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孟小冬
冷冽,颯,奮不顧身

冷冽,颯,奮不顧身,是她聲色犬馬人生里的標簽。臺上,繁花似錦,臺下,燈昏歌停,浮華一生也不過是盛世里的曲終人散。

她,始終是愛情里那一道孤清麗影!

不過,在起承轉合里她斷然活成了一個傲骨的傳奇!

“我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一個跺腳亂顫、天上掉灰的人?!?/p>

她倔強冷冽地站在那里,一方戲臺,她絕世的唱腔,唱就萬千戲夢人生,亦唱就自己的半世崢嶸、凜凜傲骨。

她,愛得奮不顧身,情斷得亦奮不顧身。

她,用自己的真性情,成為世人注目的傳奇女子。

臺上,她是錚錚鐵骨的七尺男兒;臺下,她是骨子里颯爽、傲然又果決的堅韌女子。

人生如戲,命運弄人。

一出花團錦簇的《游龍戲鳳》,成就她和他的良辰美景。任她在臺上是調戲王寶釧的薛平貴,在俗世現實里也只是個為情所傷的女子。所幸她傲氣加身,在《大公報》頭版連刊三天分手聲明:

“旋經人介紹,與梅蘭芳結婚。冬當時年歲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聽介紹人主持。名定兼祧,盡人皆知。乃蘭芳含糊其事,于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實踐前言,致名分頓失保障。雖經友人勸導,本人辯論,蘭芳概置不理,足見毫無情義可言。冬自嘆身世苦惱,復遭打擊,遂毅然與蘭芳脫離家庭關系。是我負人,抑人負我,世間自有公論,不待冬之贅言。”

字字句句,皆透著她的颯爽與傲氣。

自此,她和他的情緣只成追憶。

自此,她的生命中再無梅蘭芳三字,她的后半生里只有杜月笙。

于她,杜月笙是她的救贖。

多年后,聽她唱“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依稀穿過時間的荒野能看到她在那兒。

——莞爾一笑,眼底盡是清澈的冷冽與明麗。

***

孟小冬出身梨園世家,她七歲開蒙,十二歲掛牌公演,宿命必然里定是個“角兒”。

孟家三代出了九位京劇名角,祖父孟福保,清同光年間的紅凈名角;父親孟鴻群,曾給“伶界大王”譚鑫培配戲;叔叔伯伯們,亦是當時響當當的角兒。如此耳濡目染下,她對演戲自然有著天然的好感。

起初的起初,父親是反對的,“下九流”的行當,男子都難混,何況小女子一枚。

所以,給她開蒙的并不是父親,而是姑父仇月祥。

跟姑父仇月祥學唱老生的她,十二歲首在無錫登臺,一曲《逍遙津》即獲滿堂彩。舞臺之上,英姿颯爽,雌雄難辨,任誰也猜不出剛剛的老生是位女子扮的。如此的她,天生就是為戲而生的。

據說,當時盛況了得,“每晚賣座極盛,后置者幾無插足地”。

十四歲,她登上上海乾坤大劇場和共舞臺,其風范與同臺的粉菊花、露蘭春、姚玉蘭幾無差別。她,開始走紅于十里洋場的上海灘。

十八歲,是孟小冬人生的轉折點。

這一年,她北上京城登臺,一炮而紅。

時年,劇評人薛觀瀾曾如是將小冬贊譽:小冬,與美貌著稱的雪艷琴、路素娟等十位坤伶相比,結論是“無一能及孟小冬”;“燕京散人”則如是說:孟腔“在千千萬萬人里是難得一見的,在女須生地界,不敢說后無來者,至少可說是前無古人”;梅花館主更是撰文說她:“扮相俊秀、嗓音嘹亮、不帶雌音,在坤生中有首屈一指之勢?!?/p>

如是的小冬,年華正好,生就一副冷艷的氣質,加之多年的戲臺經歷,早就體味世態炎涼,氣質里還透出點兒淡淡的憂郁。

這樣的氣質,是獨特的,亦是氣場十足的,令人一見難忘,再見沉醉。

迷戀她的《天風報》主筆大風,即稱她為“吾皇萬歲”,美曰“冬皇”。

就此,“冬皇”成了風華絕代的她的代名詞。

確也是,舞臺上的她,如“皇”,身材修長,舉止高雅,步履間散發著濃烈的氣場,她的清雅全然在一雙剪水的眸中,淡淡的清冷,柔美又憂郁著,剛烈決絕里可見孤傲和敏感。這樣的“男兒”,是最讓人迷戀的,更何況舞臺之下的她,還是顏如朝霞映雪的女子。

