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燒死我啊!”池魚崩潰了,蹲下身子抱著頭,又哭又笑:“我十歲借住這王府,和他一起長大,這么多年來一直真心真意地對他,他竟然要燒死我!”
許是她聲音大了些,院子里的動靜漸漸沒了,白發反應極快,立馬拎起一人兩貓,飛身而走。
“走哪里去?”池魚掙扎了兩下:“你放我去跟他對質!我倒是要問問,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閉嘴!”白發瞇了瞇眼:“不想死就聽我的!”
悲憤難平,池魚死死地抓著他的衣裳,咬牙道:“就算我聽你的,又能如何?沈棄淮要我死,我在這京城就活不了!”
那可是一手遮天的沈棄淮!他能在自己的王府里燒死她一次,就能殺她第二次第三次,她跑得掉嗎?離開王府,外頭仇人甚多,她活得下來嗎!
冷笑一聲,白發斜眼睨著她,表情很是不屑:“有我在,你怕個什么?”
這語氣很是自信,聽得池魚愣了愣,抬頭疑惑地看著他:“你……是何方神圣?”
白發沉默了片刻,深黑的眼珠子一轉,吐了個名字出來:“沈故淵。”
池魚皺眉:“沈氏皇族?”
“算是吧。”沈故淵尋了無人的院落將她放下,拂了拂自己身上的袍子。
不知道為什么,池魚覺得這人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心虛,忍不住就懷疑起來:“我怎么從來沒聽人說過這個名字?”
沈故淵有點不耐煩:“你沒聽過的人都不存在不成?”
池魚愕然,低頭想想,好像也是。
“別多想了,跟我走。”沈故淵下巴微抬:“我帶你出這王府,保你性命。”
那怎么可能?池魚苦笑,蹲在地上摸落白的腦袋:“恩公有所不知,沈棄淮攝政已久,權勢滔天,我雖為郡主,但父王早死,滿門已滅,在他眼里不過是浮塵螻蟻,他想要我死,就絕對不會放過我。”
“別說那么多。”沈故淵道:“我就問你一句話,你現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最想做的?池魚咬牙:“那還用說?報仇!讓他們付出代價!”
“那就行了。”沈故淵點頭:“我幫你。”
微微一愣,池魚有點意外地看著他:“恩公,咱們先前認識嗎?”
“不認識。”
“那您平白無故的,幫我做什么?”
“……”人心就是這么復雜,永遠不相信憑空而來的好意。
沈故淵想了想,道:“你若非要個理由,那就是我與這沈棄淮有仇。”
有仇?池魚認真思考一番,發現挺有道理的,沈棄淮畢竟只是鎮南王撿回來的養子,如今皇帝年幼,皇族血脈凋零,任由他一個外人掌控大權,的確是有不少皇族不滿。
“問夠了嗎?”沈故淵轉身拂袖:“趁著夜色,趕緊跟我走!”
想想自己身上也沒有能被騙的東西,再看看自己如今這絕望的處境,池魚望著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氣,抱起貓就跟了上去。
前頭的人走得不快也不慢,但稀奇的是,他走的這條路上竟然一個守衛也沒有,到了院墻旁邊,他更是勾了她的腰,直接越了過去。
墻外有馬車停著,池魚正有點好奇這車是誰的,就見沈故淵上去掀開了車簾,回頭朝她道:“上去。”
這還是有備而來?
池魚想也不想就抱著貓鉆了上去,車簾放下,沈故淵就坐在她對面,平靜地吩咐車夫:“走吧。”
“要去哪里?”車轱轆動起來,池魚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沈故淵抬眼看她,眉心微皺:“你不疼嗎?”
疼?池魚有點茫然,順著他的視線摸了摸自己的臉。
“嘶——”還真的挺疼。
“還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他嗤笑:“光顧著嚷嚷要報仇,一身傷都沒知覺的?換個人來,這會兒就該暈過去了。”
臉頰上火辣辣的,身上也有大片大片的燒傷,池魚苦笑著問了一句:“我現在的模樣是不是很丑?”
沈故淵淡淡地道:“本也不是多好看。”
是啊,就是因為沒多好看,沈棄淮才不喜歡她的吧。
寧池魚咧了咧嘴,難得還能笑出來:“丑點好,等再站到他面前的時候,他便認不出我了,指不定還能嚇他一嚇,嘿嘿。”
沈故淵沒笑,鳳目半闔,沉默地看著她。
池魚笑著笑著就安靜了,低頭摸摸懷里的兩只貓,心里沉得厲害。
要怎么辦呢?她這個樣子,到底還能做什么?
馬車搖搖晃晃地走著,半個時辰之后才停了下來。
前頭是一處宅院,白墻灰瓦。沈故淵上前推開門,朝她招了招手:“進來。”
這姿勢真的有點逗狗的意思,不過池魚沒有心思計較這些,乖順地跟著跨進了門。
“躺下。”
屋子里有一張寬大的床,沈故淵坐在床邊,一邊朝她吩咐,一邊拍了拍床弦。
池魚愣了愣:“這……”
這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讓她躺在床上是什么意思?
