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刻鐘的時間過去了，煙瘴已經完全被大陣吸收，灰黑的陣紋陷入地下消失不見，云端上的幾個人則臉色慘白地趴著。

他們失去的精血氣力并沒有恢復，經脈中也空蕩蕩的，呈現出枯竭之勢。

曲長老蜷縮著，眸中晦暗不明，指尖扣在掌心的肉中，鮮血被袖袍吸收，渲染出漂亮的暗紅花色，藏在淡淡的桃粉花瓣中，別有一番趣味。

只有空無齋的兩個和尚還平心靜氣地努力爬起，盤膝打坐。

其余三人見狀也強撐著爬了起來，學著和尚的樣子打坐，坐了一會兒，沒什么感覺，路長老又道，“兩位大師可有主意？”

“沒有。”空玄閉著眼睛，微微啟唇，出口的兩個字沒什么感情。

路長老驚訝道，“那咱們這是在做什么？”

“靜心。”

“靜心有什么用？還不是等死？！”曲長老嗤笑道。

空無齋另一個和尚睜開眼睛，眸中略帶不愉，“煙瘴散去，各門長老也該明白應該做什么，再不濟，云華尊者的魂力也會覆蓋至此，會有人帶我們下去的。”

“下去之后呢？做個凡人？”曲長老抑制不住地抬高聲音，“你難道感受不到自己的異常？！”

“然后呢？因緣際會，自有緣法。”空玄開口。

曲長老咬牙低頭，沒再多說什么。

鳳族駐地。

那顆巨大的梅樹下，玄色的身影佇立在落花之中，顯得有些孤寂。

“你對我的做法有意見？”鳳君出現在他的身邊。

鳳羽一動不動，半晌才緩緩搖頭，“舅舅自然比我更了解該如何行事。”

“那你為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鳳君道。

“我以為舅舅知道。”

“舅舅也以為你明白現在不是什么說話的時機。”

“可我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

“多久？”

“記不清了。”

鳳君輕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當你足夠強大，一切陰謀詭計都不值一提，不是嗎？”

“是。”

鳳羽斜眸瞧他，忽地一笑，“舅舅認為我是什么樣的人？”

“單純善良、外冷內熱、執著堅定、潛能無限。”

“聽起來還不錯。”鳳羽微笑。

鳳君失笑，搖頭道，“你很聰明，但是卻并不擅長人情世故，你只是......還像個孩子。”

“孩子？你知道我......”鳳羽話鋒一轉，“舅舅戲耍霍逍的手段還能重現嗎？”

鳳君終于認真起來，他直視著青年，丑陋的鐵面具擋住了鳳族外表的光芒，風神疏朗、氣質卓然，可以說，除卻這張與自己七分像的容貌，青年并不像是鳳族。

明月墜至山腰，懸于檐脊，冷光漫似流水，與夜風攜來清氣，盤踞在群山環繞的后山宮殿，靜謐無聲。

像是神祇。

鳳君暗嘆。

這孩子的眼睛可比那天邊皎月明亮動人。

額角碎發略顯凌亂地柔和了面具的邊角，黑色的長發被隨意地束在腦后，風流不羈又冷靜自持，矛盾又契合。

“舅舅？”

“當然，與舅舅回鳳神宮去。”

“不勝榮幸。”

“好好說話。”

“好。”鳳羽從善如流道，“還不怎么了解舅舅，舅舅愿意說些什么，來配合今天的月色嗎？”

月上云如花般蔓延，鳳君眸光微閃，“當然。”

鳳君昭，鳳族現任鳳君。

他出生時，鳳族已經在鳳神宮閉關幾千年，他見到外界卻是因為......

鳳君垂眸，粲然笑道，“我第一次離開鳳神宮，就是前往北洲，認識了......秦楚寒。”

“那是誰？”

“前幾任的雪族圣女。”鳳君收了笑，他不是不喜歡笑，只是已經忘了怎么保持笑容，“是我曾經的愛人。”

“在你說出曾經這兩個字時，我就已經猜到了故事的結局。”鳳羽嘆了口氣，“畢竟我也有個愛人，而我還不知道她是否已經是曾經。”

“那你覺得結局是什么？”

“她死了，不出意外是死在了你的手上。”鳳羽輕聲道，“因為你的第一反應沒有仇恨。”

“聰明的孩子。”鳳君嘆了口氣，抬手在他頭頂輕柔地撫了撫，“至少一大半都是我的罪。”

鳳族與生俱來的高傲讓鳳君在剛剛離開鳳神宮后相當長一段日子里并不順利，只身在外的鳳凰矜貴驕傲、熱烈如東升旭日，意氣風發、清朗俊逸。化名免去了種族的麻煩，而性格和容貌卻惹來了更大的麻煩。

追捧追求者如過江之鯽，而討厭排斥者并不次于前者。

后來他在北洲遇到那個堅毅勇敢的女孩兒。

他們一起度過了一段相當長的快樂時光，而這些美好的回憶，很快變成了一把把尖刀，利刃梗在喉嚨，扎在心口，鮮血直流，永遠都無法愈合。

她是雪族的圣女，她比北境最高山巔的冰雪還要純潔美麗，那回眸一笑、驚鴻一瞥瞬間奪走了他的注意力，讓他立即陷入了轟轟烈烈的愛戀之中，膚淺的愛隨時間的推移漸漸刻骨，女孩兒內里的美好純粹讓他淪陷至深。

雪族......圣女是要成為最強勇士的妻子的，鳳君的到來，讓雪族發生動亂，因為圣女同樣愛上了這個太陽一樣耀眼的青年。

鳳君當然是不肯讓心愛的女孩兒不明不白地跟自己私奔的，所以他向雪族最強者發出挑戰。

戰斗不可避免地暴露了他的身份。

不屑于所有其他種族的鳳族并沒有記錄種族關系，所以鳳君不知道雪族是仇恨鳳族的。

暴露身份的那一刻，愛人的眼神讓他喘不過氣來，原本能躲開的攻擊結結實實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肆意張揚地來到北洲站在戰場，帶著滿身狼狽逃離北洲，回到鳳神宮，心魔纏身，一百年沒有離開。

在一個可恥的騙子的誘導下，他渾渾噩噩地離開鳳神宮，親手殺死了等在宮外的愛人。

那不是心魔，是他的愛人啊！

鳳君瞬間清醒又陷入更深的混亂，那柄長劍在失控的鳳火中融化，與愛人是尸體練成了一桿長槍。

長槍入體，涼意讓他恢復了神智，突破了被心魔卡了很久的修為，但是，也迎來的新的、永遠無法看透的心魔。

暗紅滴入瞳孔擴散，鳳君的眼神鋒銳，猩紅的雙眸死死盯住了身邊唯一的活人——鳳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