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小回到家中已是傍晚，家里卻沒有光亮，照理說這個時間段應該是爺爺在客廳里看京戲，但推開家門卻沒有蹤跡。過了半晌，小小才想起爺爺現在還在醫院里，半個月前，爺爺突發昏厥，又被推進了醫院的急救病房，那時候的爺爺體重只有90斤了，瘦骨嶙峋，也許是形容爺爺此時光景的。

靜靜地坐在房間里，小小只覺得一陣孤獨。盡管隨著年歲增長，小小不再像以前那般纏著爺爺將各種神話故事，但是每次回家如果沒有見到他坐在電視機前的那張藤椅上哼著京劇，小小總會覺得心里空了一塊。沒過多久，手機響了起來。

“喂，小小，你到家了么”是蝶衣的聲音。

“嗯，剛到家，考的怎么樣”

“感覺還不錯，看看最后的成績怎么樣吧”

“蝶衣”

“嗯？”

“我們，分手吧”小小深吸了一口氣，“在一起的時間里謝謝你帶來的快樂，但是，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未來的日子，祝福你一切都好”

“什么？”蝶衣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她剛剛聽到的是什么，分手么？

“我說，我們分手吧”這次的聲音非常清晰，讓蝶衣不容懷疑這是真的。

“為什么，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蝶衣嘗試著壓抑著內心的苦楚，希望這件事還會有一線轉機。

“你沒有做錯什么，只是，不適合”小小說。

“不，我不要”蝶衣的聲音里已經帶著哭腔，“我不要跟你分手，你等我回來，我來找你”

“不要來了，我不想見到你，我們就這樣好聚好散吧”小小掛斷了電話，關掉了臥室里的燈，整個人蜷縮在床上，黑暗中，藏著一股悲傷的氣息。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做法，與其經歷漫長的異地戀以及不被父母看好的愛情，還不如從此刻就做出決定，小小這個人，表面上積極陽光，其實打心眼里是一個極端悲觀主義者，對于未來總是抱著不好的幻想，他害怕兩個人因為時間和空間磨掉所有的感情，倒不如從現在就開始阻斷一切可能性，這樣的結局倒更能讓人接受。

同一時間，在歸家大巴上的蝶衣，已經是淚如雨下。窗前不斷閃過的光影，在蝶衣心中串聯成了曾經相識的畫面。第一次見到一個男孩子如此勇敢地舉手回答問題，第一次見到一個男孩子忍住羞澀做模特，第一次見到一個男孩子彈琴唱歌，第一次見到他云淡風輕做著題目，還有許多第一次，蝶衣已經分不清是從哪一次開始就已經對這個男孩動了心，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已經聽見了分手兩個字，對于小小這個名字，仍然是止不住地心動。

當天晚上，小小家門被敲響了不止一次，蝶衣在門口一直呼喊著小小的名字，盡管明白開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蝶衣就是不放棄。終于，在周圍鄰居都忍不住開始罵人的時候，小小推開了門。

“你還來找我干什么”此時的小小，已經沒有了曾經熟悉的溫暖，他僵著臉，穿著白色襯衣和深藍牛仔褲，卻沒有任何表情。

“我不要跟你分手，我不同意”蝶衣上前一步，卻被小小用手隔開。

“那是你的自由，但我的決定已經是分手了，所以你別這樣”聲音聽起來都是冷冰冰的，果然分手給人帶來的變化是巨大的。

“不，我就不”蝶衣不理會小小的抗拒，整個人還是貼了上去。

“在一起是兩個人的事，但分手，一個人就足夠了”小小推開蝶衣，帶上房門，扯著她的衣領，像拎小雞似的把蝶衣整個人提溜著，然后向外走去。蝶衣沒有小小力氣大，只能被迫跟著小小的步子向前走。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公交車站，小小朝遠方駛來的公交車努努嘴，示意讓她上車。但蝶衣沒有這個打算，雙手死命攥著小小的衣角，就是不撒手。

“蝶衣，我希望我們能夠好聚好散，真的”小小看向蝶衣的眼睛，女孩因為眼淚已經紅了眼眶。

“為什么，到底是因為什么呢？”蝶衣不明白，那個因為她不舒服就會遠赴省城的男孩，怎么會突然就要分開。

“我已經說過了，我們，不合適”小小不愿意再做過多的解釋。

“上車吧，回去好好休息”小小推了一把，轉身離去。

“小小，你不許走！”蝶衣沖著男孩的背影喊，男孩卻并未有所反應，“你走了我就再也不見你了，小??！”

蝶衣這段感情最后的畫面，是小小決絕離開的背影，不曾因為自己的話語有短暫的停頓，那個曾經因為自己受傷緊張擔心的人，卻再沒有因為自己的言語有所動搖。回到家的時候，蝶衣只覺得自己渾身處在冰窖里，沒有一點點溫度。母親過來問問蝶衣的考試情況，她也沒有什么反應，只是一個人呆呆坐在房間里發呆，在想些什么呢，也許是某一次的約會，也許是某一次的吵鬧，這一瞬間，她還是想要見到他。

事件的另外一個主角，心中好似沒有什么波瀾，回到家中正常洗漱上床睡覺。只是蓋上被子后，眼睛卻沒有閉上，望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小小也在回想這一天發生的一切，從接到電話聽到她不舒服，到最后的分手離別，一幕幕走馬觀花，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不真實。一段感情以什么作為結尾會令人愿意接受呢，小小想不出來，或許那樣的處理方式是最好的，不需要留下任何的幻想空間，直截了當的結束，這才會避免以后的互相糾纏。

