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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來電啦

  • 小小村子
  • 洋宇光
  • 4996字
  • 2021-08-10 08:53:00

21、來電啦

送電這天,天頭剛擦黑,變壓器的周圍,二十個雙響和兩掛二百頭的電光鞭炸響,比過大年還熱鬧。姜電工在上百人的注目禮中合閉電閘,狄支書敲響大鐵鐘,黑暗的山村剎那間是一片光明,月光不皎,天河黯淡,人聲鼎沸。

條條街道上都是人,男女老少空屋子出動,滿街道都是驚詫聲。

楊志山從村子東頭跑到村子南頭,從村子南頭跑回村子東頭,再跑還是東到南南返東,他嘴里不住地喊:“亮了!真亮!全亮了。”

清晨,段獸醫剛出屋,院門外瘸著進來一個老人,右手按著后腰,左手拄著根棍子,一只腳踩實地面另一只用腳尖點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蹭,楊大鵬的爸爸攙扶著大鵬的爺爺進了屋門。段獸醫趕快上手扶定,“大爺,昨兒個晚兒還見你好好的,這是怎么啦?”回話的時候老人不敢大聲,“嗨,別說啦,昨兒個黑夜兒,小孫子讓我拉繩,我一拉,一個大日頭落頭頂上,賊亮直扎我的眼睛,我一躲,就這樣了,放個屁把腰擰了——寸勁。”段獸醫開始忙活,膏藥、拿捏、銀針一頓收拾。

一根鐵線連進各家,各家兩間筒子屋的梁柁下貼炕沿立有一木柱,頂住梁柁不只是為了加固,柱子上掛著馬尾蠅甩子和掃地掃炕的笤帚。磁鐵黑色紙盆的喇叭掛到柱子頂端,屋外進來的鐵線接上喇叭的一根軟線,喇叭另一根軟線接上八號鐵線,鐵線砸進地面土中。喇叭聲音變小就往鐵線根部澆水。楊立山說:“把鐵線砸進屋外的土中,澆尿更好。”

大隊的廣播站開通,高音大喇叭卡在大樹杈上,一個小隊一個。

第一天,狄支書講了小半個上午,高音喇叭里間歇傳出他喝水的聲音。田寶坤小聲說:“比飲叫驢的聲音還大。”

晚上,家家的喇叭里唱大戲——鋼琴伴奏紅燈記。

第二天,滿街筒子飄京戲,孩子們比姜電工唱的正宗:“奶奶,聽我說,我家的表叔數也數不清,沒臉大事不登門。”

“啊——,社員們請注意!派出去學技術的人回來了,我們大隊告別碾子和舂米的時代,今天大隊加工廠開張。我上午試過啦,苞米加工成面快趕上白面細發,高粱磨成米快趕上大米好吃,以前燒火的高粱殼加工后豬特愛吃比米糠都好吃,社員們扛著苞米高粱趕快來加工廠吧!一袋煙的工夫就磨成米和面,別再受累啦。啊——。”

大叟在山上聽見喊話,不管牛群吃沒吃飽早早把牛趕進牛圈,進門就一個肩膀扛高粱一個肩膀扛苞米,一口氣跑到加工廠門口,磨米排第二磨面排第三,我跟腳跑來懷中抱一沓袋子。大叟說:“小光,你在這排隊,看著別讓人加塞,我回家多扛點。”

姜宏偉推著木頭轱轆的獨輪車到了,那聲音老遠就知道他來了,這轱轆外圈包鐵板的木頭車是他爺爺老木匠傳下來的,全大隊唯一的一臺。

機器磨米磨面的速度真快,自己家的米面加工完不肯走,看著別人的米像一股水流出來心里舒服。吃完晚飯還來看,加工廠成了新鮮景兒,大樹臺上一個人影都不見。輪到誰都囑咐一句:“面磨細一點,米磨粗點,不然出糠太多,豬肚子高興人肚子癟鼓。”