疑問還沒問出來,對面的人就冷笑了一聲:“你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自己發高熱了,自己不清楚?”
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池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喃喃道:“感覺不到燙啊。”
“那是因為你全身都一樣燙了。”沒好氣地將她拉過去按在床上,沈故淵道,“得虧是有我在,不然你連這場病都抗不過去。”
蹬掉鞋子,池魚將貓放下床,乖乖地捏著被子躺好。
“你會治病?”她問。
“我什么都會。”他答。
池魚輕笑,心想這人未免太過自大了,天下事情何其多,哪有人什么都會的?
不過她的頭很重,胸口也很悶,渾身提不上勁,一躺下來才發覺自己一直緊繃著身子,驟然一放松,整個人慢慢地就陷入了黑暗。
……
“池魚,到我身邊來。”有人喚了她一句。
熟悉的聲音,她一聽見就下意識地往那邊跑。果然,沒跑兩步就看見了沈棄淮站在那里,溫柔地朝她伸手:“過來。”
心里一喜,她立馬沖上去,像往常一樣,死死地抱住他。
“王爺。”她高興地道:“我剛剛做噩夢了,夢見幼微背叛了我,您下令燒死我!”
“傻瓜,做噩夢還這么開心?”沈棄淮搖頭:“莫不是睡傻了?”
“因為是夢,所以我很開心啊!”池魚又哭又笑:“您不知道,我在那個夢里有多絕望,快要死掉了……是夢就好,是夢就好!”
“你真傻,我怎么舍得燒死你?”沈棄淮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發:“我馬上就要娶你過門了啊。”
“對,我怎么沒想到呢?早想到這一點,我就能更快從那個噩夢里醒來了啊,我真笨!”池魚激動得忍不住拍手。
然而,這雙手一拍,卻沒有痛感。
池魚一僵,緩緩低頭看了看,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不痛。
抬頭看了看,沈棄淮依舊朝她笑著,只是那笑容空洞得很,仿佛是她用泥沙強行捏出來的一般。
原來,這才是夢啊。
悲極反笑,池魚笑得前俯后仰,眼淚橫流。
“我真傻,真傻啊……”
……
屋子里的嗚咽聲越來越大,最后干脆就變成了嚎啕大哭,吵得軟榻上的沈故淵不得不睜開眼,披衣下床。
“喂。”皺眉看著軟榻上做夢都在哭的人,沈故淵皺眉:“你就不能老實一會兒?”
寧池魚雙頰嫣紅,臉色慘白,眉心擰成一團,眼角的淚水不斷漫溢,滾落下來打濕一大片枕頭。
“還哭?”沈故淵以為她醒著,伸手就想將她拎起來。
然而,手碰著她的肩膀,觸手滾燙,比先前更甚!
臉色一沉,沈故淵飛快地坐下來,伸手把了把她的脈搏,低咒一聲,趕緊將人半扶起來,多塞兩顆藥下去,食指按住她頸后大椎穴,指尖注力。
這怕是,當真要同閻王爺搶人才行了。
池魚感覺這一覺睡了很久,頭疼欲裂,嗓子干涸得厲害。屋子外頭很吵,鑼鼓聲鞭炮聲,響作一團,逼得她不得不睜開眼。
外頭的天竟然還是黑的,燭臺的光昏暗得緊,整個屋子里就她一個人。
勉強撐起身子,池魚揉了揉腦袋,恍然間覺得自己剛剛才從鬼門關回來,身子都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了,活動手腳半晌,才有了知覺。
“師父?”
“醒了?”桌邊坐著的人回過頭來,淡淡睨她一眼,“命保住了,要好生養三個月。”
三個月?!池魚皺眉:“這也太久了。”
“你急什么?”沈故淵皺眉,“趕著去投胎?”
真這么趕,當真投胎了也說不定。
“不是……可……”池魚抿唇,“三個月之后,沈棄淮怕是已經迎了余幼微過門了。”
照這兩人勾搭的模樣來看,是蓄謀已久。悲憫王府本也就在準備婚事,新娘子死了,換個人過門,順理成章。
想起那兩人糾纏的模樣,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
“放心,沒那么快。”沈故淵道,“在他們成事之前,我會帶你回去的。”
池魚一愣,忍不住微微撐起身子看向他:“咱們還要回去?”
她在世人眼里怕已經是個死人了吧?還怎么回得去?
“若是不回去,你的仇怎么報?”沈故淵白了她一眼,鳳眼半瞇,霜發落下幾縷垂在眼前,“你有我罩著,怕什么?”
池魚咽了口唾沫,很想說您也只是個來路不明的人啊,要怎么罩她?
