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雙雙倒地,滾了一段路,慕容鶴撞上了路邊的一個小攤子。
脊背傳來的疼痛讓她更加清醒。
就在兩人身后,粗大的木柱轟然倒地,發出巨大的響聲,揚起木屑與塵埃。
所幸兩人均沒有大礙。
慕容鶴扶著婦人起來,那位婦人突然反握住她的手,問她有沒有受傷。
慕容鶴頗為意外,擺擺手,道:“我沒事的,您怎么樣?有沒有哪里痛?”
婦人聞言笑了:“我哪里會有事,多虧了姑娘你啊?!?
她打量了一下慕容鶴,“你這般年紀的姑娘便會濟世救人了,可真厲害。我也有個女兒,和你一般年紀,不知她過得怎么樣了……”
慕容鶴心想:莫非這婦人與她的骨肉分離?所以才會如此難過?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聽見婦人哀哀地嘆了口氣,眸中隱隱有水光溢出。
婦人回過神來,彎腰從容地拍干凈身上沾染的泥土灰塵。
明明是個貧民打扮的婦女,慕容鶴卻覺得她不緊不慢的動作很像一個有教養的貴族夫人,雖然面上全是灰塵,有些臟兮兮的,可慕容鶴竟生出幾分熟悉。
這是怎么一回事?
待婦人走遠,剛剛一直在安置受傷之人的那名少年走過來,對著慕容鶴抱拳行了一禮:“多謝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曉醉。不知姑娘怎么稱呼?”
慕容鶴之前可算是見識了,此人輕功與武術都十分卓越,怕也是江湖上的人,雖然年紀尚輕,可也算是后起之秀了。
“不必謝我,我還得謝謝公子才是。”十多年不出山,禮數都是師父教的,她好歹學了個七七八八,“在下慕容鶴,請多指教。”
慕容鶴有時真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救人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卻結識了出山以來的第一位好友。
兩人全身上下都淋了個濕透,衣服上還沾滿煙塵,于是曉醉提議帶慕容鶴去附近另一家客棧休息,換洗衣物。
而慕容鶴在皇都人生地不熟,又被淋得渾身發抖,便欣然答應了。
去了另一家客棧,曉醉要了兩間房,把慕容鶴那一間的錢也墊付了,她更加認定了這個少年是個大好人,還是個有錢的少爺。
走進寬敞的房間,這里干凈清爽,木床掛起層層綢緞輕紗,裝飾古樸而不失韻味。
墻邊是檀木的巨大書架,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先人的文作以及各種民間話本。白凈的墻上掛上筆墨濃重的山水名畫,讓人不自覺寄情于江南水鄉之中。
慕容鶴打好熱水,褪下濕透的衣衫,解下古樸的發簪,散落下三千青絲,渾身放松地享受沐浴。
同時,她也摘下了一直戴著的假面皮。
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傷疤,盡管已經沒有當年的痛楚,手卻依舊在顫抖著。
慕容鶴換上了自己帶來的另一件衣裳。湖藍色長衫,搭配青色長及腳裸的下裙,越發襯托了肌膚的水靈與白皙。
她捧著自己解下的面皮,那是師父為她做的。
這張假臉與自己僅有的右半邊臉,并不完全一致,卻也十分相似,算是清秀佳人。
慕容鶴想了想,又做了一張與先前一模一樣的假面皮帶上。原先的不能用了,但總不能以另一張臉出現在毫不知情的曉醉面前吧。
收拾完畢,慕容鶴走出房門,發現曉醉已經在等待她了。
兩人坐在客棧二樓一張紅木桌前,各端著一只小巧玲瓏的瓷制酒杯,里面盛著清香的茶水。
沉默一陣后,曉醉出聲,道:“慕容姑娘,我有一問,不知你可否回答?”
正在飲茶的慕容鶴手頓了頓,放下茶盞,抬眸,對上曉醉的眼眸。
他雖然說是有疑問,但神色堅定,怕是已經知曉答案,在向慕容鶴求證。
她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道:“不必多禮,叫我鶴兒便可以了?!?
