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遙知律初回
- 唐深藏功與名
- 4019字
- 2022-01-01 10:00:00
都知身魂合一方為生靈,分則為尸、為鬼,尸無魂,鬼無體,分開之后無法納氣涵養,俱會迅速消亡,故此玄門講究性命雙修,先修命,再修性,以求肉身飛升,成仙成神,而尸道和鬼道的修煉法門卻是偏攻一方,尸道修命不修性,能煉得一身銅皮鐵骨,不死不滅,卻魂識混沌,鬼道修性不修命,身死之后魂識不滅,卻飄渺無依。在玄門道統看來,尸道和鬼道都是邪道,連人都算不上,更遑論其他?是以落春山弟子竟然會害怕僵尸,自然惹得季寒不悅。
“不是啊。”余清商急道,“我們不怕僵尸,是怕九旋姑娘有失。”
“九旋?”謝揚驚道,“又關她什么事?”
余清商道;“僵尸出現之前,我們在街上遇到過九旋姑娘,她和青蘿紫蘇在一起,說是青蘿昨日扭傷了腳,未能看到花燈,今日感覺好些,所以三人再去逛逛。后來僵尸出現,正是從她們去的方向來,我們放心不下,分了一撥人前去尋找,剩下的趕緊回來報信。”
“她們往哪個方向去的?”謝揚急了。
“南大街……”
余清商話音未落,謝揚已經躥了出去,遠遠丟下一句話:“快去告訴楚公子。”
謝揚一路飛奔,剛到南大街街口,楚回就趕了上來。兩人來不及多說,打過照面通了消息,便各自分頭尋找。
此時的南大街早已是一片狼藉,人身上的衣飾,兩邊店鋪里的貨物,還有許多昨夜爭奇斗艷了一宿、尚未及收起的花燈……七零八落,散布一地,處處夾雜著血跡。
二人細細查看,竟連一個人影兒也沒見著,不由得越發驚心:僵尸不難對付,但顯然為數不少,方才能將整條街的人都驅散了,一個不靠譜的九旋拖著青蘿和紫蘇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面對一大群僵尸……謝揚一想到三人被僵尸圍攻的場面,頓時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心中越發著急起來。
兩人從街頭搜尋到街尾,一無所獲,正無計可施時,忽聽幾條街外傳來一聲怒吼。
“是九旋。”謝揚一下子跳起來。聲音是她,打不過就吼的習慣也是她。
二人展開身形,全力掠向發聲之處,迅疾堪比閃電,等到了地頭一看,卻愣住了:只見幾個落春山弟子護著青蘿和紫蘇縮在街角,九旋卻橫刀立馬,一人對戰近百具僵尸。
那些僵尸的確戰力低下,但正因為如此,就更襯得九旋不凡。她進退如電,出手如風,在尸群中來往穿梭,手過頭落,如入無人之境,直殺得尸橫遍野,血流成河——雖然僵尸不會流血,但這一點兒不足影響不了九旋的氣勢。
這絕對是九旋最高光的時刻,其身手不要說和之前與人打架時沒有可比性,便是比起拋球那天,也不知又長進了多少。
楚回和謝揚看了沒多久,九旋便已完美清場,與此同時,姜郁和喬念也帶著人匆匆趕到。
喬念看看楚回和謝揚,又看看滿地僵尸,明顯松了一口氣,道:“小弟來得晚了,多謝二位出手相助。唉,也不知為何,城中突然有多處出現僵尸,家父接報便派人四下處置,卻仍是措手不及,萬幸的是目前尚無人傷及性命,否則我浮霞城真是……”
“咱們兄弟之間還瞎客氣什么?”楚回打斷了他的話,“眼下事情緊急,姜兄和喬兄不必在此耽擱,還是趕緊去安置城中百姓罷。我和知遙這就將人帶回客棧,姜兄和喬兄稍后若有用得到我們的地方,遣人來知會一聲即可,我二人任憑驅策。”
“楚兄厚意,感激不盡。”姜郁朝楚回和謝揚抱拳一揖,拉起喬念轉身走了,“思歸,楚兄和謝兄都不是外人,不必講那些虛客套。這里已經沒什么事了,就交給他們罷,咱們再到別處看看去。”
二人來去匆匆,轉眼又走得不見人影。
楚回看看九旋,又看看謝揚,嘆了口氣道:“走罷,有什么事回去再說。”
三人方才進門便蒙季樸召見,話自然是說了許多,卻說來說去都是些車轱轆話,總不得要領:
你如何能一人斬殺那許多僵尸?