然而,能活下來已經是幸事,她也不能太苛求自己的恩人。平復了心情,池魚安心地在院子里養起傷來。
沈故淵是個很神秘的人,話不多,也不喜歡被打擾,但每天都會花一個時辰,與她面對面打坐,將食指抵在她的眉心。
“這是做什么?”她問。
“療傷。”他答。
池魚覺得莫名其妙,這樣能療什么傷?雖然她的傷好像的確好了些,但這法子也太離譜了。
運送真氣之類的東西向來是說書人瞎編著哄看官的,真正習武的人都知道,這東西不存在。
可眼下……又該怎么解釋?
搖搖頭,池魚想,不管了吧,只要她能留住半條命報仇就行。
兩人在這院子里住了三個月,寧池魚渾身的燒傷結痂了,衣裳擋著,已經瞧不出什么端倪。
但是臉……
她的臉被燒傷了,沈故淵不知用什么草藥,天天給她敷著,傷是好了,模樣也變了。
今日天氣不錯,陽光普照,沈故淵一大早就推開了她的房門,靠在門口漫不經心地問:“你準備好了嗎?”
池魚一臉茫然地看向他:“準備什么?”
沈故淵微微瞇眼,語氣不太好地道:“你日日夜夜念的都是回去報仇,現在傷好了,卻問我準備什么?”
眨眨眼,池魚反應了過來,微微皺眉:“可是……您打算怎么送我回去?”
“送?”沈故淵嗤笑,“誰說我要送你回去?”
池魚一愣。
沈故淵接著就道:“我帶你回去。”
陽光燦爛,從門口照射進來,映得那人一頭白發微微透亮。
池魚看傻了眼。
……
悲憫王府一場大火,燒死了池魚郡主,沈棄淮悲痛過度,病了幾日,引得朝中重臣紛紛探望慰問,連宮里也送了賞賜來。
“瞧瞧他們有多愛戴您啊,這些東西都要堆滿大半個院子了。”余幼微坐在沈棄淮身邊掩唇:“不知道的,還以為送的是新婚賀禮。”
沈棄淮勾唇拉過她的手,低笑道:“你放心,三司使已經上奏求陛下賜婚你我,以慰我失未婚妻之痛。婚事的籌備也差不多了,到時候他們的賀禮,定然不會比現在少。”
余幼微嘆息:“小女在意的哪里是賀禮,只要王爺心里能舒坦些,小女便高興了。”
沈棄淮一頓,微微垂眼:“本王哪有什么不舒坦的?”
寧池魚是他下令燒死的,他怎么會不舒坦?
余幼微深深地看他一眼,別開頭笑道:“小女多心了。”
寧池魚死是死了,沈棄淮也沒提起她半個字,但作為一個女子,余幼微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十年來,沈棄淮未必是沒有對寧池魚動過心的。
只是,寧池魚那樣的人,實在是不堪為妃。
“王爺。”外頭有家奴來稟告,“宗正大人求見。”
坐直了些身子,沈棄淮道:“請他進來。”
余幼微識趣地告退回避,出去的時候微微抬眼,就看見那向來沉著冷靜的徐宗正眉頭緊皺,額上還有汗水,捏著一本東西急匆匆地跨進門,都沒看她一眼。
出什么大事了嗎?
“王爺!”到他跟前行禮,徐宗正皺眉道:“府上發生如此悲痛之事,微臣本不該再叨擾王爺,但……這件事實在是非說不可。”
“哦?”沈棄淮神色嚴肅起來:“大人請講。”
“先皇有一幼弟流落在外已有十余載,朝廷一直派人尋找無果。但半個月之前,孝親王尋到了蛛絲馬跡,查證半個月之后,確認無誤,今日已經將人迎進了宮。一眾親王都高興不已,一大早便進宮去向陛下給他討身份去了。”
臉色瞬間一變,沈棄淮皺眉:“半個月之前?怎的沒人來知會本王一聲?”
“這……”徐宗正拱手低頭:“王爺府上新喪,沉浸悲痛,孝親王的意思是,沒查證之前不必打擾您。但眼下已經坐實了身份,臣下便趕來稟告。”
先皇有個皇子在南巡途中走失之事算是皇室的秘密,一向只有他們幾個王爺和禁軍在暗中查訪。
老實說,沈棄淮從來沒有認真找過這個皇子,他并非皇族血脈,掌權靠的就是天時地利人和,正因為沈氏一族嫡系老的老幼的幼,他才有機會往上爬。
而那三皇子,乃先皇最后幼子,算算年紀,眼下正是青壯之年。
瞇了瞇眼,沈棄淮站起了身:“人在宮里是么?本王也正好去看看。”
“這……”徐宗正飛快地掃了一眼他的表情:“王爺沒有異議嗎?”
“孝皇叔做事向來仔細,他查證的事情,本王能有什么異議?”沈棄淮輕笑,“只是……到底已經流落在外十多年,那位是個什么品行,也得再看看。”
“王爺英明。”徐宗正低頭行禮。
讓人準備了馬車,沈棄淮更衣動身,在人前都是一張和善的笑臉,直到一個人坐進馬車里,臉色才沉了下來。
失散多年的皇子,早不回來晚不回來,怎的偏生在這個時候回來?
