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從前慢
- 大學時代的青蛙
- 周老野
- 2044字
- 2021-08-31 20:07:22
在潮熱又令人窒息的被窩里捂到半夜,高燒慢慢退了。
陳晨覺得自己只剩下一副近乎于無的軀殼,其余的都是靈魂的重量。
借著手機的屏幕光,他又展開了肖瀟的回信。
信箋是那種很經典的康奈爾筆記本紋理,邊緣開滿了乳白色的小花,若有若無地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他撫摸著每一個洇入紙紋的字跡,妄圖從里面挖掘出肖瀟的聲音。
他默默在心底又讀了一遍,這是第七十三遍。但每次從第一個字開始念,仍舊是那么新鮮,吸引著他讀了一遍又一遍。
念著那些文字的時候,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直響。這張信箋的寥寥數語像是童話中解除封印咒詛的密語,而他是被巫婆施了魔法的王子,是被封印瓶子中的綠色惡魔,是正在從沉寂千年的塵土中起來的木乃伊。
這是我的死刑豁免書,這是我的生命,我重生了。他像是發了瘋似的,很想現在,就是現在從被窩里爬出來,像當年的馬拉松一樣跑到肖瀟樓下,像此前的那個男生一樣,沖著她的窗戶高喊,出來吧,我的公主,我的辛德瑞拉,我的朱麗葉,我的……
他像一座行將爆發的火山在風雨霜雪的洗禮之后,沖天空噴灑像熱血一樣的巖漿。
這時候手機屏幕突然閃出來一條消息。
“你睡了嗎?”
陳晨揉了揉眼睛,確定這不是夢,“睡不著。你呢?”
“我也是。”后面加了一個笑臉。
“為什么?”
“我躲在被窩里讀某人的信。”后面是“哈哈”的表情。
“我也是。”陳晨現在有點兒相信緣分和天意了。
“你發燒好些了嗎?”
“好了,但是……”陳晨按捺住狂跳的心臟,“我覺得我應該是瘋了。”
“什么意思?”
“我想你想得快要瘋了。”陳晨怎么想也想不出肖瀟的模樣來。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
陳晨后來才反應過來,也許是這樣的話在午夜里有點兒露骨,趕忙發了消息向她道歉:“肖瀟,對不起,我可能真的是瘋了,才說那樣的話。”
又過了一會兒,才來了信息,“我喜歡你叫我肖雨。”
“太好了,我很喜歡下雨。”水汽籠罩住了屏幕,陳晨使勁擦了擦,“你可以叫我陳征。”
“好,那這就是我們的專屬名字了。”
“嗯,你明天要我去宿舍樓下等你嗎?”觀摩了秦凱這么久,陳晨也稍微有些上道了。
“不。”
“需要我去食堂,圖書館或者自習室陪你嗎?”陳晨又接著問。
“不。”
陳晨有些慌了,“為什么?”
“因為我希望你我都是自由的。”
“什么意思?”陳晨的心揪了起來。
“我們不用想著什么時候見面,也不用刻意約定。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陳晨有些不明白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復。
肖瀟又發來了短信,“我想我們可以像從前一樣,繼續走自己的路,看看什么時候能夠不期而遇。
“征,不要誤會我不喜歡見你。我喜歡我們的愛情可以慢一些,就像我喜歡的一首詩,你能猜到嗎?”
“雨,我幾乎從不讀現代詩,但我想你可以講給我聽。”
“是木心先生寫的《從前慢》,其中有一句,從前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陳晨打字的手僵在了那里,眼睛有些濕潤。
“征,你怎么了,不喜歡嗎?”
“不,我很喜歡,”陳晨揉了揉眼睛,“我有個主意。”
“什么?”后面是“哈哈”的表情,還加了個問號。
“以后我每周寫一封信給你,怎么樣?”陳晨笑了。
“太好了,我喜歡你寫給我的文字。”后面是微笑的表情。
“那我讓宿舍阿姨送給你。你的回信可以交給覃曉明或者秦凱。怎么樣?”
“我想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可以嗎?”
“好。”
創世紀里說,上帝看亞當獨居不好,所以趁他睡覺的時候,從他肋下取了一根骨頭,藉此創造了他的配偶夏娃。當他醒來第一次看見夏娃的時候,情難自已發了一聲感嘆:
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而圣經作者隨之在其后寫了男女結合的原因:所以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聯合,成為一體。
陳晨懷著一種如墜夢中的心情與肖瀟聊到了凌晨三點。他想起秦凱讓他試著談一場戀愛的忠告,又想起創世紀里人類始祖的愛情,竟然漸漸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和滿足。
“征,晚安。”
“雨,晚安。”
這時候陳晨才注意到,天亮了。
從前他無比鄙夷某個暢銷作家類似于天亮說晚安的矯揉做作之詞,但現在他覺得這樣的告別方式實在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幸福。
這種幸福感使笑意一直從他的嘴角漾到眼睛里,并且定格在那里。
秦凱很快覺察到陳晨在一夜之間的變化,“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陳晨只是微笑,也不回答他。
等一切收拾妥當,準備去女友宿舍樓下報到的時候,秦凱看了看還在磨蹭的陳晨,“走啊,不一起去她們樓下報到嗎?”
“不用。”
“嚯,老三你真行,這地位可以啊……”秦凱調侃了幾句,“哎媽呀,我得走了!”
自由。
從前慢。
不期而遇。
幾個小時前,陳晨還覺得這種戀愛方式跟他寫那封情書一樣古典。但是現在他已經開始羨慕秦凱的身不由己了。
像往常一樣。肖瀟說她希望可以像以前一樣自由。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一切都因為昨晚的那首小詩改變了。
這時候陳晨發現自己似乎是失憶了。他記不起以前他在幾點鐘起床,幾點鐘出門,以怎樣的心境走過門前的那條公路,又以什么樣的姿勢坐在教室的角落里。
后來他木然走出了宿舍。
門外的操場旁垂柳青青,像籠上了一層綠色的輕煙。他記得上次看見這樣的柳樹是在很多年以前了。仔細想來,應該也是在某個校園里,還有一群穿著藍白校服的少男少女,站在九月新開學的操場上。
這真的是一個戀愛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