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棉花
書名: 小小村子作者名: 洋宇光本章字數: 3608字更新時間: 2021-09-07 11:44:51
70、棉花
生產隊棉花的播種面積是統一定死的,公社召集人在小苗期檢查,棉花由棉花站統一收購。完成上交定額的小隊,每口人每年返銷一斤彈好的棉花,棉被、褥子、棉衣都用棉花,集市上個人賣的就是這一斤棉花。
結婚的家庭棉花用量大,奶奶的干女兒來借棉花,奶奶說:“知道孫女結婚要用,都給你準備好了。”
瑛姑來信說年前回家看看,只要一點棉花,農場發的棉花票不夠用,農場又不種棉花,老家是產棉區,就要一點棉花。
提倡科學種田,專家說間種通風透光產量高。村里人覺得有道理,地邊的莊稼長勢都好。不過高粱苞米間種沒用,谷子、糜子、黃豆特別是蕎麥產量低不能在好土地上種植,只能棉花高粱高低搭配,四壟高粱五壟棉花,作物的生長習性和勞作的農時不同步,管理又是個難題,問題是高粱北側的棉花瘋長,棉株細高棉桃小。
村里的壟溝隨山勢多是東西向的,通風但是遮光。專家建議改成南北壟,改完以后,壟溝全是下坡,下點雨都順著壟溝跑了。專家說:“那把壟溝改回去吧。”姜隊長說:“這叫脫了褲子放P——費那二遍事。”
又搞套種,棉花地里種蘿卜,先種紅蘿卜后種綠蘿卜,這綠蘿卜露出土的是綠色的埋在土里是白色的,又粗又長,大部分鉆進土里,別號“絆倒驢”,一腔子水,棉花搶不過蘿卜。
又搞輪種,黃豆地下茬種啥啥壯,可是哪來太多的黃豆茬讓棉花輪啊。能澆上水的就那么幾塊地,去年河南今年河西明年河南。
根據上面的令令今年又擴大了棉田,棉花是小隊地里最值錢的作物,這項收入是小隊主要的進項,棉花被當成寶。
我媽是婦女隊長,帶領婦女們整天耗在棉田里。
棉籽播種盡量要早,不然葉綠枝青遭霜打以后棉桃死后開,棉花絨發紅,叫作紅棉花,棉花站不收,集市上也不值錢。
棉籽要經過一粒一粒地精心篩選,用水浸透,用小灰摻敵百蟲拌種子做包衣保水防地蛆。
播種時防止地溫低不敢灌大水,壟溝里用水桶淋一線水,婦女們用長木棍做尺度,按棍上的記號點三粒種子,種子很貴的。合壟后等一天,拉著石頭磙子碾壓來保墑。
小苗怕霜凍,清明前后的倒春寒,起早在田間地頭攏火籠煙。
小苗破土就開始防病、防蟲、防旱。旱了用水瓢舀水一棵一棵地澆。下雨人也閑不著,在一棵一棵棉秧的根部追尿包。最煩人的是紅蜘蛛,稍不留神,葉子像抹蠟一樣發亮發黏打卷。真到這地步棉秧就算完了蛋,帶死不活的,給多少肥水都是個矮子,結個棉桃跟杏核一般大還硬過石頭,裂開嘴半吐半含的東西也難說那是棉花,只能讓老母豬嚼一嚼賣中藥材。
農業技術員楊立山一點不敢大意,天天泡在棉田里,混在女人堆里。用農藥用肥料都要他聽的,人們戲稱他女隊副。
小苗嫩得要命,有雜草不敢上大鋤頭,一次三根壟婦女們用小手鋤清理雜草,時間長了蹲不住只能半跪半坐著往前偎。為了趕農時起早貪黑,一天的勞作使腿兒都不敢直伸,伸得太突然腿彎兒疼。