巍峨的玉清殿。
敘舊了一個時辰,朝中四大親王皆坐在這殿里哭得不能自已,年幼的皇帝坐在軟榻上,一雙眼盯著沈故淵看,也是淚眼朦朧。
“在外十幾年,真是辛苦你了。”孝親王感慨地看著他道:“皇弟生前就一直念叨你,說對不起你,一旦你回來,我們定要替他補償你。”
“無妨。”沈故淵道:“我不在意。”
這幾個字說得親王們眼淚又上來了,幼主都忍不住奶聲奶氣地問他:“皇叔,你想住在哪里?想吃什么?朕都讓人去安排。”
“吃什么無所謂,我還不餓。”沈故淵抬了抬嘴角:“但是住的地方,我倒是有想法。”
“哦?”孝親王連忙問:“你想住哪里?”
殿門突然打開,外頭的太監通傳了一聲:“陛下,悲憫王爺到。”
幼帝點頭:“請他進來。”
殿外的人跨步而來,臉上帶著平和的笑意,上前便行禮:“見過陛下,各位皇叔安好。”
孝親王抹了眼淚,回他一笑:“你來得正好,咱們正在商量故淵該住在何處。”
先皇所失之子本名御德,但因多年尋而不得,先皇病時便讓宗正改名故淵,望他思故而歸,早些回來。
沈棄淮笑了笑,很是從容地問:“那有結果了嗎?”
“正在說呢,故淵自己有想法。”孝親王連忙轉頭看向沈故淵,“你方才說,想住哪里?”
順著孝親王的目光看過去,沈棄淮表情僵了僵。
旁邊的椅子里坐著個紅衣白發的男子,察覺到他的目光,便慢慢撩起眼皮回視。
四目相對,沈棄淮終于知道為什么幾位皇叔這么篤定他是那失蹤的皇子了。
沈氏一族有遺傳,嫡系男丁一滿十歲,須發盡白,藥石無轉。這人一頭白發通透不說,面容竟也與祠堂里掛著的太皇太后像相似八分,尤其這一雙眼睛,美得令人難忘。
若無血緣,斷斷不可能這般相似。
這人看著他,薄唇微勾,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沈棄淮突然就覺得背后有點發涼。
“我想住悲憫王府。”他道。
殿里的人都是一愣,沈棄淮更是意外:“住本王府上?”
“都說悲憫王府是這京中最好的官邸。”沈故淵道,“多住兩個人,不是什么問題吧?”
這話聽著沒什么不對,但是莫名其妙的,沈棄淮察覺到一股子敵意。
沒錯,就是敵意。面前這個極好看的男子唇邊帶笑,然而那笑瞧著太不真誠了,與其說是微笑,不如說是嘲笑。
沈棄淮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他向來不會把喜惡表現在臉上。所以即便心里不太舒坦,他還是笑道:“本王府上半個月前走了水,燒了幾處院子,要接待貴人,怕是不妥。”
這算是委婉的拒絕了,一般人聽見這話,都會識趣地不住了。
然而,沈故淵卻大方地道:“無妨,我不在意這些,能住就行。”
“……”臉上的笑差點沒繃住,沈棄淮看了他一眼,抿唇。
孝親王哈哈笑道:“故淵竟然這般喜歡悲憫王府,也罷,那就棄淮去安排吧。”
“孝皇叔。”沈棄淮微微皺眉,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孝親王起身,朝沈故淵笑了笑,便跟著沈棄淮站去了旁邊。
“池魚剛死,本王沒心思照顧客人,怕是要怠慢他的。”沈棄淮嚴肅地道:“您和其他幾位皇叔府上也不差,他不能住么?”
“棄淮啊。”孝親王嘆息:“你也看見了,這孩子怎么看都是我沈氏嫡系血脈,咱們對他有虧欠,哪能不滿足他這一點要求呢?你就委屈一下,騰個好點的院子出來讓他住著。等他的王府修好,自然就搬出去了。”
王府?沈棄淮心里一跳:“他要封王?”
“這是自然的。”孝親王道,“按照輩分,你也得喚他一聲三皇叔。”
沈棄淮沉默,心里的不悅像潮水一樣翻涌了上來。
他辛苦十年才有今日的王位,人家倒是好,什么功績也沒有,光憑一條血脈就能與他一樣封王。
真是不公。
心里這么想,面兒上卻還是掛了笑,沈棄淮回頭,朝沈故淵拱手:“敢問三皇叔,想住蔽府哪個院子?”
“無妨,隨意什么院子,能住就行。”沈故淵道,“只是房間得多備一間,我徒兒畢竟是個姑娘家。”
“哦?”沈棄淮有點意外,“還帶了徒弟?”