突然嗡嗡的機器聲消失,電燈熄滅,“停電了!”黑暗中一陣慌亂有人高喊:“快點燈。”蠟燭被點亮,剛才喊話的人是老印染匠,正在磨的米是他的,他心里著急看著手拿蠟燭的寶慶忠說:“快點兒加工。”寶慶忠莫名其妙地問:“用啥加工?”印染匠一本正經地回答:“點蠟加工。”排隊的三十多人一起大笑,寶慶忠差點把蠟燭的火苗噴滅,楊梓林笑夠以后說:“大叟,你還不如把小隊的驢牽來套上加工。”

吆喝社員出工的鐘聲被屋外的高音喇叭替代,跟著屋里柱子頭的小喇叭開唱京戲,這喇叭,晚上放、中午放、早上放,把人煩透了。有人問:“有什么辦法讓他們閉嘴呀?”楊立山說:“把地線摘掉,喇叭就不響了。”自家屋里的小喇叭不響了,可是室外大樹上的高音大喇叭繼續響。

那口寂靜的大鐵鐘引起孩子們的注意,我和姜宏偉約定:一伙各出兩個人,每人連砸大鐘十響,數目不夠或者不敢砸的人跪地上磕仨響頭叫三聲爺爺,今后見面喊孫子,當著家里大人的面照舊喊。選兩人是因為大鐵鐘耳朵窟窿里就插有兩根王八柳的硬木槌,這是狄支書敲鐘的專用工具。

石頭剪刀布姜宏偉慘敗,一群人跑上大樹臺,我和段興國抄起木槌,一起掄圓它砸鐘又快又狠,數夠十下把木槌塞進對方手中就跑。姜宏偉和趙寶金真不想當孫子,堅持砸夠十次后被楊大鵬和李二逮住。

漆黑的夜里,這鐘聲連響兩通。按照約定,大鐘急響三通就是警報。兩通也足以讓人們相信有地方失火,拎著水桶的、扛著鎬頭的、掐著鐵鍬的跑來一大群,不見火光,黑燈瞎火的,人們摸不著頭腦,只能交頭接耳互相打聽。熊孩子們早都冷鍋貼餅子——蔫溜。上氣不接下氣的狄支書不是跑來累的而是氣的,脫下鞋就拍姜宏偉和趙寶金。

第二天,我們四個人被罰站一上午,氣成七葷八素的狄支書親自脫鞋拍屁股,陪著拍的人還有高瑞和趙校長。

下午,大門口站立多年的木架子被放倒,大鐵鐘落地。沒幾天大鐵鐘又被高高掛起,換了地方站到隊部的窗戶前。因為經常停電,狄支書還要晨起敲鐘。

不久,寶慶忠和楊梓林驚奇地發現,后半夜很少停電,星期天的白天有時有電,星期天的夜里整宿有電。全公社就松嶺門大隊和本大隊有加工廠,十里八村的人趕著大車夜間來加工米和面。大隊高會計收錢多在黑間,他干脆住進大隊部,大隊部晚上加餐。就因為爸爸是會計,高永泉也到大隊部蹭吃蹭睡的。從此,進村工作組的派飯結束了,不管來多少人都吃住在大隊部。

因為白天很少有電,人們還心存僥幸,太陽落山以后的掌燈時分不自覺地拉開關,家里多人重復這個動作,所以開關最終的狀態難以確定。后半夜睡夢中突然亮燈,一家子人夢中被晃醒。楊大鵬的爺爺對不閉開關特別反感,被窩里坐起來把被子從后背圍到胸前,只露個腦袋開罵:“敗家子,一群敗家子。”此時電燈關閉,人昏昏欲睡,老人罵累了只好去睡,三來二去這夜罵傳出家門,就成了他們的家罵。田寶坤說:“這老頭呀,盯死這電燈的開關。”老人說:“這是錢買亮。”燒火的時候不讓開燈,他說:“那不是有亮嗎。”刷碗不讓開燈,他說:“點洋油燈。”串門子嘮嗑的時候不開燈,他說:“用耳朵嘴巴也不用眼睛。”

