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城小學，是小小轉學之后的學校，面積不大，幾座教學樓連成一片，看上去倒是比以前鎮上的小學氣派不少。進校的第一天，小小便有幸進入了單獨的會議室。這是與以往不同的室內風格，看著皮質的座椅、實木的大圓桌以及在一個座位上擺著的話筒，小小明白這是一個不一般的會議室。

門外進來的老師似乎對小小興趣不大，只是將手中的幾分試題擺放在桌前，吩咐小小開始做題，隨后帶上會議室的鐵門出去了。

小小還沒來得及再仔細觀察一下會議室的環境，就不得不開始準備答題。或許是陌生的環境起了作用，小小這次測驗并沒有答出以往的效果。回到大伯父家中，哥哥姐姐們都對小小的答卷做出了批評，或許是覺得怕傷害孩子的自尊。哥哥姐姐們躲在房中偷偷嘀咕，說什么這也許就是農村和城市的差距，小小的成績也不過如此，不知道為何以前爺爺總是覺得他聰慧過人。

小小躲在房門聽著哥哥姐姐們的竊竊私語，他知道，在湖城的第一步，就算是沒有走好了。也許是自幼爺爺嚴厲的教育起了作用，初戰不利的小小開始立下決心，要在湖城小學有一番作為，證明自己并非庸才。

待到周一，學校發來通知讓小小準備入學。進入校園的時候，正是早操的時間，每個班級的孩子們都排成縱隊跟著主席臺前的標兵們一板一眼的做操。沒有在操作多做停留，小小在年級主任的帶領下進入了自己的班級，路過門口的時候，小小看了一眼，四年級四班。這會是接下來的集體名稱，小小要開始新的學習生涯了。

隨著早操結束的鈴聲響起，教學樓里開始回蕩著學生們上樓的腳步聲，小小一個人站在教室門口，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很快，四班開始涌入許多孩子。他們都對于小小這個陌生的面孔感到好奇，路過的時候總會回頭看上兩眼，讓小小覺得有些不自然。

班主任張老師最后進入教室，把小小一把拉過來，親切地向各位同學們介紹。

“今天我們班，將會有一位新同學加入，大家掌聲歡迎！”

被推上臺前的小小并沒有局促不安，稚嫩的聲音堅定有力。

“大家好！我叫小小，希望能和各位小伙伴們成為朋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張老師對這個來自鄉村的小男孩感到歡迎，帶著全班同學鼓掌。這個孩子看起來比較開朗大方，也許能夠很快融入集體，她揮揮手，指揮著小小坐到班級的最后一排。小小順著老師的指引尋找著自己的座位，走來路上的時候，最后一班的一個男生突然站起身來。

“張老師，這里缺張桌子，我去幫小小搬”說完就往教室外沖，沒過一會兒，男孩氣喘噓噓的抱著課桌進來了，小小回過神的時候，新的座位已經布置好。他覺得應該向男孩表示感謝，還沒等他開口，熱心的男孩就擺擺手“我們今天開始就是朋友啦，我叫阿凱”

“謝謝你，阿凱！”小小坐在新的座位上，看著前方阿凱的背影，突然覺得，來到這座湖城也并非全是壞事，至少還有人愿意和自己做朋友，這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張老師見小小已經坐定，開始讓學生們打開課本，繼續之前的學習。小小跟著老師的指示翻開語文課本，這是他在新學校的第一堂課，他覺得需要好好表現。于是當老師提出問題讓人舉手回答的時候，小小一馬當先舉手搶答。張老師對于這個轉學生感到非常驚訝，按道理來說這個孩子還沒有完全適應這個新環境，就敢于在第一堂課舉手發言，心中對于小小便高看幾分。

小小端著課本，回答著老師的提問，答案無懈可擊。張老師微笑著讓小小坐下，并出言對小小表示鼓勵。

“小小來的第一天就敢主動回答問題，而且回答地很棒，大家要向他學習！”周圍的同學們向小小投來欽佩的目光，小小不免揚起頭，心中有幾分得意。之前幫他搬桌子的阿凱偷偷轉身向他豎起大拇指，小小點點頭笑著回應。