“那正好,本王本還擔心沒人照顧你,有徒弟在就是好事。”孝親王笑道,“方才就聽人說你帶著個姑娘進的宮,咱們忙著敘舊,暫時還沒能顧得上她,既然說到了,不如宣她進來行個禮。”
幼帝點頭,沈故淵似笑非笑地看了沈棄淮一眼,也點頭。
太監通傳,沒一會兒外面就有人跨了進來。
“民女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給各位王爺請安,王爺們萬福。”
本還疑惑沈故淵為什么要用那種眼神看他呢,一聽這聲音,沈棄淮驚得猛回頭,臉色慘白地后退了兩步,撞翻旁邊的茶杯,落在地上“啪”地一聲脆響。
“寧池魚?!”
這是寧池魚的聲音沒錯,他聽了這么多年,斷然不會聽錯!
殿里眾人都被嚇了一跳,紛紛看向他。
沈棄淮沒心思注意別處,一雙眼死死地盯著下頭跪著的女子,心跳得又急又快。
她不是死了嗎?他親手給她入的殮,頭七都過了,怎么可能又回來了?
跪著的人緩緩抬頭,露出一張妝容精致的臉,瀲滟泛光的眼里滿是不解:“喚我?”
對上她的眼睛,沈棄淮眉頭緊皺,驚疑不定,忍不住踏近一步,俯下身來看著她。
一身嫩黃裹粉束腰裙,衣襟繡花,肩上攏紗,挽臂輕薄繡紋。額間三點朱紅襯花鈿,絳唇豐盈,腮染微紅,長睫沾了濕露。烏云髻上是梅花五簪,含羞帶怯三分端莊,天姿國色七分動人。
不是寧池魚,寧池魚沒有這般姿色。
錯愕片刻,沈棄淮冷靜下來,站直了身子笑道:“本王認錯了人,見笑了。”
“這位姑娘長得的確與原先的池魚郡主有些相似。”忠親王看了看,道,“無怪棄淮要這么激動,也是喪妻心痛。”
“是嗎?”挺直了脊梁,寧池魚努力笑得事不關己:“王爺真是情深義重。”
“可不是么,棄淮一向疼池魚的。”孝親王嘆息,“可惜紅顏薄命,棄淮你也別太傷心了,要早些走出來才行。”
沈棄淮垂眸應了一聲,臉上卻還滿是悲痛。
寧池魚跪在地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沈棄淮那張臉,只覺得自己身上的燒傷都在隱隱作痛,喉嚨微緊,仿佛又置身火場,差點呼吸不上來。
誰能知道她這一身錦繡衣裳下頭的身體有多傷,誰能知道她這冷靜的皮囊之中的心有多恨!恨不得立馬沖上去,撕了這張人皮!讓大家看看,這到底是個什么禽獸東西!
怒意翻涌,池魚抬起一只腳,差點就要直接站起來!
“傻孩子,沒讓你起身,你就一直跪著?”一襲紅袍突然從旁出來,擋住了她的視線。有人伸手,溫柔地半抱著她將她扶起來站直。
池魚抬頭,就看見沈故淵一雙半闔的眼,清清楚楚地寫著四個字:不要亂動!
這是什么地方?有她犯上作亂的機會?外頭的禁衛又不是擺著好看的,沈棄淮也不是紙糊的,女人一生氣,怎么就容易扔了腦子呢?
有些不甘心地看著他,池魚委屈得眼睛都紅了,咬唇抓著他衣襟,半晌才低聲道:“都聽師父的。”
“那便來再給悲憫王爺行個禮。”輕輕推了推她的后腰,沈故淵轉身,朝著沈棄淮道:“要麻煩王爺以后多照顧了。”
池魚攏著袖子,僵硬著身子朝沈棄淮作揖:“小女不懂規矩,容易惹事,還請王爺以后多擔待。”
袖子里的手指節節發白,池魚低下頭,死死地盯著沈棄淮繡云的鞋面。
一定要,好好地,擔待她!
沈棄淮頷首,算是應了,目光落在面前這師徒二人身上,有些深沉。
認親結束,沈棄淮帶著沈故淵和池魚就乘馬車回府,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到了地方下車就叫來云煙,低聲問:“池魚的棺木,是你親自送去下葬的嗎?”
云煙一愣,拱手道:“是,沒有出過任何岔子。主子怎么突然問這個了?”
“……隨便問問。”沈棄淮垂眸,轉頭指了指正在下車的兩個人,道,“這是王府的客人,你好生招待,莫要失了禮數。”
客人?云煙沒敢抬頭,拱手行禮:“兩位里頭請。”
看著這熟悉的大門,池魚深吸一口氣,努力壓著心里洶涌的恨意。
十年前,她也是這樣站在這王府門口,那時候這王府還叫恭親王府,沈棄淮一臉溫柔地站在恭親王身側,好奇地看著她。
七歲的小女孩兒,剛經歷滅門之痛,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戒備,抓著仆人的衣袖,怎么也不肯上前一步。
“別怕。”他朝她伸出了手:“哥哥帶你去看后院池塘里的魚,好大一條,鮮紅色的,好不好?”