東隊的‘場院’起用了,就在隊部院子西邊,平整后淋水碾軋瓷實的場院用潮濕的谷子秸稈蓋著防止日光暴曬,窩鋪里已經入住看護人。

一捆一捆的高粱頭鋪在房頂曬著,遠看紅紅的一片。清晨的家雀成群結隊,一鞭子抽過去能打死仨。谷子頭朝外根向內堆成圓柱狀,黃黃的一垛,晴天能晾曬,雨天能防雨。兩個木頭架子已經堆進苞米棒子,豇豆、黃豆、黍子、芝麻不多,一簇簇地立場院的一角。小隊部的倉庫里有棉花和地瓜。

秋收過后這里是中心,熱鬧非凡,熬冬經春過夏度秋的忙活,三十四戶人家的一年收入全在這里,防火、防潮、防盜、防鼠,還防天上的鴿子和麻雀。

一連幾個晴天過后,婦女們分成兩伙。一伙人搓苞米,一手一個苞米棒子,棒子互擰,苞米粒子散落一堆,苞米棒芯疊成一另堆。另一伙人,人手攥一把掐刀子,掐谷穗。

場院中已經干透的高粱穗鋪成三個環形,環的中心立著人,右手和右臂夾一桿大鞭子,左手綰一根韁繩,韁繩牽著的是一匹馬,馬拉著圓柱型石磙子,碾軋著高粱穗。馬嘴帶著荊條編的籠頭,防備它偷吃高粱。馬的眼睛用厚布蒙住,這塊布叫“蒙眼”,想讓馬原地轉圈,必須用蒙眼把它眼睛蒙住,不然馬一步都不邁,任你棒打鞭子抽。要是讓牲畜看明白,死活都不肯邁步,蒙眼是個好玩意,少了不行。打場的高瑞說:“蒙眼一戴,兩眼一抹黑,原地轉圈當成前進,妙就妙在心里正確。”

楊梓蘭的弟弟二尕站在園環的中心,才多大點的小東西,喜歡牲口。紅纓大鞭子他擎不住,鞭子把頂在腳邊地上,右手抓著鞭子桿不停地搖,鞭子在空中轉成車輪。左手攬著韁繩,身子眼睛跟著馬頭轉圈,嘴里不住吆喝:“駕,駕。哼,偷懶,你想都別想。”他在替他爸爸遛場,他爸爸楊志山的煙癮犯了,此時在大樹臺上抽旱煙。

大隊部南墻的長條黑板上,劉老師剛剛書寫完標語:農業學大寨!黑板太大,一行大字只用了一半。字頭上創造性地用彩筆畫了一弧彩虹,五彩乍現。

磙子碾過,有人用五齒叉子挑起高粱穗。待到高粱粒脫凈,把高粱撓叉到場院邊堆起來。然后把高粱掃到一堆。逢合適的北風起,高粱堆前二人背風對站,人手一把木锨,把高粱散揚向空中,借助風力分開碎屑、高粱殼、高粱粒。這是個技術活兒,要求揚場的人根據風力的強弱把握好高度,揚起來的高粱在空中要散開,落地點要集中。和木锨手配對的人捂得嚴嚴實實,頭上頂一片麻袋,用圍脖裹住脖子和臉,千萬不能讓如煙的纖毛鉆進去,否則,癢得人想撓破皮肉。每人手里一把竹掃帚,輕輕拂去高粱堆背風坡的帶殼高粱,這樣高粱還需要處理。十多萬斤的高粱,四人一組輪流上場,打場,要持續一二個月的時間。

天黑,場院點上大燈泡子,不久停電,不得不點上馬燈。孩子們都不回家,等著,今夜有一頓高粱米飯燉大豆腐。

自家最大個的腕都拿在手里,為了多吃,中午沒有吃飯。這頓飯不是天天有,深秋場院開場的第一天吃開場,吃個喜。

吃完飯分口糧,大人孩子齊上場,人們手中拿著麻袋、口袋、麻繩、大扁擔。不用排隊,次序在小隊會計的本子上,一戶一頁帳,喊人名字的時候帶有今夜分到糧食的斤數,姜會計喊:“段顯祖兩口人,高粱五十斤,苞米二十斤。”接著喊下一家,“楊志山,過來核對你家的數目。”楊志山鼓顛鼓顛地跑過來,其實就是聽姜會計先給他一個人小聲念一遍,“我家大丫頭長一歲,吃大人的糧食量,改過來了嗎?。”姜會計說:“知道,數量長了,你自己看。”

