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蜀看著孫三問：“大帥，我想知道，你當(dāng)年救下的那個地相是誰。”

孫三笑了下：“你總算是問到最關(guān)鍵的問題了，其實(shí)你一開始就應(yīng)該想到的，為什么我雇傭你們?nèi)说臅r候，指定無論如何必須要你參加呢？為什么你不奇怪當(dāng)時為什么我能知道你人已經(jīng)到了甬城？”

唐安蜀默不作聲，樂正賢側(cè)目看了看他。

“沒有魏啟明，沒有通爺，這些人都是那個人編造出來的，當(dāng)年關(guān)于《金陵簡》的消息也是他放出來的，當(dāng)年我救下的那個地相也是他，為我出謀劃策，讓我從一個海盜變成大帥的還是他，幫助我制定計劃，設(shè)下這個局中局的依然是他。”孫三一口氣說完，仰脖喝完杯中酒，將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我很后悔，我當(dāng)年為什么要救下那只訛獸，如果我不救他，放任他就那么死了，也許就不會有這么多悲劇了。”

樂正賢疑惑地問：“訛獸？《神異經(jīng)》里所說的那只訛獸？”

唐安蜀在旁邊道：“西南荒中出訛獸，其狀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東而西，言惡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孫三點(diǎn)頭道：“對，就是那個……”

說著，孫三起身，從身后一個精美的木盒子中取出一封信來，然后慢慢地走到唐安蜀跟前來，遞過去：“這是前幾天我收到的信，是他寫來的。”

唐安蜀接過信封，從里面抽出一張信紙來，展開后發(fā)現(xiàn)那是一副簡易毛筆畫，畫上是一只模樣乖巧，四肢卻有利爪，蹲在一個骷髏頭上的兔子。

在那幅畫的右側(cè)，還有三個字——吾勿信。

唐安蜀看著那三個字，讀道：“吾勿信？”

孫三道：“這個時候，他才告訴我，讓我不要相信他，因?yàn)樗怯灚F，你認(rèn)得那字跡吧？”

樂正賢湊過去看的時候，屏住呼吸，當(dāng)他看到那兩個字之后，渾身一抖，臉色瞬間慘白。

孫三看著有此反應(yīng)的樂正賢：“怎么？樂正先生也認(rèn)得？”

樂正賢趕緊搖頭：“不，我只是覺得那只兔子很詭異。”

“是嗎？”孫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又看向唐安蜀，“怎么樣？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唐安蜀拿著信，淡淡道：“是我?guī)煾浮！?

樂正賢渾身一抖，其實(shí)他心里還在期盼唐安蜀給一個否定的答案，因?yàn)槿绻娴氖呛睿敲矗?dāng)年曲家慘案的真相根本就不需要再查了。

孫三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無力地坐下：“對，是你的師父，西南袞衣地相，人稱八臂羅漢的胡深。”

孫三說完仰頭閉眼：“他就是那個訛獸……”

說話間，唐安蜀手一松，信紙脫手，緩緩飄向地面。

孫三永遠(yuǎn)都記得那個落難的辛丑年，雖然那年他已經(jīng)32歲，但依然只是一個大海盜手下的頭目，整日所做的事情就是打劫、分贓，混吃等死。

可這樣的日子，孫三并不滿足，他想要成為東海最大的那個海盜，但無奈自己沒那腦子，手里也沒錢，所以時常趁著去陸地上采購蔬果的機(jī)會，帶著心腹弟兄打劫一些過往的小型船只。

那日，孫三依然按照原計劃，埋伏在礁石群中，準(zhǔn)備趁著海流沖出去，打劫午后會從海角經(jīng)過的那艘小型商船，但在開始打劫之前，他卻在海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抱著木板，似乎是遭遇了海難的老頭兒。

如果這是平日，孫三絕不施救，但東海的海盜有個規(guī)矩，開市之日，也就是打劫之前，如果遇到落難者，必須施救，否則開市不順。

而當(dāng)時的落難者，正是胡深。

不過，也因?yàn)闉榱司认潞畹木壒剩瑢O三錯過了那艘商船，同時也發(fā)現(xiàn)還有另外一批海盜埋伏在附近，比他們先一步?jīng)_出劫持了那艘商船，不過接下來的事情，讓孫三和手下弟兄膛目結(jié)舌，因?yàn)槟撬疑檀枪俑侔绲模揪褪且粋€為了對付海盜的圈套。

躲在暗礁后的孫三，眼睜睜看著另外一批海盜被官兵挨個捕殺，三艘快船也最終被商船上隱藏的火炮炸得粉碎。

此時的孫三才明白什么叫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同時過于迷信的他，也將胡深當(dāng)做了貴人，將胡深帶到了自己的藏身處，因?yàn)楫?dāng)時的胡深得了傷寒，渾身發(fā)燙，神志不清。

孫三回憶到這里，睜眼道：“也許是中邪了吧，我吩咐手下的弟兄，無論如何都要救下這個貴人，于是我們趁夜冒險去港口抓了一個醫(yī)生，又在那醫(yī)生的吩咐下，上島去采集草藥，足足折騰了七八天，才將胡深從閻王手中搶回來……”

而當(dāng)胡深清醒過來，看著眼前欣喜的孫三后，第一句話便是：“手握蛇心，大利日東。”