那只手溫柔極了,和他的眼睛一樣,充滿善意,讓她下意識地就伸出了手。
他是第一個朝她伸手的人,在她茫然無措,惶恐不安的時候,給了她一個令人安心的家。
而如今,這地方燒焦皮肉的味道仍在,令她幾欲嘔吐。
沈故淵斜眼掃著旁邊這人的模樣,眼神微動,抬步就往府里走:“悲憫王府倒是修得不錯。”
說是這么說,語氣卻分明帶著點不屑,垂眼掃著四周,仿佛這里的勾梁畫棟都入不得他的眼,只是勉強來住住罷了。
沈棄淮也瞧見了,當下心里就有些不悅,跟上來便問:“敢問殿下,流落在外這么長時間,都住在哪里啊?朝廷花了那么大的力氣,也未曾尋得你半絲蹤跡。”
“說來話長。”不耐煩地吐出這四個字,沈故淵嘴唇一合,沒有要再張開的意思,徑直往前走。
池魚回神,連忙跟上他的步子。
沈棄淮很尷尬,看了看沈故淵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想發作又有些顧忌,只能強忍了這口氣,笑道:“那如今就請二位將就一番,住在瑤池閣吧。”
瑤池閣離悲憫閣有點遠,離遺珠閣倒是很近,有溫泉池塘,倒也算個舒服的地界兒。
“任憑王爺安排。”
沈故淵嘴上是這么說,但走進那瑤池閣,滿臉的嫌棄是蓋都蓋不住,一雙往四周掃了好幾圈,極為勉強地道:“就這兒吧。”
沈棄淮再能忍也是沒忍住,沉了臉。
他這府邸可是全京城除了皇宮之外最華麗的地方,竟然他這么看不起?
“……委屈三皇叔了。”咬著牙,沈棄淮勉強維持了儀態,“暫且住著吧,本王先去一趟書房,就不多陪了。”
“王爺慢走。”沈故淵淡淡地道。
沈棄淮拂袖而去,步子跨得很大,帶著怒。
池魚看得暗爽,等他們人都走得沒影了,才笑著對沈故淵道:“您嘴可真毒!”
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沈故淵問,“我說個實話,也算嘴毒?”
“啥?”池魚很疑惑,“您不是故意氣他的?”
“我故意氣他做什么,這地方本來就很差勁。”翻了個優雅的白眼,沈故淵很是不悅地道,“什么亂七八糟的溫泉也敢冒充瑤池。”
池魚:“……”
認真地看了看四周,她有點哭笑不得:“您以前是不是住天上的啊?”
這么好的地方都入不了眼?
嫌棄地看她一眼,沈大爺沒有開口的欲望,一揮衣袖就進了房間,半躺在貴妃椅上,等著人來收拾這屋子。
窗外有黑影晃動,池魚察覺到了,目光凌厲地回頭,卻只看見樹影在窗戶上斑駁。
“師父?”
“不用管。”沈故淵十分鎮定地道,“你繼續收拾東西吧。”
池魚有點擔憂,在這府上住著,一舉一動難免都落在沈棄淮眼里,當真沒問題么?
但看了看沈故淵這鎮定的模樣,池魚想,管他呢,天塌下來都還有這位爺頂著。
沈棄淮心情不太好地往悲憫閣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來,側頭往旁邊看過去。
不遠處是燒毀了的遺珠閣。
遺珠閣走水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他沒讓人收拾,這一處院落里還是焦木堆積,黑乎乎的一片。夕陽之中,顯得格外荒蕪。
沈棄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打從看見沈故淵那徒兒開始,心里就不太舒坦,堵著一口氣,怎么也松不出來。
昔日高臺飛檐的遺珠閣,如今什么也不剩了,里頭也不會有人撲出來,眼睛亮亮地喊他一聲:棄淮哥哥!
寧池魚是他殺的,他不會后悔,但……
已經十年了啊,她來這府上,已經十年了。
“棄淮哥哥,任務完成啦!很干凈利落,沒人發現我!”
“棄淮哥哥,您能幫我上個藥嗎?我夠不著。”
“棄淮哥哥,只要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替你去做,你別不開心了啊,有我呢。”
棄淮哥哥……棄淮哥哥……
心尖緊縮了一下,沈棄淮皺眉,猛地揮手,將腦海里那張臉揮散,低咒一聲,然后大步往前走。
“王爺。”
沒走兩步,他遇見了余幼微。
她身著淺色長裙,手里挽著個竹籃,看見他,有些意外:“您怎的在這里?”
竹籃里放著些紙錢香蠟,瞧著也知道她是來干什么的。沈棄淮有些狼狽地別開頭,道:“本王路過,打算回書房去。”
去書房能走到這里來?余幼微心里冷笑,卻沒多說什么,只道:“那幼微就不打擾了。”
女人的直覺果然還是最準的,男人這東西,果然也是世上最賤的。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寧池魚在的時候他沒放在心上,人沒了,他卻念念不忘了。
她可不會讓一個死人贏了自己去!