最迷人處還是她的性格,她冷冽,孤傲又倔強,舞臺之上男兒的氣概,她亦擁有之,清麗脫俗的一如寒夜冷空中最亮的星辰。這樣的她,是生動的,立體的,飽滿的。

經歷成全,歲月磨礪,才成就如是的她。就如當年她要入京的倔強,“情愿在北數十吊一天,不愿滬上數千元一月”,是角兒,都會入京,是行規,亦是鐵律。她,亦是要不服輸、不認命地去。

于女子而言,只有美麗是花瓶,如她這般有性格,才豐盈、迷人。

所以,當愛時,她可以愛得決絕而奮不顧身,勢如飛蛾撲火,而無后怕;當不愛時,她端的不知何為妥協,彪悍而孤絕地離開,一如愛時的飛蛾撲火之姿態。

宿命里,她的性格也讓那段“只是當時已惘然”的愛情,有了注定的悲涼。

如是,性格決定命運,在她身上演繹的是這般的斷然。

***

姻緣宿命天定,有時不得不信。

誠如,小冬和梅蘭芳這段風花雪月的緣。

一九二五年的八月,北平政要王克敏五十大壽,在北京第一舞臺舉辦了一場義演。彼時,京城“四大名旦”皆到,梅蘭芳和楊小樓的《霸王別姬》,是大軸;余叔巖、尚小云的《打漁殺家》,是壓軸。她,是倒數第三出場。

席間,有人提議她和梅蘭芳共演一出《游龍戲鳳》。

風陵渡口初相識,一個是“羽扇綸巾凌云志”,一個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就此,成就一段“須生之皇,旦角之王,珠聯璧合”的千古絕唱。

看臺上,他們入了戲;看臺下,戲入了人心。

戲文朗朗,一段情緣深定。

舞臺之上,即便她是豪情萬丈、獨立擔當、叱咤風云的偉岸男兒,舞臺之下,她亦會因愛變得柔軟,溫情脈脈,淪陷在他的柔情里。他,在她的遺世而獨立的孤傲倔強里看到了曾經的自己,被驚著了般愛上了她;她,則在他的春風得意的成就和聲望里看到了心安之處。

只是,愛若戲文,百轉千回,他們的愛情遇到了多方阻礙。

最不贊成的是師傅仇月祥,他最清楚小冬一路走來的曲折艱辛,為了愛情放棄正當紅的事業斷然不值。

再就是梅家的夫人,此時梅蘭芳已有兩房妻室。大夫人王明華,賢惠體貼,本生了一雙兒女,誰知一雙兒女不幸先后夭折,就此一病不起,移居香港;二夫人福芝芳,為了延續梅家香火而進門,先后生了一雙兒女。

小冬,自是不愿委屈做妾。怎奈,梅蘭芳一句:“我是過繼給伯父的‘兼祧’,即兼做兩房的繼承人,可以娶兩房正室。”言語里,許諾她一個正室的位置。

于是,小冬決絕孤執而嫁。

一九二七年,二十歲的她鳳冠霞帔地嫁給了“旦角之王”梅蘭芳。

洞房花燭、紅羅帳中,他們在東城東四牌樓九條三十五號馮公館綴玉軒,開啟了新的生活。

誠如師傅所料,小冬從此隱退,做了梅蘭芳的一只金絲雀。

每日里,她彈琴、繪畫、寫字、練嗓、練身段,只是不見了舞臺。于愛中,她是不怨念的。能與仰慕的人結成佳偶,她亦是知足的,朝朝暮暮里的甜蜜親昵,添茶溫酒,一生相依,是為她渴念的生活的底色。

“薄命憐卿甘做妾”,只有骨子里夠深愛,才能讓她放下自尊,甘做他的金絲雀。

只是,時日漸長,她的果決剛烈、甘愿屈就,換來的卻是他的薄情寡義。

那是一個暗戀小冬的戲迷拉起的導火索。那個戲迷聽聞梅蘭芳將她“金屋藏嬌”后,失去理智攜槍闖入馮公館,誰知誤殺了出來交涉的梅蘭芳朋友張漢舉。血案發生,一時滿城流言蜚語。

輿論之下,梅蘭芳不過也只是個自私平凡的男子,有著俗世男子的得失計較。為了維護自己的公眾形象,他冷落了她。

“別再計較愛的真假,都不過一剎那”,歌里唱的最入骨。

紅塵之中,他不是舞臺之上的那個完美的人。

愛情,有時囿于情深,有時也耽于美色,愛恨得失,他端的會計算。

如此的他,任她再多傲骨,也是不免讓她萬念俱灰的。可是,多年扮須生坤伶,骨子里烙下太多剛烈,讓她無法放下身段去討好迎合。

如是,他們這段如雪的美好愛情,在落花光陰里涼了下來。

***

光陰錯,怪往事貪杯。

孟小冬開始深居簡出,讓自己冷靜下來。

若不是后來的“孟福之爭”,或許日子會這般散淡地過著。畢竟,在舊時代,她再是傲然,還是沒辦法利落地從“嫁人隨人”的窠臼里跳脫出來。他冷淡了、寡情了,她仍還是沒有想過離開的。