“二黑他爸呀,你死的忒冤啦,到了也沒吃上一口土豆燉豆角子。”這是單大發他媽哭他爸,他爸死的時候豆角子和土豆子都沒成熟。學話的人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學得賊像,“二嘚他大呀,餒色滴忒煙浪,到腦亞餒呲上一斗土臭燉臭小子。”就因為這個,村里人見面,有人問:“晚上吃的什么?”回答:“大餅子,土臭燉臭小子。”
棉苗長到膝蓋高,追肥趟地封壟等好雨。老天沒雨要灌大水澆,幾根壟疊道壕,分批分塊澆,水一足草最兇,還要上大鋤鏟草。
棉秧長起來,紅蜘蛛一茬連一茬,還茬茬有分別,樂果、敵敵畏不停地噴,配藥的大水缸終年立在地頭,水桶扁擔噴霧器留在地頭。往年很安全,今年專丟手指頭粗、胳膊長的銅噴桿,楊立山只好把噴桿帶回家里,二十幾根捆一捆放在肩上扛著。
棉秧高過膝蓋就不停地掰杈打尖掐水蔓,這是技術活,和果樹剪枝一樣,決定棉桃的多少和大小,棉桃多了也麻煩,后出生的棉桃霜后開是紅棉花,棉桃多還影響棉桃的大小,棉桃留得少,又影響產量。
終于開花了,棉鈴蟲到了,專禍害棉花桃,一代二代三代,滴滴涕、敵百蟲不住地地噴。兩人抬著桶,后面的人壓噴霧器桿,前面的人揮動噴頭,三伏天帶著口罩穿著秋天的衣服,把農藥噴到棉花的葉子背面。
天氣一轉涼,上大鋤放壟,目的是讓棉株根部加快失水。
秋風起,天高云淡,棉桿變紅、棉桃裂開、露出白白的棉絨。婦女們腰里系著包裹皮,干癟開裂的棉桃殼又尖又硬,手指尖纏著膠布撿棉花,一包裹一包裹的棉花在地頭被塞進大麻袋,裝車運走。
然后把站著的棉花桿按壟分給各家,老人、孩子、青年、壯年齊出動,鎬頭刨鐵鍬挖。農作物中棉桿是最好的柴火,棉秧的根都舍不得扔,最后把葉子全摟光。
今年不比往年,看山護林有刀疤看護,孩子們偷一點荊條疙瘩比偷梨干還難。小樹一樣的蒿子窩被修稻田毀掉。
從棉株上收回的棉花叫籽棉,晴天散在小隊院子的高粱秸稈簾子上曬,雨天要藏進倉庫。干透的棉花才可以送往棉花站,不然測濕度扣水分吃虧的還是小隊。三斤籽棉頂一斤皮棉,三斤籽棉肯定出一斤皮棉,還有棉籽。交籽棉不合算,都知道的,以前沒辦法,有了電,大隊購進一批扎棉機分離出棉籽,購進一臺梳棉花機把皮棉彈成蓬松的棉團,比返銷的要好,下角料棉花瓤子還能做墊子、絮棉門簾子,紅棉花也不怕,自己用也將就著。自己加工,上交皮棉,數量上有文章可做,私下可以分一點,棉花成了貴重的禮品。棉籽是偏得,用來榨油,棉籽餅用來喂羊。最初購進的機器不夠用,又購進一臺扎棉機和兩臺榨油機,我三姑就在加工廠榨油。
彈棉車間,在里面工作半天,人渾身都粘滿絨毛,特別是頭發和眉毛上。冬天,田春明禁止關窗戶,屋子冷,干活人不聽話,他在就敞窗,他走就關窗。一天,最不聽話的人一合刀閘,“嘭”一聲爆炸了,窗戶被炸飛,沒起火、沒傷人、沒損壞設備。田春明說:“棉花絨飛在空中就是炸藥,開合電閘就是點火,懂不懂!”狄支書懂了,害怕了,“啊——,快把后墻開個窗戶,只上鐵條不上窗戶扇。打今個兒起,不聽春明話的人,都給我滾D子!”