阿凱身旁的女孩子也轉過身，好奇地打量了小小幾眼，似乎在感嘆小小的勇氣。小小不明所以，對于這個女孩子投來的目光不知道該怎么回應。還未等小小理解目光中的含義，張老師已經開始新一輪的提問，而恰巧，身前的女孩子被點名回答。

“夢云，你來回答一下”

叫做夢云的女孩子站起身，回答老師的提問。聲音很好聽，這是小小的第一感受，然后發現周圍的幾個男孩子一直盯著身前回答問題的女孩，他不明白為啥，也許是夢云的馬尾很長，所以需要多看幾眼。女孩回答問題很精準，深得張老師的好評，這也讓小小對她有些頗為在意。這第一堂課，對于小小來說收獲頗豐。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小已經來到班級一個多月了，與身邊的同學們也漸漸熟識，他從別人口中得知為什么總會有男孩子關注到身前的夢云。因為她是四班的班長，成績一直位列前三甲，身材高挑，也是學生會的主席，業余時間還會彈古箏，這樣的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女孩無愧于被稱作男孩心中的白月光。但小小心中有些不以為然，他一直認為，男孩子比女孩子更適合做領導，就算是班長，也應該由男孩子來擔當。自那時起，小小便會在心里把夢云當作自己的潛在對手，盡管小小基本沒有勝利過。但這個想法一直支撐著小小不斷向前進，家人們也都從他口中知道了這位女班長的存在，每每考試，也會故意問班長的成績。小小在這個時候總會有些情緒失控，支支吾吾不說誰勝誰負，或許是這樣的關系，小小沒有和一般男孩子一樣認為夢云很好看，反而還會覺得這個女孩子很可惡，要不是她，自己也不會如此受打擊。可是世事難料，一年之后，原本還有些僵持的關系，突然起了變化。

那是六年級的時候，父親辭職在家中待業。或許是受大城市的影響，父親覺得孩子早些接觸計算機是一件好事，于是在家中配備了臺式電腦。小小因此也得到了接觸互聯網的機會，開始學著其他同學使用QQ。那時候QQ的等級圖標很是新奇，小小對于等級這類的東西非常執著，每天登陸升級尤為積極。也是在這個時候和班級中的幾個男孩子交往頗多，那時候的孩子們，正處于青春期的萌芽階段，時不時都會傳出誰對誰有意思的消息，大家們對于這類消息非常敏感，一個個都像是福爾摩斯附體，開始觀察身邊哪對男女的關系不太正常。

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小小做了件特別膽大的事情——QQ簽名表白。那年頭的QQ簽名是這幫孩子們的情緒宣泄地，小小一直對于班長之事耿耿于懷。借此機會，他在自己的簽名當中寫下了幾個大字——“夢云，我喜歡你！”。

小小原本只是想著在簽名中留個幾天，好出一下心中的惡氣，也并沒有往男女之事去想，但偏偏有人不這么認為，于是小小在四班中，出了最大的一次風頭。

那天下午的計算機課程，小小被安排值日擦黑板，百無聊賴的他在擦完黑板之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發呆，下課鈴聲也沒怎么聽見。同學們回到教室后，總是有意無意地看著小小發笑，他很奇怪，不知道為何大家的視線都會停留在自己身上，還覺得是不是自己剛剛打掃衛生的時候弄花了自己的臉。懸念很快就被揭曉，幾個平日里的好朋友沖到小小面前，一臉興奮

“小小，你的表白大家都看見啦！”

“是啊是啊，夢云也都看見啦！”

“小子，真有你的，在簽名上表白！”

他們拍著小小的肩膀，對于小小如此大膽的行為表示欽佩，這時小小才意識過來，為什么大家都看著他一臉笑意，而且剛剛看到夢云的時候，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只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小小回想起來，自己的好友列表里有班級的朋友，肯定是他們看到自己的簽名后說了出去，而剛好他們又都在上計算機課，他們肯定登錄了QQ發現了自己的簽名，想到這里，小小只覺得自己臉丟大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推開伙伴們的手，自己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窗外的樹葉，發起了呆。