屈膝同他行禮,余幼微眼角余光看著沈棄淮越過自己往前走,站直身子,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寧池魚喜歡了這么多年的人啊,馬上就會是她的了。
天色有些晚了,面前的廢墟看起來陰森恐怖,余幼微卻沒怕,放下竹籃看著那些燒焦的瓦片房梁,拿出火折子來,點了紙錢。
“池魚啊,我來看你,你高不高興?”一邊燒,她一邊低聲道,“以往我來找你,你都是最高興的,只是偶爾王爺在場,你便要我走。”
“真小氣啊,說是好姐妹,卻總把好東西藏在身后不讓我看。你瞧瞧,現在你的好東西,不還是我的了?”
風卷過來,燒著的紙錢飛出去一些,余幼微也沒撿,看著紙錢熄滅,又放了些新的到火盆里燒。
“你人沒了,那這封信也還給你。”從懷里拿出一封信,余幼微一并扔進了火盆。
火光映著她的臉,白日里溫柔嫻靜的大家閨秀,現在看起來卻有些面目猙獰。
“只是可憐啊,你到死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你死。”
她曾經處心積慮地與寧池魚結交,只為了接近沈棄淮。寧池魚一直沒察覺,還與她推心置腹,在受重傷的時候,還把最重要的、給沈棄淮的信給了她。
余幼微為了得到沈棄淮,謀劃了三年,眼下大功告成,卻沒法跟別人炫耀。不過,來燒給寧池魚聽,她也覺得很痛快。
天知道以前她多憋屈啊,沈棄淮眼里只看得見寧池魚,若不是她機關算盡,怕是下輩子也當不成悲憫王妃!
“不過現在好了。”她低笑道,“該憋屈的是你,你看看,曾經那么喜歡你的人,現在對我死心塌地的,還馬上要迎我過門了。而你,下場只是塊焦炭而已。”
風突然大作,吹得紙錢漫天飛舞。
余幼微勾唇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悲憫王府里漸漸開始熱鬧了起來,池魚不用打聽也知道是什么事情。
沈棄淮要迎娶余幼微了。
這樁婚事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但當真到了這一天,她還是覺得難受,渾身上下都難受。
一個是她愛了十年的男人,一個是她當做妹妹推心置腹的人,眼下她沒了,他們卻要心安理得地成親。
憑什么?
“你還在發什么呆?”屋子的門被人推開,沈故淵站在門口,挑眉道,“時辰不早了,趕緊換身衣裳收拾一番,出來看熱鬧。”
池魚苦笑:“您覺得我去看這熱鬧,合適嗎?”
“有什么不合適的?”沈故淵嗤笑,“一個是你稱為兄長的人,一個是你多年的朋友,按照規矩,你該送大禮的。”
池魚:“……”
她沒有開玩笑的力氣,整張臉都黯淡下來,垂頭喪氣的,看著有點可憐。
沈故淵跨進門來,遞給她一套衣裙:“別發呆了,更衣吧。”
上好的料子,喜慶的胭脂色,池魚看著就笑了:“師父,我穿這一身衣裳,配上您這一身炎色袍子,走出去人家會覺得成親的是我倆。”
“瞎說什么。”沈故淵白她一眼,“好看就行了,在意什么顏色?”
伸手接過衣裙,池魚有點猶豫:“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說好看,就一定好看。”沈故淵頗為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
池魚看著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深吸一口氣,還是換了袍子,好生梳妝了,跟著他出門。
這場婚事是三個月之前就開始準備了的,比原先要迎娶寧池魚的排場大了不少,府外極盡奢華之能事,三里地都滿是紅妝,府內更不用說,滿目盡是琳瑯喜色,充分顯示出悲憫王爺對新王妃的喜愛。
池魚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賓客人群之中,等著新娘子的到來。
“王爺對余氏可真是情深一片,聽聞聘禮價值萬金,可樂壞了丞相爺了。”
“那可不?余家千金貌美如花,性格溫順,的確是良緣。只是……這王府喪事剛過,立馬有喜事,瞧著總覺得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死的那個是個遺孤,沒身份沒地位的,這余氏可是丞相千金,誰能說王爺做得不對啊?你看,四大親王都來了,也沒人說個不字啊。”
四大親王站在庭院里交頭接耳地說著話。
“故淵啊。”孝親王拉了他在角落,小聲道:“你是我皇族嫡親血脈,年歲也合適,應當幫陛下分憂。”
沈故淵點頭:“皇兄盡管吩咐。”
孝親王贊許地道:“秋收正是一年最忙的時候,需要人幫忙,你是個聰明孩子,等會本王引見幾位重臣給你認識。”