可是,命運不放過她。

一九三○年,梅家大伯母過世。

梅蘭芳自小跟隨大伯母長大,大伯母與生母無異。于是,按照禮俗,自以為是梅家人的她,剪短發,戴白花,著孝服,前往梅府吊唁。那是她第一次接近梅宅,結婚三載有余,他一次都未曾帶她來過??墒牵斔邕M門檻之時,卻被用人生生地給攔下了。

一句“孟大小姐”,生硬地將她拒絕在梅家人之外。

強勢且懷有身孕的福芝芳還堵在了門口,敵意滿滿地說道:“梅家門檻小,容不下你這‘冬皇’,請回吧,永遠別想進來!”

梅蘭芳出來了,她以為他會就此領她進梅家。

誰知,當福芝芳嚷嚷著:“若是讓她進門,我就拿兩個孩子和肚子里這個,跟她拼了!”他望了望福芝芳的肚子,怯怯地說了句:“小冬,你回去吧。”

這話如此輕巧地說出,不見他半點兒遲疑。小冬徹底寒心了,如同喉間咽不下去的冷饅頭,她哽咽在那里,呼吸暫停,一身冰涼。

扯掉白花,她冷漠地轉身離開。

她終于明白,自己的絲蘿有托已變成如此可笑的奢望;她終明了,自己雖是明媒正娶,但當初的過于簡單、不爭不辯,終讓梅家無一人認可這段婚事。愛情從來純粹,婚姻卻糅雜太多。

是她,過于單純了。

雖閱戲文萬千,但戲中人生畢竟是字墨間的幻影,真實的生活要復雜殘酷得多。

越是想越是心寒,于是,在回來的路上,她決定跟他分手。

不愛,就不糾結,十幾年摸爬滾打練就的果敢,讓她絕對不會落入拖泥帶水的漩渦。

即便,她愛之深,痛之切。

所以,當喪事終,梅蘭芳追至他們的愛巢時,她冷冷地用一扇門將他隔開了。聽著門外急如雨落的敲門聲,她是冷著一副心腸不開的。

雨中一夜,他撐著傘等在那里,她始終沒有去開門。

能與梅郎雨夜決斷,是為她特有的驕傲。

不久后,她就登出那則聲明,一句“是我負人,抑人負我,世間自有公論”將所有曾經交付世間。

不再說什么,也不想說什么,不愛了就是不愛。

就此,她脫下鳳冠霞衣,油彩抹去,大紅幔布拉上,將她和他的這出折子戲,閉上。

這以后,她視梅郎為陌路,一生再未與語半句。

***

縱是一代名伶,舞臺之上一腔孤膽,摘下須髯卸了妝,仍還是一介小女子。

經此情殤,小冬痛不欲生,她曾絕食,亦曾因此生病,后來甚至一度避居天津皈依佛門。

所幸,前方還有余叔巖在等待接引她。

余叔巖,京劇界驚才絕艷的角兒,一代宗師,在小冬的心里,若是有朝一日可身列余家弟子門墻,她這一生便無憾了!也是,沒了情感所系,她愛的戲劇才是生命的唯一。

幾經周折,她終夙愿得償。

一九三八年,在北京泰豐樓孟小冬正式拜師余叔巖,成為其關門弟子。從此,她于一個眉眼、一個手勢,將字、腔、音三者熨帖融合,臻于化境。她這樣一個剛烈的女子,彼時忘卻“冬皇”的虛名,忘卻前塵過往,只認認真真地做一個余派弟子。

就此,她成了京城第一女須生,事業成就不可同日而語。

一九四三年,余叔巖離世,小冬“為師心喪三年”,故而三年沒登臺演出。

人言“青衣薄幸,戲子無情”,于她卻不然,戲里戲外,她都做得有情有義。

作為余派傳人,孟小冬最精彩的亮相是在一九四七年九月的“杜月笙六十華誕南北名伶義演”中。一出《搜孤救孤》,唱得句句珠玉、扣人心弦,如陽春白雪,調高響逸,一時盛況空前,傳為絕唱。

至此,她已完全確立了自己“中國京劇界首席女老生”的地位。

然而,她從未想過自創一派,始終甘愿將自己隱匿于余叔巖的光環下,這是她對師傅的尊敬,亦是她的有情有義。

只可惜,她往后的榮光,完全被收攏于杜公館。

“我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一個跺腳亂顫、天上掉灰的人?!毙《f過的,果不然與她的半生膠著的就是這樣的人。