一連兩節課，小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只覺得大腦有些混亂。正當小小有些六神無主之際，一張紙條被前面的同學放在自己的桌上，小小攤開手中的紙條，看到幾行娟秀的字

“沒關系的，你不要想太多，放學之后我們聊一聊吧”

小小木然地朝著夢云的方向點點頭，聊一聊？說些什么呢？說自己這個簽名是開玩笑的，自己并沒有喜歡她，還是為此道歉，抱歉給她帶來了困擾。直到兩人放學之后來到公園，他也沒有想好要對夢云說些什么。夢云倒是對小小的狀態不是特別在意，她找好空位坐下，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讓小小也坐下。

“你不用想太多，我沒有太受到影響”。

“額…額，對不起”也不知道該對不起什么。

“不用覺得對不起，你自己不要太在意這件事情就好”夢云再次出聲安慰。

“好，好的”小小點點頭。

“快要考試啦，還是好好復習吧，對啦，我們以后還是朋友哦！”女孩笑笑，像是已經對下午發生的事情不在意了。

“嗯，是的”看著身邊的女孩，小小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念頭，也許這些日子自己與她較勁，不只是因為想要班長這個職位而已，但如果不只是因為這個原因，為什么自己要在簽名中說那樣的話呢，一向自詡表達能力超強的小小不知如何形容內心的感受，這是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許多年后，小小才明白這種感覺，只是身邊的女孩，不再是那個扎著馬尾辮，笑著說沒關系的人。

那天他們兩人聊了很久，說了各自的喜好，也談了對未來的設想。兩個人仿佛沒有因為那件事而疏遠，反而變得更親密，在班上，他們兩個人也會聊天，面對身邊同學的出言調侃，他們兩人也能自動屏蔽，像是形成了一種默契。

熟識之后，小小發現夢云也不再是同學口中遙不可及的“女神”，她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學霸，也會有解答不了的題目，也并不是沒有喜怒哀樂的冰山，她會和普通女孩子一樣有小情緒。偶爾和她開玩笑，小小會偷偷去扯她的馬尾辮，這時候夢云總會漲紅著臉揮著拳頭招呼小小。總而言之，夢云更像一個普通的女孩，一個能成為朋友的女孩。在年少時候，朋友之間標志性的活動就是造訪朋友的家，小小很榮幸地受到了夢云的邀請，與兩位朋友一同前往她的家。

夢云的家在半山上，中間會路過大片的田野，穿著白色襯衣和牛仔褲的夢云走在小小身前，興致勃勃地跟他介紹這一路上的風景。小小新奇地看著周圍的一切，盡管在小小的老家，那座小鎮之中便已經有了無數次田野中的經歷。他也曾和他兒時的伙伴們三五成群在田野中挖泥鰍、抓龍蝦，但相比前眼前，都缺少了些東西，可能是眼前這個即使踩著泥土，依舊光彩照人的女孩吧！是她讓這個田野多了一份讓小小快樂的理由，跟隨著夢云的腳步，小小第一次踏進了家門。

夢云的家是復式兩層樓，一樓是客廳和廚房，二樓是臥室和陽臺，這樣的設計在湖城并不算特別，屋子內的陳設也很簡單，客廳里是一張方桌和幾張藤椅，乍一看去，也確實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到了臥室之后，小小才感覺到男女之前的差異。

臥室里的書桌上琳瑯滿目擺著各種大大小小的物件，有不少都是粉色打底的玩具，只是這些東西小小了解的不多，書桌旁是一張單人床，圍著白色蕾絲的透明蚊帳，枕頭和被子都是統一的粉色，凸顯出主人的性別。在臥室的一角，還擺著一張古箏，小小知道，這是夢云眾多特長中的一項，之前才藝匯演的時候就看她表演過。打量了許久，小小不由得感嘆，女孩子的房間果然有趣，里面有那么多好玩的物件和擺飾。夢云看著小小羨慕的神情，不由得也有些高興。