段顯祖屁顛屁顛跑到大桿稱前查看秤桿星,老伴把麻袋撐開口等著,糧食流進麻袋里,樂呵呵地閉不上嘴。

連續的晴天,天天夜里分口糧。個人分完口糧,青壯年留下,往隊部的倉庫中運糧。

木飯桌放到炕上,桌面平鋪一層黃豆,一圈人用手指撥動豆粒撿出夾雜其中的石子,然后把豆子掃進簸箕中,再鋪下一層。“大舅,不錯啊,豆子里都是大個石子?”田寶坤看出一點門道。我問:“這是故意摻進去的?”田老叟回答:“那是當然的。”我問:“爺爺,為什么摻進石子?”爺爺說:“有石子沙土的糧食叫土糧食,不計入產量,分給社員喂豬喂雞不算個人口糧的糧食量。”聽了爺爺的話我來了精神,“那把糧食全摻進沙子,都分下去全不算糧食量。”“哈哈哈。”屋子里的人全都大笑,大叟對我說:“真是小孩子,大人比你奸。每年初秋,公社組織人進村“估產”,一塊地一塊地估算地里站著莊稼的產量。村民口糧分完后,余糧統統上交,小隊是有任務的。實際產量和估產差距太大時,隊長是沒好果子吃的。小隊隊長都愿意少估,可是一個人說了不算。摻沙子全當土糧食分,誰敢!找死吧。金貴的黃豆當土糧食分一點,隊長的膽子就不小了。再說谷子高粱里沙子摻進容易挑出去難,真成土糧食了人也沒法吃。你沒看見真正的土糧食用簸箕簸出一半,另一半只能喂雞。”我又問:“楊隊長說有前后眼都種苞米,為什么?”田寶坤回答:“今年大雨后跟著大風,高粱倒伏減產,苞米抗風少減產,早知道這樣,誰都種苞米不種高粱。不多種苞米是因為產量低,雜交6A高粱產量高,一畝地能打五百多斤。人也不能吃一年的高粱米飯,種苞米是為了換樣吃。棉花地要保證耕種的畝數,這是上級的任務必須種,黃豆、豇豆、芝麻、谷子、黍子的面積都有限制不讓多種,明白了?”我說:“明白了。”田老叟問:“你明白啥了?”我說:“就是想著法兒地多打糧食。”

爺爺說:“今年鐵定吃返銷糧,往年好歹上交兩三大車萬八斤糧,今年要往回拉糧食,種糧人還缺糧,估計今年賣棉花的錢全得搭在返銷糧上。”田寶坤說:“你們東隊還偷摸弄點菜,比我們腰隊強點,我們更慘了,干一年沒掙一分錢,家家戶戶還要往隊里倒搭錢。”我問:“家家上哪弄錢給小隊?”田老叟回答:“不用掏現錢,好年景掙錢的時候,不把錢全部發給社員,留一部分放在小隊帳上,叫作集體積累,防備今年這種情況出現,今年的虧空從積累里扣。你家出工的人少,工分不夠,好年頭也倒搭隊里錢,你家今年和去年一個媽樣。”

一盞十五瓦的燈一個月要兩毛錢的電費。兩毛錢的電費啊!楊志山的心啊,針扎剜肉地痛,通電的第二個月,交電費的時候,他說:“姜電工,你收我兩燈的錢。”“為什么?”“我外屋的燈這個月一次沒開。”“沒人看見。”“那咋辦啊?”“想不交電費,只能把燈掐嘍。”楊志山說:“你掐,快點掐。”

不久人們發現,大喇叭里喊話前,先“嘣嘣”敲兩下,接著“噗噗”吹兩下。那聲音,刀疤說:“真像驢放屁。”田寶坤跟他抬杠,說:“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有能耐你上去放兩個聽聽。”刀疤說:“我不行,沒有那兩下子。會放響屁的都是大隊的干部,我放一個,也是蔫兒的。”田老叟說:“癟屁更臭!”

“楊久原楊老爺子立刻到大隊部來,立刻!”高音大喇叭里的楊大鵬連叫三遍,那口氣橫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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