接下來的一周，小小似乎完全沒有受分手的影響，外人看不出什么區別。阿光和樊欣知道兩人分手的消息后都有旁敲側擊地問原因，但是小小的回答還是和那天一樣，只是因為不合適，兩個人看小小并沒有繼續溝通的欲望，久而久之也不怎么打聽了。

夢云倒是覺得小小最近安靜得有些可怕，課堂上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積極舉手回答問題，除了埋頭寫自己的東西，就是在發呆，整個人的氣壓很低，隱隱約約地，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但卻沒有任何舉動。因為如今的他們，似乎早已經被一道無形的墻隔開，這道墻從早就不是之前那個無話不說的人了。

如果時間一直流逝，興許小小也還真的就克服掉分手后的陣痛期了，不過世事難料，打破這個平靜的，是一個午后，課堂上的電話。

那天下午是數學課，因為剛剛結束午休，大家都還有些疲憊。正當小小想要喝口水解解乏的時候，抽屜里的手機開始震動起來。小小偷偷拿出來，上面閃爍的名字是“大伯”，莫名的，小小不敢接這一通電話。只是愣愣看著屏幕漸漸暗淡下去，直到第三通電話，小小才舉手示意老師自己有急事需要接電話。

走到教室外的走廊里，小小接通了電話。

“小小，去家里把爺爺的相框拿上”大伯的聲音很焦急。

“嗯”小小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到養老院，地址你知道的吧”

“知道的”

“好，快點”

“知道了”小小點頭

“小小，你，知道發生什么事了吧”大伯頓了頓。

“嗯，知道”小小低下頭，面無表情地回到了教室，在數學老師身旁小聲說了一句家人去世了，現在需要過去。數學老師揮揮手，讓他趕緊回去。小小道了聲謝，向門口走了出去。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底下的同學們有些摸不著頭腦，只有夢云看著小小離去的方向，臉上掛滿了擔憂。

回家的路上，小小走得很慢，興許是怕早一點知道真正的結局，但即使走得再慢，路總會有終點，結局也不會因為時間的長短而有所變化。打開房門，爺爺的相關就在墻頭，那副帶著黑色邊框眼鏡，一席正裝的爺爺頭發還沒有花白，臉上是做了老師太多年而形成的獨特氣質，小小取下相框，內心五味雜陳。他席地而坐，抱著相框，卻擠不出一滴眼淚，人們說哀大莫過于心死，原來苦痛達到一個頂點之后，人會真的反應不過來，身體都是僵硬的。

坐了一個小時，小小才出發。通向養老院的路，一步比一步沉重，快到房間門口的時候，里面已經傳來了哭泣聲，應該是小姑姑，她原本今天就會回到上海，但是突然的意外來臨之后，她的計劃也被打亂了。即使離房間還有幾步的距離，哭泣的聲音卻是非常清晰。

進到房間后，看著被毯子包裹著的爺爺。不對，應該說只是看到了毯子裹成了爺爺的模樣，房間里還有幾個穿戴八仙模樣的人，小小不認識，應該是他們包裹了爺爺，小姑姑看到小小進來了，一把拉過小小，在小小的肩頭放聲大哭。

“爸，你的孫子來了，你起來看一眼啊”小姑姑哭著說。

“爺爺，我來了”小小說，喉嚨卻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深吸兩口氣，來到爺爺床前坐了下來。

“小伙子，害怕嗎”八仙里不知是誰問了一句。

“他是我爺爺，我害怕什么”小小沒有看是誰說的話，只是盯著床上那副軀體，整個人像是入定了一樣。小小未曾想過，最后一次見面居然會是這樣，上次爺爺從醫院到養老院的時候小小來過一次。那時候爺爺已經完全沒有往日的模樣，原本還有些胖的身軀最后只剩下幾層皮留在身上，他去給爺爺翻身的時候，碰到的都是爺爺的骨骼，那時候他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但意識還是清醒。不斷問著小小最近的學習情況，問他還有什么時候就要高考了。那時候小小看著爺爺這樣的情況，不忍心他如此痛苦，只告訴他下周就會考試，他那時候就會很高興，興許那時候爺爺自己也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只不過想在臨終前看到孫子考上大學的模樣?？山K究，他還是沒能等到那一天，此時已經是高考前最后一個月了，還有一個人爺爺就可以知道自己從小疼愛有加的孫子會去到哪里大展宏圖。只是，現在已經沒有機會了。

小小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離開養老院的，只知道那天雖然已經是五月初，但周圍的寒氣卻讓他忍不住抱緊自己，那個傍晚的天空，似乎也比以往更加暗沉?；氐浇淌依锏男⌒》_試卷，準備晚上的隨堂測試，寫了幾筆之后發現自己已經看不清題目是什么了，原本是強項的文綜也覺得難以下筆。夢云不時地回頭看向身后的小小，他回來之后就一直是那個表情——似是最珍貴的東西消失不見的無力感。盡管擔心他，但夢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于是很罕見的，兩個人直到交卷的時候都沒有完成答題。老師收上試卷的時候看著兩個人試卷上大片的留白，還以為是題目有些難度，決定現場講解題目。只是兩個人似乎對于題目的講解也沒有上心，小小只是呆呆地坐著，夢云時不時地回頭，還沒有考慮好如何開啟話題。

直到晚自習結束后，夢云在校門口攔下了小小。

“小小，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夢云語氣溫柔，帶著一絲小心。

“沒有什么”小小有氣無力地回答。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越是這樣，夢云越覺得不對勁。

“真沒什么，我先回去了”小小說，一個人走了出去。

“小小”夢云看著他一個人向前走，路燈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異常地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