師父從前便是這樣喚她的,她聽著這個稱呼整整十二年。
曉醉聞言笑了,細長的丹鳳眼瞇成兩條彎彎的月牙兒,平添了一種秀氣。
“好吧,鶴兒。”他深吸了一口氣,“我雖然也不是資深的江湖人士,但易容術師我也頗有耳聞。你便是這易容術師吧?”
剎那間慕容鶴感覺呼吸都停滯了,她總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破綻,而眼前俊美秀氣又不失凌厲的男子,正狠狠地扒著她的破綻,早已看穿一切。
看穿了自己拙劣的演技。
慕容鶴故作淡定,道:“何以見得?”
曉醉似乎是預料到她不會輕易承認,接著道:“姑娘雖然眉清目秀,也并不是農家女子的打扮。卻沒有閨閣女子身上應有的胭脂水粉之氣。反而有一種淡淡的煙草的清香。
江湖上的易容術,一是制作一張假皮,為了不讓別人發現破綻,制作的假皮一般都會與真正的皮膚相融合,讓這張假臉伴隨這人一生。但只有向易容術師請求易容的人才會這么做。
第二呢,便是削骨重塑。這種方法遠遠比制作假皮效果要好得多,更為逼真,沒有后患??蛇\用此法會折損大量陽壽。易容術師絕不會為了隱藏身份而這么做。
而一般人在請求易容的時候,是不會想要那種可以隨時摘下的假面的。這種假面一張只能用一次,而易容術師則偏愛此法。我曾經看過有關易容術師的簡要記載。雖然不知具體方法,可這種的假面上運用了大量煙草,正如鶴兒身上的一樣?!?
這人居然對易容術知道的如此詳細!
盡管曉醉不知易容術的具體方法,卻也讓慕容鶴大為震驚。
“你如何確定我身上的煙草味一定出自于易容之術?”
“因為臉。”
慕容鶴不解,臉?她現在帶著的假面是照著原先師父的那一張制作的,她很確定一般人看不出差別啊!
曉醉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慕容鶴細微的表情變化,意識到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
“鶴兒的假面并沒有問題,的確與之前一模一樣。問題出在發際線。姑娘換上新的假面之后,發際線深處微微露出的膚色與面皮的顏色稍有不符。我就在剛剛有注意到。”
慕容鶴下意識的撫摸了一下自己的發際線??磥碓谡{膚色的時候自己沒有算準確啊。
如此,她也只能招了。
曉醉似乎對自己的推測極為滿意,臉上的笑容越發深了,明明是如沐春風一般的笑顏,尋常家的姑娘早就沉溺在其中了,可慕容鶴只覺得他笑得像只狐貍。
嗯,還是只偷到雞的狐貍。
不過慕容鶴覺得他對易容術并沒有覬覦之心,那個笑容是純粹的出于內心,對自己推斷正確的高興。這一點她還是可以看出的。
看他知曉這么多江湖上的人和事,她突然想到了師父遇刺那一天看見的黑白面具,便向曉醉詢問道。
“黑白面具?”曉醉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道,“略有耳聞?!?
“愿聽其詳?!?
他低頭飲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道:“這個黑白面具在江湖上很有名。人們稱呼他為黑白客。他行俠仗義,劫富濟貧,濟世蒼生。在江湖上享有很大的名譽,追隨者眾多?!?
慕容鶴聞言至此,猛地站起身,“啪”地一拍桌子,“什么???”
曉醉不解的看著突然激動的慕容鶴。
她也意識到自己的一時失態,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想象這個殺死師父的人居然會是個濟世蒼生的俠客。
“你若是不信,大可問問這附近的其他人啊。”曉醉無辜地眨眨眼。
慕容鶴賭氣在客棧里轉了一圈,對著一桌桌客人挨個問了一遍。
凡是聽說過黑白客的人,無不稱贊其為人的正直。
慕容鶴感覺自己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
“真是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