他的名字,叫杜月笙。

這個當時的黑幫第一人,之于那時的上海灘,是如戲文里的架子花臉,骨子里透出邪氣與霸氣。

不過,之于她,卻是她生命中待她最溫情的一個。

其實,他識小冬于微時,彼時小冬是紅角兒,他是她的頭號大戲迷,多年里他曾萬般洞察她的消息。

所以,當她和梅蘭芳曲終緣盡時,他為她出面在她傷痛的婚姻上爭了一口氣;最后一紙離婚的契約,是他從旁佐證;師從余叔巖,老派梨園規矩多,上下打點的亦是他;她在上?;疾?,四處求醫未果時,他火速接名醫孔伯華來滬將她醫好;時局動蕩,她無依無靠,漂泊伶仃時,他擔心她的安危,于是寫信讓她來香港,只因香港有他,可以在動蕩中保她平安。

他經年的敬重體恤,細碎的關愛呵護,于感性的小冬而言,不是沒有感覺。

二十年間,他之于她全都是情深義重,憐惜她甘苦,體恤她漂泊,始終潤物無聲地愛慕著她。

如是,感念于心的小冬決定在余生與他相伴。

而此時,他已暮年,終日纏綿榻上。然,她感念他之情深,素衣侍疾始終陪伴在側,不爭亦不搶,只靜靜地守著他一人。

只一次,小冬說了一句為自己爭辯的話。一九五○年,杜月笙有意舉家移居法國。出國前夕,一家子都在數著要辦多少張護照時,她淡淡地說道:“為跟著去,算丫頭呢,還是算女朋友呀?”

終究,還是爭了。尊榮富貴、平淡蕭條,她都可以不在乎,然而名分始終是她的死穴,一輩子邁不過的坎。這句話,原是她說不出口的,但是,在那一刻或許她又想起了梅蘭芳,他婉轉地描了眉,敷了胭脂,輕提了嗓,唱一句“妾身未分明”。

就此,把她拉入無底深淵。

他猛然驚悟,于是,當眾宣布:赴法事暫緩,馬上成婚。

這一年,美人已遲暮,梟雄已非盛年。

小冬四十二歲,他杜月笙六十三歲。

可是,對她而言此生已足夠,踽踽獨行幾十載,冷暖自知。他知她,懂她,愛她,不舍得她受一點兒委屈,讓她卸下偽裝,淚雨滂沱。

從今以后,她將只為他一人散盡萬千柔情。

***

人生,如戲。

短的是戲文,長的是人生。弦索胡琴,不能免俗的是死別生離。

結婚一年后,杜月笙病逝。于過盡千帆的小冬而言,亦習慣了別離。只是,這世上,自此再沒有人知她、懂她、愛她。

那一年,她四十四歲。

此后,滄海桑田都過,人世浮華俱遠,她選擇脫離紅塵俗世,獨守寧靜。寡居,未曾再嫁。人道,杜月笙有情,孟小冬有義,其人間冷暖只自知即可。

暮年,孟小冬一人獨守寂靜,閉門靜養,定期去法華寺念佛誦經,唱念做打只演給自己一個人看。

曾經,她和梅郎還有過一面之緣。

在香港轉機,他專門抽了時間去看她。只是,前緣成夢,一切都已無可說,亦無須說。經年時光流逝,往事再不可追憶,她未語,他也只一句好久不見。

紅塵有愛,情深緣淺,他不知道在她的臥室里只擺放了兩張照片,一張恩師余叔巖的,一張就是他的;她亦不知,她演的兩場《搜孤救孤》,他在家里聽了兩次電臺轉播。

曾經滄海,情愛過往,皆成舊年煙花,誠如孟小冬常說的“只是一切都過去了罷”。

在閨密姚玉蘭的幫助下,孟小冬從香港前往臺灣,度過了自己最后的十年。

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六日,一代“冬皇”孟小冬離世,為她愛憎濃墨、涇渭分明的一生,畫上了句號。

主站蜘蛛池模板: 凤冈县| 黄浦区| 溧阳市| 库尔勒市| 红安县| 托里县| 武隆县| 平塘县| 永川市| 崇州市| 加查县| 疏勒县| 仁布县| 罗定市| 桂阳县| 靖西县| 信丰县| 黎城县| 杂多县| 洛隆县| 黔江区| 南汇区| 融水| 津市市| 通许县| 时尚| 南雄市| 南澳县| 开原市| 黄梅县| 西贡区| 清丰县| 成安县| 怀集县| 慈溪市| 许昌市| 上思县| 贞丰县| 张北县| 聂荣县| 曲麻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