孫三不是很明白那句話，胡深說完又沉沉睡去，等他醒來之后，才解釋給孫三說，那句話的意思是，如果他要發(fā)達(dá)，必須要去東邊，找到蛇之心。

孫三聽聞這句話，第一反應(yīng)就是蛇心島，因?yàn)樯咝膷u就在東方。

孫三又道：“可是我當(dāng)時沒錢沒人，什么都沒有，于是胡深以報答我救命之恩為由，領(lǐng)著我和手下的弟兄出海找到了一艘沉船，從船上找到了奠定日后基礎(chǔ)的財富，從此之后，我便將胡深當(dāng)做了神人看待，但是他并沒有留在我的身邊，而是決定去云游四方，走之前告訴我，五年后，他會想辦法聯(lián)絡(luò)我這個一方霸主，前提是，我必須依照他的計策行事。”

唐安蜀面無表情地問：“他教你什么了？”

孫三苦笑道：“他教我，要出人頭地，就必須要蒙眼持刀。”

樂正賢皺眉：“蒙眼持刀？”

孫三點(diǎn)頭：“對，意思就是要狠，要無視阻擋自己的一切，不管善惡。我按照他所說的方式逐漸地成為了東海盛名的海盜頭目，4年后，在楔子島與海蛇、紙菩薩結(jié)拜，后來又創(chuàng)立了東海三仙會，就在那個時候，我收到了胡深的信，信上讓我在已經(jīng)占據(jù)的蛇心島上修建一座監(jiān)獄，同時他也在信中教會了我潛龍之術(shù)。”

唐安蜀看著孫三冷冷問：“大帥，您認(rèn)為自己是龍嗎？”

孫三搖頭：“以前我認(rèn)為自己是，缺的只是輔佐和機(jī)會，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連條魚都不是，只是看起來很兇狠的螃蟹而已。”

樂正賢問：“從那之后，你再也沒有見過胡深，只是用信交流？”

“交流？不，他只是用獵鷹送信給我，信送到后，獵鷹就返回，幾乎不給我回信的機(jī)會。”孫三又喝完一杯酒，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醉了,“這么多年，我只是按照他的計劃行事，不過，我至今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他安排了這一切之后，卻要讓我拉你入局？”

唐安蜀卻道：“這個局他在收我為徒之前，就布下了，所以，我也只是他局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孫三站起來指著唐安蜀：“你到底來做什么的？如果沒有你，你師父的計劃已經(jīng)順利完成，可因?yàn)橛心悖@個計劃失敗了，換言之，從一開始你師父就似乎知道，有你計劃就不可能順利實(shí)施，他為什么要做這種自相矛盾的事情？”

孫三說完，又坐下來：“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

唐安蜀坐在那，依然是面無表情：“也許他沒有想到，我這個誰也不相信的人，其實(shí)連他也不信，只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tài)度吧。”

“是這樣嗎？”孫三的情緒已經(jīng)在崩潰的邊緣，“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樂正賢也在心中問著自己。

孫三又給自己倒上一杯酒：“你可知道，你師父如今已經(jīng)投靠了陳伯忠，成為了他的參謀長，號稱手下精兵過萬，對甬城虎視眈眈，但我很清楚，他的目的是為了《金陵簡》而來，如果甬城城破，蛇心島也完了，就算他們不攻，圍島一個月，我們彈盡糧絕，蛇心島也不攻自破，如果真的到那時候，到那時候……”

孫三站起來，情緒變得很激動：“我就用……”

“大帥！”唐安蜀猛地起身，“你冷靜點(diǎn)！你仔細(xì)想想，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說的發(fā)生了，你不顧一切使用了《金陵簡》，傳播了那種疾病，就恰好中了胡深的計！”

孫三渾身一抖，猛地清醒了，同時也從唐安蜀對胡深的直呼其名知道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接下來的打算。

他要和師父徹底決裂了嗎？

他是白的？不是黑的？

他不是惡徒？而是仁義之人？

孫三慢慢坐下，在那喘著氣，看著站在那的唐安蜀。

唐安蜀深吸一口氣：“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搞清楚胡深為什么要那樣做，而是要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搞清楚傳尸風(fēng)到底是一種什么病，如何醫(yī)治？以及在下方的海洞中真正的《金陵簡》都有些什么？還要協(xié)助傅國棟守住甬城。”

孫三遲疑許久，點(diǎn)頭道：“傳尸風(fēng)可以醫(yī)治，但必須鋌而走險，以毒攻毒。”

唐安蜀問：“方法是什么？”

孫三摸著額頭道：“我有些困了，我要休息，至于方法你問古副官吧。”

說完，孫三身子一軟，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唐安蜀知道，這個看似堅(jiān)強(qiáng)的男人，為了堅(jiān)持自己的心理防線，早已疲憊不已。

樂正賢起身問：“安蜀，這些都不是易事，你準(zhǔn)備怎么安排？”

唐安蜀尋思了片刻道：“我必須親自去一趟下方的海洞，搞清楚《金陵簡》到底都是什么，你暫時留下來，畢竟你消息靈通，情報方面得靠你了，至于幫助傅國棟守城一事，裘谷波恐怕不能勝任，我得求援了。”

樂正賢奇怪地問：“求援？你有可以信任的人嗎？”

唐安蜀點(diǎn)頭道：“我過去只有一個朋友，他叫蔡千青。”

“蔡千青！？”樂正賢大驚，“你是說那個單睛花狐蔡千青？”

唐安蜀默默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