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鄉樹下
- 矯發 劉固霞
- 1590字
- 2021-07-19 14:50:49
思念綿綿
1995年正月初四,那個飄雪的早春,那個刻骨銘心的日子,那個與我相伴三十一年的慈祥老人——八十歲的奶奶駕鶴西去了!
父親立在雪地里,淚眼紅腫,無可奈何地遠眺西天。
紙馬紙錢燃起的火光映著父親瘦削蒼白的臉,映著門口無精打采的招魂幡。
父親用盡渾身氣力將泥瓦盆高舉過頭頂,繼而擲摔于地。瓦盆碎響的一剎那,父親感情的閘門訇然洞開:“娘,娘,上西南,別害怕……”那蒼老渾厚、撕心裂肺的號哭在凜冽冬夜里震顫飄蕩。
遙想無數個快樂的周末,我們美其名曰“每周一歌”,那是奶奶最忙乎、最快樂的日子。整個下午,她踮著小腳左一趟右一趟地趕到村口的古柳下張望。十指連心,不管哪個晚輩不回來,祖母都寢食不安,甚至通宵不眠。只要我們回來,周末之夜沸騰如晝。奶奶盤腿坐在炕頭上,干癟的嘴吧嗒著長桿旱煙,看看這個,望望那個,臉上的皺褶里藏滿笑意。老老少少七嘴八舌,談笑風生。
奶奶耳朵聾,不一定能聽清聽懂我們的笑談,但生怕掃了大家的興,似懂非懂地點頭稱是。有時來了興致,奶奶也情不自禁哼一支老曲兒,我們擊節拍掌。那些四世同堂、其樂融融的日子,流淌成一條溫馨、幸福、甜蜜的河流!
1992年,我只身一人從農村來到夷安縣城,成了一名機關干部。親戚朋友們都為我高興。我初出茅廬,意氣風發,躊躇滿志,難掩心中傲氣。我趴在奶奶耳朵上高聲大喊,等我在城里有了錐足之地,就接她到城里走走逛逛,享受享受城里人的生活。奶奶笑著附和我:“好!好!”我還和哥哥約定周末回家一定要捎上奶奶最愛吃的糕點食品。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摟我長大的奶奶竟在我而立之年撒手人寰。孫兒的夙愿永遠化為了泡影,今生今世,奶奶的呵護之情再也無法報答,不安和內疚像無數蛇蝎永遠嚙食著我的心靈。
街坊鄰居們常常憶起奶奶的艱辛不易,說王家的日子是聾漢老嫲嫲吧嗒著小腳過起來的,是嘴里不吃腚里不屙省出來的。春節前,白白胖胖的“神蟲”(所謂“神蟲”是白面做的。把面搓成條,頭大尾小如蛇狀。然后頭捏出嘴巴,用剪子剪一刀,口含大棗或鎳幣;用豆粒做成兩個眼睛;尾巴剪幾刀如鳳凰;渾身剪成刺狀喻龍鱗。蒸熟后,放在供桌和糧食缸里,圖個吉祥。)放在小麥缸里,一年到頭誰也不讓動,祈福五谷豐登。我和妹妹就纏磨娘,娘有時趁奶奶不注意就將神蟲悄悄餾在鍋邊。奶奶知道后對娘說三道四,弄得娘灰溜溜的,下不來臺。錢繩子一直攥到大哥成了家,才交給父親。
20世紀60年代,那是生活最困難的時期。粗糧都吃不飽,何況白面饃饃。天天吃白面,是鄉人的夢想和妄想。1978年,農村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交足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全是自己的”,大大解放和發展了生產力。糧食連年豐收,籽粒飽滿的麥子囤了一缸又一缸,人們的溫飽問題得到了解決。但奶奶仍認準“囤糧如囤金”的道理,全年堅持以粗糧為主食。母親覺得不過意,要單獨做幾個白面餑餑給奶奶,她說啥也不肯?,F在我們生活殷實,基本實現了由吃飽到吃好的巨大轉變,而奶奶卻永遠地去了。每每想起這些舊事,心里都會有一種莫名的酸痛。
奶奶不識字,酸甜苦辣的人生經歷孕育了她自己獨特的人生哲學。我們參加工作后,她千叮嚀萬囑咐:“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咱沒根沒門,憑得就是實實在在,說話辦事牢靠點,別給人家留下‘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印象。多聽別人勸,聽人勸、吃飽飯。手腳勤快麻利點,爹娘手里還喜歡勤兒來……”
飽嘗了“睜眼瞎”的苦處,她對讀書識字像對待宗教般虔誠,一次又一次囑咐我們“用心讀書做有用之人,千萬別‘學問不成,莊戶不能’”。她雖然耳朵不大靈光,但卻對誰家的孩子上了高中,誰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學都打聽得一清二楚。直到臨終,她還把孩子們叫到跟前一番囑托:“老奶奶不中了,以后好好聽爹娘的話,多多念書……”良苦用心,殷殷可鑒;遺言在耳,振聾發聵。
逝者如斯夫!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親愛的奶奶,倘若九泉有知,就請您接受孫兒的拜誓:我們一定好好孝敬父母,用心工作,教育孩子刻苦讀書,早日成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