我用力打啊,一定要保護他們。
你之前怎么沒這等功夫?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我管他呢!
九旋等人是如何遇險的,余清商三言兩語便說得明白;但九旋是如何救人的,眾人費盡了千言萬語也沒能弄明白。
最后季樸只得無奈地道:“今日到此為止,都散了罷,萬事明日再議。”
眾人告辭出來,剛要四散回房,季寒便攔住了楚回和謝揚,一臉鄭重地道:“今日浮霞城中出現僵尸,明日喬宗主必定召集各家商討對策。九旋如何斬殺僵尸的事可以擱一擱,但你二人心中須得有數,她的來歷必有蹊蹺,等青蓮會之后,你們若是將她送走便罷,若想留下,必得查探明白。”
謝揚亦鄭重點頭道:“師兄放心,我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次日一早,果然有浮霞城弟子前來知會,因城中僵尸作亂,喬宗主決定將青蓮會暫且押后,等處置好僵尸再說,如今請赴會者先到喬氏演武廳商議對策。
季樸領著一眾弟子前往赴會,順帶也捎上了楚回和九旋。等一行人趕到時,廳中早已坐得密密麻麻,前方議事臺上,各大宗門的宗主也已差不多到齊,正中一人年約四旬,面容沉肅,楚回昨日曾在傳送法陣前見過一面,正是喬念之父,浮霞城宗主喬引。
等季樸入座之后,喬引舉手示意,全場頓時安靜下來。
喬引站起身來,先向全場作了一個四方揖,然后說道:“喬某不才,蒙諸位道友不棄,忝為本次青蓮會主事。喬某無能,疏于管束,以致昨日有僵尸入城作亂,喬某不勝惶恐,連夜派人清繳排查,不料竟有意外之獲,今日召集諸位來此,便是為了做個說明,以商議對策。”
他話音剛落,場中立時便有人應道:“不知喬宗主有何發現,竟值得這般興師動眾,連青蓮會都押后了?”
此言一出,當即有許多人開聲附和,七嘴八舌,四面皆聞,看來對喬引將青蓮會押后一事怨憤不小。
對眾人的不滿,喬引自然心知肚明,面上卻不動聲色,接著道:“昨日城中同時出現了七股僵尸,在七處最繁華的街道,逢人便咬,傷人無數。如此有計劃有配合的攻擊,顯然不是意外,而是有備而來,其目的便是破壞青蓮會,或許還想殘害我玄門同道。”
喬引顯然很懂得人心,一上來便將眾人全部拉下水,引得人人自危。危機當前,同仇敵愾,果然再沒人顧得上計較青蓮會押后這等小事了,紛紛議論起幕后之人是誰、其目的為何來,場中頓時炸開了鍋。
季樸睨他一眼,心中暗道:“老狐貍!”
喬引有意等眾人議論過一陣,方才又道:“當然,諸位道友也不必太過惶恐。經我們查驗,昨日那些都是最低等的僵尸,戰力極弱,毒性也不強,只傷了一些百姓,卻并未殺人。如今百姓俱已安置妥當,諸位道友只需小心防范,諒那區區幾具僵尸還不足為害。等過得幾日,浮霞城固防完畢,自當重啟青蓮會。”
眾人剛要松一口氣,洞庭白玉京宗主竇尋突然道:“喬兄不可大意,我看此事沒這么簡單。”
喬引甚是意外:“竇兄何出此言?”
