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適齊

昭公二十五年，孔子方自周返魯，而魯國(guó)復(fù)有內(nèi)亂，昭公出奔齊?？鬃右嘤谑菚r(shí)如齊，于是孔子年三十六矣。先是齊景公與晏嬰來魯，嘗與孔子周旋，《史記·孔子世家》曰：

齊景公與晏嬰來適魯。景公問孔子曰：“昔秦穆公國(guó)小處辟，其霸何也？”對(duì)曰：“秦，國(guó)雖小，其志大；處雖辟，行中正。身舉五羖，爵之大夫，起縲紲之中，與語三日，授之以政。雖王可也，其霸小矣?！本肮f。

又《齊世家》曰：

景公二十六年，獵魯郊，因入魯，與晏嬰俱問魯禮。

齊景公二十六年即魯昭公二十年，孔子年三十一。江永《鄉(xiāng)黨圖考》以《左傳》明言是年景公田沛；且齊侯來，《春秋》何以不書？恐無此事。今從《史記》。

《家語·致思》言孔子適齊，途中遭丘吾子。此事本《韓詩外傳》九（作皋魚）及《說苑·敬慎》。又《正論解》記孔子適齊，遭婦人野哭。此事本《檀弓下》篇，然別不云適齊事，不省《家語》更有所據(jù)否耳。

孔子在齊，景公問以政事?！墩撜Z》曰：

齊景公問政于孔子?？鬃訉?duì)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顏淵》）

孔安國(guó)以是時(shí)陳恒制齊，故孔子以此對(duì)。翟灝《四書考異》曰：“孔子對(duì)景公八字亦非無本?！秶?guó)語》（《晉語四》）晉勃鞮曰‘君君臣臣，是謂明訓(xùn)’。稱曰明訓(xùn)，必周先王之典訓(xùn)也。”景公甚服孔子之說，將大用孔子，晏嬰沮之?！赌印し侨逑隆菲唬?/p>

齊景公問晏子曰：“孔子為人何如？”晏子不對(duì)。公又復(fù)問，不對(duì)。景公曰：“以孔某語寡人者眾矣，俱以賢人也。今寡人問之而子不對(duì)，何也？”晏子對(duì)曰：“嬰不肖，不足以知賢人。雖然，嬰聞所謂賢人者，入人之國(guó)，必務(wù)合其君臣之親，而弭其上下之怨?？啄持G，知白公之謀，而奉之以石乞，君身幾滅，而白公僇。嬰聞賢人得上不虛，得下不危，言聽于君必利人，教行下必于上。是以言明而易知也，行易而從也，行義可明乎民，謀慮可通乎君臣。今孔某深慮同謀以奉賊，勞思盡知以行邪，勸下亂上，教臣?xì)⒕琴t人之行也。入人之國(guó)，而與人之賊，非義之類也。知人不忠，趣之為亂，非仁義之也。逃人而后謀，避人而后言，行義不可明于民，謀慮不可通于君臣。嬰不知孔某之有異于白公也，是以不對(duì)?！本肮唬骸皢韬簦≠L寡人者眾矣。非夫子，則吾終身不知孔某之與白公同也。”孔某之齊，見景公。景公說，欲封之以尼谿，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儒，浩居而自順者也，不可以教下；好樂而淫人，不可使親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職；宗喪循哀，不可使慈民；機(jī)服勉容，不可使導(dǎo)眾?？啄呈⑷菪揎椧孕M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禮以示儀，務(wù)趨翔之節(jié)以勸眾。儒學(xué)不可使議世，勞思不可以補(bǔ)民，累壽不能盡其學(xué)，當(dāng)年不能行其禮，積財(cái)不能贍其樂。繁飾邪術(shù)，以營(yíng)世君；盛為聲樂，以淫遇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學(xué)不可以

導(dǎo)眾。今君封之，以利齊俗，非所以導(dǎo)國(guó)先眾?！惫唬骸吧??！庇谑呛衿涠Y，留其封，敬見而不問其道?？啄隧Ｅ诰肮c晏子，乃樹鴟夷子皮于田常之門，告南郭惠子以所欲為，歸于魯。有頃，間齊將伐魯，告子貢曰：“賜乎，舉大事于今之時(shí)矣?！蹦饲沧迂曋R，因南郭惠子以見田常，勸之伐吳，以教高、國(guó)、鮑、晏，使毋得害田常之亂，勸越伐吳。三年之內(nèi)，齊、吳破國(guó)之難，伏尸以言術(shù)數(shù)，孔某之誅也。

《孔子世家》與《晏子春秋》（外篇八）皆記晏子沮孔子之事，而《墨子》文尤詳。馬骕《繹史》曰：“此等本墨氏非儒謗圣之言，不宜入《晏子》書中，而太史公又信之，亦誤矣?！贝奘觥朵ㄣ艨夹配洝芬嘁纱耸?。然孔子實(shí)因不見用于齊而行，今以《論語》、《呂覽》證之。

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痹唬骸拔崂弦樱荒苡靡病！笨鬃有?。（《論語·微子》）

孔子見齊景公，景公致廩丘以為養(yǎng)，孔子辭不受。入謂弟子曰：“吾聞君子當(dāng)功以受祿。今說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賜之廩丘。其不知丘亦甚矣?！绷畹茏尤ゑ{，辭而行。（《呂氏春秋·高俗覽·高義》）

《呂覽》所載又見于《淮南子·氾論訓(xùn)》及《說苑·立節(jié)》。皇侃《論語疏》謂景公初雖言待之于季孟之間，而末又悔，故自托吾老，不復(fù)用孔子也。朱子《集注》則謂此言必非面語孔子，蓋自以告其臣而孔子聞之爾。此孔子去齊之大略也。

孔子在齊，《歷聘紀(jì)年》以為留七年，馬骕、江永以為一年。狄子奇嘗辨《歷聘紀(jì)年》之誤曰：

愚按《歷聘紀(jì)年》蓋因誤讀《史記·世家》而云然?！妒兰摇吩啤胺春豸?，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公卒于乾侯”?！澳晁氖本渑c下句連讀，非謂反魯時(shí)四十二歲也。凡以甲申適齊、辛卯反魯者皆非是。（《孔子編年》卷二）

馬骕、江永皆以孔子在齊一年。江永曰：

按《孟子》言“未嘗有所終三年淹”，而《歷聘紀(jì)年》謂留齊七年，非也。昭二十七年，吳季札聘上國(guó)，反于齊，子死贏、博間，而夫子往觀葬。蓋自魯往觀，贏、博間近魯境也。然則在齊不過一年耳。（《鄉(xiāng)黨圖考》）

或曰贏、博本齊之二邑名，則孔子觀葬或是自齊往觀，非必還魯后之事也，今附錄其事于此。《檀弓下》篇曰：

延陵季子適齊。于其反也，其長(zhǎng)子死，葬于贏、博之間。孔子曰：“延陵季子，吳之習(xí)于禮者也?！蓖^其葬焉。其坎深不至于泉，其斂以時(shí)服。既葬而封，廣輪揜坎，其高可隱也。既封，左袒，右還其封，且號(hào)者三，曰：“骨肉復(fù)歸于土，命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無不之也。”而遂行?？鬃釉唬骸把恿昙咀又诙Y也，其合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