陳晟。

“生日禮物，打開看看吧。”

“謝謝院長。”陳晟接過盒子拆開，里面放著一本武俠小說。

“謝謝院長！”陳晟的嗓音高了八度，眼中閃爍著驚喜。

在孤兒院沒有其他娛樂活動，陳晟小時候最愛做的，就是去書店看書，而武俠小說便是他的最愛。

他兒時也幻想過，有個大俠突然路過孤兒院，發現他骨骼驚奇，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要收他做關門弟子，從此開始仗劍走天涯，劫富濟貧。

他還曾經每天在院子門口扎馬步，幻想著能被大俠看見，不過十幾年過去了，大俠沒遇見，身體倒是強壯很多。

“你喜歡就好。馬上高考了，我知道阿晟你很自律，但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要耽誤學習。”

“咳咳，院長我知道。”陳晟乖乖地點點頭。

“怎么，感冒了？”老院長伸手摸了摸陳晟的額頭。

“還好，沒發熱。阿陳，你今天就別學太晚了。早點休息。”

“院長我知道。”

回到房間，陳晟將書拿出來放好，書的封面有些老舊，還是線裝的，正面的封皮上寫著“射雕英雄傳”，背面寫著川省出版社，2001年。

陳晟眼睛都直了，他在書店看過半本神雕俠侶，只知道郭靖大俠在最后守襄陽城與城共亡，對于這位能說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大俠，陳晟十分敬佩。

陳晟先把書放好，從包里拿出今天寫的卷子重新翻看，整理了一遍錯題，又拿出筆記本，溫故了一遍。門外的吵鬧聲漸漸平息，只剩下掛鐘指針的滴答聲。

待到月華隱沒層云，陳晟將筆記本翻到最后一頁，按了按眉角。

“都十二點了嗎？比平時慢了一個小時。”

腦袋有些眩暈，今晚的狀態不是很好，陳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現在已經開始發熱了，背脊上滲著虛汗。

視線瞟過手旁的小說，陳晟迅速拿起牙刷，沖去房間，三分鐘后重新進門。

“明天是周日……嗯，兩章，就看兩章。”

……

書頁輕輕翻動，待看見最后李萍被劫走，陳晟意猶未盡還想繼續，可下一頁就是第三章的標題，最后只得一臉痛苦的合上書頁。

說看兩章，就兩章。

脫下外衣躺在床上，天氣明明燥熱，但陳晟卻覺得身體有些冷，全身隱隱作痛，他知道這是發燒的癥狀。

“大意了，該去看醫生的。”

房間里沒有藥，陳晟只得薄被裹住身體，寄希望于自己強大的免疫系統。

“不想了，睡覺！”

把書好生放在床頭，微微平復心緒，隨著呼吸悠長，本就有些頭暈的陳晟意識開始模糊。

身下的床鋪像是突然消失，整個人平躺在半空自由下路，上下四方無依無靠，卻又如嬰兒沉浮在母體中一般安詳。

“嘩啦啦——”

床頭的書冊突然無風自動，嘩啦啦一頁頁翻動，上面的文字此刻宛若被賦予生命，一個個跳了出來，聚在一起窸窸窣窣的，徘徊片刻后，沿著床沿跳進陳晟腦中。

……

“喂！”

陳晟腦袋暈乎乎地，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意識朦朧，眼前站著兩個人影，分別靠著樹干兩側。

視線漸漸清晰。

陳晟呆呆愣在原地，眼前一個灰袍俠客的身影愈發清晰，他在林間舞劍，踏步，衣袍掀起的風浪切開竹林。

偌大的竹林，隨著灰袍俠客騰轉挪移，漸漸打開一片空曠的肅殺之地。

慢慢的，他的視角不斷前移，最終和那揮劍的灰袍融為一體。

身之所感，目之所觸。

合二為一。

他能看見灰袍俠客看見的地方，也能感覺到手臂每一次揮動，腳下每一次騰挪，身體最細微的變化。

好似他此刻與這灰袍俠客合二為一。

很奇妙，他甚至感覺到，體內有股力量在四肢百骸間流動，伴隨著灰袍俠客的每一次動作，蓬勃的向著四周擴散。

隨著灰袍俠客一次次揮動寶劍，一招一式的所有細節完全刻在了陳晟腦中，仿佛他已經與這灰袍俠客融為一體。

夏日白晝漸長，清澈的陽光灑在陳晟臉上，他眼皮抖了抖緩緩睜開。

恍然起身，瞳孔中帶著些許迷茫，待看見四周熟悉的景象，世界才清晰起來。

熟悉的臥室，輕薄的被褥，書桌上堆成小山的試卷

是夢？

額頭冰涼，毫無半點燥熱，全身肌肉的酸痛感消失了，這一刻他只覺得自己無比清醒。

昨晚的發燒仿佛只是幻覺。

陳晟口干舌燥，腦中灰袍俠客的身影無比清晰，他腰板一挺，整個人宛若鯉魚般從床上躍起，穩穩落地。

靈活的身手根本不像他自己。

這時，他正巧看見了床頭那本翻開的武俠小說。

原本密密麻麻的書冊上，此刻卻成了無字天書。

“這是什么……武功秘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