一旁的朋友也是對夢云的房間好奇無比，對著書桌上的東西一個個端詳。他們發現了書桌上的一個相框，上面是一對母女的合影，照片上的夢云側著身和一個女人合影，即使跟書桌有些距離，小小也大致猜到了照片上女人的身份，因為那精致的五官與身前的夢云相差無幾。朋友們出聲問夢云這是她們母女的合影么，夢云卻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裝作沒有聽到朋友們的提問，自顧自地問大家想不想聽聽自己談古箏。盡管心中帶有疑問，但朋友們也順勢而為，看著夢云表演起古箏。只有小小一個人看著桌子上的合影，陷入了沉思。盡管已經十幾歲了，但小小的記憶中，從沒有過母親的身影。

一曲演罷，大家提出要去樓下喝點東西。當小小要跟下樓的時候，同行的一個女孩子將小小攔了下來。

“夢云知道你是單親孩子，所以不讓我們問她媽媽的事情”

“哦，嗯”小小大概猜到這個答案。

“夢云對你挺好的”說完就沖小小做了一個笑臉轉身下樓去了。

小小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其實小小并沒有覺得單親對于自己而言有什么傷害，但是夢云的舉動確實也是在幫自己回避掉這一個問題。只是小小并不覺得，他對于夢云而言有多么特別，即使是現在兩個人經常聊天打鬧。

那天活動結束之后，小小與夢云之間的關系也并沒有增厚多少。或許是因為最終的期末大考的臨近，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學習上，兩人之間的聯絡也漸漸弱了下來。而真正讓兩者之間關系出現變化的一件事，發生在期末考結束前的一個月。

那時候畢業生之間流行著寫同學錄，大家互相之間留下對彼此的祝福和期許。小小也弄了一本，很自然地，他也給了夢云一張，作為朋友，大家還是要留下一些什么作為紀念。小小很快就收到了夢云的留言，上面寫著大家都在學習階段，不要考慮太多兒女感情之類的事，專心學習是沒有壞處的。正當小小想要收進自己的同學錄之時，夢云卻一把搶了過去，并要求重新寫一張。不明所以的小小只好又重新遞給了她一張。

再次收到的留言不再是之間娟秀的字體，上面的一筆一劃都有些用力過度，不像是夢云平時的字跡，似乎在書寫的時候在發泄著什么。翻轉到最后的留言部分，只剩下潦草的幾個大字

“不要想些有的沒的，好好學習！”

好吧，我想了些啥了？小小也不明白夢云究竟要表達什么，只是后面偶爾有聽到班級里同學們的小聲議論，他才得知，因為最近一段時間的接觸，大家都認為他們之間的關系非同一般，這好像讓夢云感覺到了壓力，于是就有了這么充斥著發泄情緒的留言。也就是這一件事，讓小小認為，自己對于夢云而言并不算是很好的朋友，因為朋友之間應該是相互信任、彼此珍惜的，不會因為環境的影響而影響彼此之間的關系。往后的時間里，小小再也沒有和夢云有過交集，兩人都刻意回避著交流和接觸，即使是暑假期間大家一起組織著去看班主任的時候，兩人之間都沒有過談話。不過對于小小初中的選擇，大家出人意料地表達過疑惑，因為小小和夢云選擇的都是第九中學，在場的同學們仿佛又是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這一次小小沒有逃避輿論，明確地表示自己選擇第九中學只是因為當時招生辦打過電話而已。其實小小并不愿意解釋什么，只是當在場同學起哄的時候，他看到了夢云不太自然的神情，可能是這個時候，小小才明白人言可畏，即使自己問心無愧，但也架不住大家的質疑。

那一天之后，小小給夢云寫了一封電子郵件，信中表達了對引起大家不必要的誤會的抱歉，并且說明了自己選擇學校和夢云沒有太多關系，在之后的初中學習中，自己也不再會和她聯系。點完發送按鈕，小小沉默了很長時間，當天晚上也沒有吃晚飯，只是一個人呆呆坐在房間里，他覺得有些可惜，本來覺得在湖城有一個能聊得來的朋友，但如今卻得主動放棄。這時候他開始有點悔恨，當初為什么要在簽名上來這么一出無厘頭的“表白宣言”，這個舉動在當時看來是一時玩笑，但這個玩笑帶來的連鎖反應太大，小小有些承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