竇尋嘆氣:“有一件事,我本是想等到青蓮會結束那日再說的,以免擾亂人心,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浮霞城中既已鬧出僵尸,那這件事我便不得不說了。”
楚回和謝揚對望一眼,想起竇瑩之前的話,心知他必是要說萬象境異動一事。
果然竇尋緊接著便道:“今年萬象境由白玉京主事,故此境中凡有動靜,總是先報到竇某案前。今年二月過后,竇某突然發覺其中有些不對勁兒——動靜過于頻繁了。”說著,他列舉了幾起異動。
“要說那萬象境里面住著的原都是些不肯安生的主兒,時不時鬧出點兒幺蛾子也屬尋常,若是哪天突然都變得規規矩矩的了,說不定反而要出事。”竇尋道,“但我又覺著近來其動靜也太頻繁了些,便遣人進去打探了一下,不料竟探出大消息了,原來幾年之前,萬象境中竟有妖王出世,只怪我們疏忽大意,都這么長時間了,竟沒有得到半點兒消息。”
竇尋連連搖頭,甚為自責:“眾所周知,萬象妖王靠殺戮爭位,幾百年也未必能出一個,但只要能成妖王的,便無一不是兇殘無極、指日成魔之輩。據說便是這位妖王指使境中邪物頻頻作亂,并且……”
說到此處,竇尋突然遲疑了一下,似乎在猶豫當講不當講,但終于還是說了出來:“并且我聽說,這妖王自號生滅主。”
“什么?”
“生滅主?”
“生滅主是什么?”
“不會是和《生滅草》有關罷?”
“生滅主”三字一出,場中頓時再次炸鍋,并且炸得比前次更為厲害,尤其是那些上了點兒年紀的人,幾乎可以說是聞名色變了。
楚回一副事不關己的閑散樣兒,別人都在熱火朝天地議論紛紛,只有他左顧右盼,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看著看著,他突然一拉謝揚的胳膊,悄聲問道:“知遙,你看臺上坐在最左邊的那位宗主,就是樣子斯斯文文,穿褐色衣衫的那位,他是誰?我看他一聽生滅主三個字,臉都白了,好像馬上便要暈過去似的。這三個字也不知有什么大來頭,弄得場中人人變色,但我看屬他變得最厲害。”
“那是吹雪谷宗主曲寧直。”謝揚道,“但生滅主這三個字,我卻未曾聽過。”
“萬象境中出了妖王生滅主。”一個小胡子老頭兒突然站起來大聲道,“浮霞城中又鬧僵尸。喬宗主,恕小老兒斗膽請問一句,你看這僵尸和當年的尸靈傀儡可有相似之處嗎?”
“尸靈傀儡?”有人大聲喝斥道,“尸靈傀儡不是早就被毀了嗎?又怎會突然出現在浮霞城中?你不要危言聳聽。”
“當真是尸靈傀儡嗎?”有人追問道,“還請喬宗主說個明白。”
還有人提出了新的疑問:“生滅主會不會和《生滅草》有什么關系?”
小胡子老頭兒的話仿佛觸動了一根最敏感的弦,整個演武廳內已經不是喧鬧了,而是沸騰了起來,每個人都在講話,或疑問,或質問,卻沒有人回答。
正在人心惶惶,眾口嘩然之際,曲寧直站了起來。
“諸位。”他臉色慘白,極為艱難地說道,“我曲寧直愿以性命擔保,吹雪谷當年已將《生滅草》銷毀,今日種種,我全宗上下毫不知情。”
“你倒推得干凈。”有人道,“《生滅草》是你吹雪谷弄出來的東西,天下誰人不知?十八年前,你們因這東西闖下大禍,自愿將其當眾銷毀,大伙兒信了,也都既往不咎。但如今又憑空冒出來這個生滅主,名字和你們那東西一字不差,你一句毫不知情便想置身事外嗎?”
曲寧直的臉色更白了,勉強分辯道:“可是僅憑一個名字,也不能斷定萬象妖王與之有關吶。”
楚回奇道:“這曲寧直好歹也是吹雪谷上工,一宗之主,怎的為人如此懦弱?被人當眾質問也不敢大聲辯駁。你看他那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倒像是個受氣的小媳婦兒。”
謝揚道:“曲寧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一向潛心行醫,與世無……”
他本想說“與世無爭”,突然想到陸聞敏之事,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道:“但瞧他今日這番行事卻也太過,這哪里是好脾氣,簡直是軟弱可欺了。”
“你倆不明究里少說話。”季寒回頭使了一個眼色,“此中牽扯舊事甚廣,我也不甚明白,都等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