沈棄淮的喜宴,卻成了孝親王讓他在重臣面前混臉熟的機會,沈棄淮若是知道,該氣死了。
沈故淵乖順地應著孝親王的話,眼角余光瞥見人群里的寧池魚,瞧見她那雙落寞的眼,微微抿唇。
“新娘子到了!”有小孩兒嘰嘰喳喳地喊開了,眾人都紛紛往王府門口走。
池魚站在原地沒動,被人撞得東倒西歪,正要站不住腳,背突然就抵著了個結實的胸膛。
“不去看熱鬧?”沈故淵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池魚苦笑,抬頭遮住了眼:“不了吧,沒什么好看的。”
“一定會有好看的。”伸手抓了她的手腕,沈故淵扯了她就走:“不去會后悔。”
池魚無奈,還是跟著他走,瞧著府院四周的同心結,心疼得厲害。
她也曾夢見過這樣的場景,天地間滿是喜色,她穿著一身嫁衣,滿懷喜悅地等沈棄淮來娶她。
然而現在,沈棄淮要娶的,是余幼微。他將把她抱進這悲憫王府的大門,喚她一聲“夫人”。
多可笑啊。
門口的人很多,難得的是竟然無人來擠沈故淵,池魚站在他的身側,也得了兩分輕松,不情不愿地看向那長長的迎親隊。
沈棄淮騎在馬上,笑得滿面春色,身后八抬的花轎鑲金墜銀,華麗得很。
“恭喜恭喜啊。”慶賀之聲四起,沈棄淮笑著拱手回禮,到了門口,翻身下馬,轉頭就要去抱自己的新娘子。
池魚不太想看了,正要低頭,卻聽得天上憑空一聲雷響。
“轟——”
這雷聲實在太大,嚇得轎夫們腿一軟,紛紛跌倒在地。高高抬起的轎子瞬間砸在地上,傳出一聲女子的尖叫。
“你們做什么!”沈棄淮慌忙上前將轎簾掀開,就見余幼微跌得蓋頭掉了,鳳冠也歪了,表情分外痛苦。
“傷著了嗎?”心疼地看著她,沈棄淮問。
“我沒事。”余幼微勉強扶好鳳冠:“先過禮數要緊,不必擔心我。”
沈棄淮滿眼憐惜,伸手正要將她抱出來,天上突然就落下一道閃電,正劈轎頂,瞬間燃起大火。
“著火了!”圍觀的賓客紛紛驚呼,池魚也傻眼了,看著那轎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燃燒起來,連帶著燒著了沈棄淮的衣裳。
“救火!救火啊!”四周家奴反應極快,立馬去找水。
沈棄淮伸手就扯了自己燒著的外袍,旁邊的丫鬟連忙將余幼微扯出轎子。
“啊——”余幼微驚慌地尖叫:“我身上,我身上!”
鸞鳳和鳴的喜袍燒得實在是歡,就算她脫了外裳,里頭的裙子也立馬燃了起來。
水井離得遠,等家奴來恐怕是來不及,余幼微倒地就翻滾,一邊哭一邊喊:“棄淮救我!”
沈棄淮能有什么辦法,再高的功夫也不能救火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旁邊的丫鬟反應倒是快,立馬伸手想把她燒著的裙子也脫了。
“不……不要!”余幼微捂著裙子連連搖頭。
丫鬟急道:“小姐快松手,燒著了會留疤的!”
一看火勢當真大了,余幼微嚇得直哭,連忙松了手。
大紅繡鳳的嫁裙被扯開,大家都以為里頭至多不過是里衣,狼狽一些,倒也不至于尷尬。
可誰知道,裙子一扯,嫁衣里頭穿的竟然是一層紅紗衣,襲褲都沒穿,只著肚兜。紅紗妖嬈,纏著不著寸縷的玉腿。肚兜小巧,裹著顫顫巍巍的玉兔,當真是驚世駭俗。
王府門口,頓時如死一般寂靜。
余幼微哽咽出聲,抱著身子遮著臉就哭。沈棄淮愣了愣,臉色十分難看地脫了自己的喜袍上前給她蓋上。
氣氛尷尬,眾人都不知該說什么好,池魚在人群里看著,卻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原來老天爺當真是長眼睛的。
沈棄淮聽見了笑聲,卻沒臉去找是誰在笑。看看地上的余幼微,再看看那邊還在燒的轎子和喜服,他咬牙,低身抱起余幼微就走。
只是,沒走正門進府,倒是繞去了偏門。
“王爺?”家奴驚愕地看著他:“這不合規矩。”
“鬧成這樣,還能拜堂不成?”沈棄淮怒道:“先帶她進去!”
“……是。”
要過門的新娘子在王府門口出了這般大糗,這婚事哪里還進行得下去?女兒家最重要的就是名節,越是高門大戶就越是看重。堂堂悲憫王府的主母,被眾人這樣看光了身子,沈棄淮的臉上也過不去。
這婚事怕是要黃了。
圍觀的人有嘆息的,也有幸災樂禍的,看著地上還燒著的喜袍,紛紛議論。
“聽聞王爺上一個要娶的人就是被燒死的,這從天而降的火,怕不是報應吧?”
“要不是親眼所見,我都不敢信,還真就這么燒起來了,你說邪乎不邪乎?”
池魚也覺得邪乎,想來想去,忍不住看向身旁的沈故淵。
他站得挺直,一身紅衣絲毫不亂,表情鎮定自若。只是那雙美目里,怎么看都帶著諷刺,嘴角一抹笑,更是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