忙完本村的忙外村,后半夜,大隊部燈火通明。
最暖和的房間是榨油車間,三姑身著夏天的衣服坐在長腿木凳上,一只手把棉籽散入榨油機的進料口,聽著吱吱扭扭的響聲增減著棉籽,粗粗的鐵肚子下是扇形的鐵板匯聚著油滴,一條油線流進水桶中。
棉籽餅崩落地上,被鐵鍬揚到一大堆上,我伸手抓過一塊,燙得我棄餅抖爪。
屋子的東北角盤著一口大號的鐵鍋,鍋底炭火正紅,鍋里油花翻滾,棉籽油剛榨出來是渾濁的,要在大鍋里加熱處理。十里八村的加工廠不少,澄清油的技術寶慶忠數第一,獨門秘籍不道外人,經過他處理的油橙黃透明。
棉籽油的顏色是油中的極品黃,炸油條、攤雞蛋餅、煎豆包出奇的黃,似染料染過。
院子里搭起簡陋的排房用來防雨雪,堆著籽棉和棉籽,大隊部三間房的大炕上睡滿外村排隊的人。
加工廠里的耗子特別多,個頭還特別大,楊梓林親眼看見一只大耗子小貓不敢抓。
院子里的驢馬糞都堆積成丘,我們圍著馬屁股亂轉,目的是薅馬尾,細細的一綹可以賣一元錢,馬尾是做二胡弓弦子的好材料。
小賣部的煙和酒都賣得特別快,凈賣好酒好煙。
棉花站的徐主任,對本公社很有感情。小隊交皮棉,去找他,他一點不含糊,技術員給皮棉定的等級都不低,還隨到隨交不用排長隊,松嶺門公社的人很滿意。徐主任煙酒不收,還說:“有事盡管來找我。”對他的看法,人們變了。
我家買棉花也借棉花,媽媽拿著桿秤,我背著大布袋子跟在身后,到關系好不錯的人家借棉花,媽媽過稱我記帳。
又買來大紅花喜鵲蹬枝的被面、白襯布,要把所有的棉花裝進去,太厚了有點說不過去,就又買回一床被的面料,厚厚地做了兩條棉被,用柜蓋壓著,上面放了三塊大石頭。
棉花是萬萬不能上火車的,
好多年沒見過面,我盼著那一天的到來,見面的動作和要說的話都想好了,前天盼昨天,昨天盼今天,沒把瑛姑盼回來,我大姑父來了。
兩條被子用一條長行李繩使勁勒,大叟、段大姑父、田老叟三個人用腳踹著打包,完活后根本看不見繩子的痕跡,我一屁股蹲上去能彈起來,鼓鼓溜溜的有點行李的樣,結了雙背帶挎上雙肩,胸前打個橫扣,東西不沉,體積大。田老叟說:“棉被就是個蒙眼,蒙眼一戴,蒙你蒙我蒙他,正大G明地往家蒙。”大姑父有點難為情,“嗨。哪怕多花點錢也行,可是沒地兒買呀,要不是沒辦法,三千多里路誰背這東西。”段大姑父笑一笑說:“都這么干,不是姐夫發明的,火車上又不是你一個人,這叫名正言順。”“好,我就背著‘名正言順’上火車。”
71、老人(十八)
我的大姑父是松嶺門本街人,大姑父的爸爸,周老爺子當過舊警C,大姑父跑盲流去了黑龍江,成了農場的拖拉機手。
瑛姑再婚后去了農場,頭胎是女兒,取名大玲。二胎是個兒子,乳名甜甜,二歲時病逝。農場人多發大骨節病,說是當地的水里缺東西,尤其是男孩子活下來特別難。
農場的生育名額只有兩個,瑛姑一定要個兒子。臨產前回了娘家,生了一個女孩,取名二玲,瑛姑把二玲留下。
大姑父的父母住在松嶺門大隊,二玲輪住爺爺家和姥爺家,二玲來我家時,都是我騎著自行車把她接來。
瑛姑在娘家又生了一個男孩,決定住在娘家,等兒子大了以后再回農場。男孩乳名小扣子,這是我爸的乳名,本意是扣住了。三歲時,這個男孩又病逝,瑛姑把二玲帶回了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