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薔薇
七十眉目(上)
清早六點過半,入夏的日頭老早就挑懸在天邊,暑氣還沒蒸騰起來,便利店里換氣通風的空調扇先“呼啦啦”地響轉在收銀柜臺跟前,不怎么安靜地吹晾著剛整理拖蹭過的地面。
“員工福利,咖啡不夠可以續杯。”
江陌在淋浴頭底下匆匆洗涮了一圈的頭發沒吹干,頂著毛躁支翹的碎發窩坐在便利店的長桌跟前,哈欠還沒打完,包子茶葉蛋都快懟塞到嗓子眼兒里面。她抬手攥了兩下還在滴水的發梢兒,眼皮都沒撩起來就沖著遞到跟前的咖啡杯鞠了一躬,整個人迷迷瞪瞪地一晃悠,眼瞧著快從高腳凳上向下栽歪,沒等身后裹著店員圍裙的人晃神搭手,自己就先兩腳一蹬地猛站起來,戳在原地腦袋發木地愣了幾秒,一言難盡地抹了一把總算清醒的臉,尷尬地回身說了一句抱歉。
“蔣唯禮被抓,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到俱樂部這邊便利店兼職了呢……挺久都沒見。”
蔣唯禮涉毒涉賭落網,折磨了邵桀和陶方數年的夢魘也算是暫且掀篇,李復北三年來的“潛伏”任務作結,江陌還真就聽邵桀提起過幾句零散,話里話外大略是相當操心這么一位積極上進但就是上學讀書腦袋疼的“問題肄業青少年”日后該如何穩妥發展——邵桀甚至還跟江陌打聽過董知博準備高考上的是哪個“警方認證”的補課班。挺長時間沒在便利店里瞥見李復北的身影,江陌還當是人已經被邵桀囫圇著踹回到學校里面。
李復北咧嘴,“嘿嘿”地笑了一下,“桀哥給我放了個假。他頭幾天還說讓我去上學考個大專……我不像桀哥,他是年輕叛逆才不學,我跟那個書本兒大眼瞪小眼瞪兩天就要瘋了,后來就回公司了。他看我一坐書桌跟前眼皮就打架,實在沒轍,念書的事兒容我再緩半年。”
“你要是想學呢,就到時候給你找個伴兒,互相監督,正好董知博今年有點兒懸……傷且得養一段時間,到秋天開學的日子再說。”江陌抿嘴,覷著李復北皺巴著的表情笑了一下,“我聽邵桀說趙記者出去調查工地偽劣建材的事兒,臥底調查這活兒,你沒跟過去看看?”
“趙昭姐那可是個大活兒,出過事死了人的工地現在卡得特別嚴,里頭其實不怎么安全,新聞一出來掏錢的老板都躲了不露面,但工地沒叫停就不敢不干,萬一驗收的日子耽誤了那就撈不著一分錢,所以那幫干活的對記者都煩著呢,怕再捅出來點兒什么事兒再砸了飯碗。趙昭姐說我細皮嫩肉年紀小,混進去搬磚看著太顯眼。我現在正經工作就是給我老大當助理,他訓練的時候我要是沒什么事兒就還是在便利店兼職店員,這活兒沒負擔。今天是夜班的同學有事兒,我就早來了兩個點。”
李復北話趕話地絮叨,一股腦兒地嘟囔完才恍然記起來趙記者曾經跟他提過那么一嘴,工地事故的事兒還有江警官那個作死的親爹摻和在里面——偏偏這人最近還因為死了閨女的事兒暫駐盛安,死了人的案子據說還跟江警官手頭上的一樁懸案關聯得千絲萬縷,零零碎碎亂七八糟的破事兒就這么寸勁兒地都摞在了江陌跟前。
他眨巴著眼睛撓了兩下后腦勺兒,也不知道江陌提起這茬兒是有心還是無意,攥著圍裙在掌心搓了兩下,哼唧了一聲沒敢隨便張嘴,倒是江陌的手機相當有眼力見地彈出了一通風風火火的電話,鈴聲響亮地把倆人含含混混的閑聊原地打斷。
甭管是否有昨天半夜的混亂對質在先,江陌其實對于付晰這么一號可恨又無知的蠢貨始終就沒有過什么所謂厭惡避諱的敏感惻隱可言。她稍微想了一會兒,一時失笑地理解了李復北的關懷委婉,瞇起眼睛目送著李復北撞到收銀柜臺旁邊,回過頭來把電話撈在了耳朵邊:“師父,徐江華和付晰的簡短匯報都看到了是吧?”
顧形的電話來得正巧,江陌快速地手里的茶葉蛋噎進嗓子眼:“就是現在都是道聽途說,付晰說他有生意在新山黎西村那邊倒是能給個準,畢竟有合同在,配合調查的事兒,需要的話我就嚇唬嚇唬他……但徐江華提到陳海濱的情況,可能也就那么一聽,不到確認案情有關聯,定罪的事兒也能蓋棺落定有個萬全,姓徐的八成不會露面承認。不過新山的情況,我覺得可以再繼續往下……”
“我清早給老高薅起來提了一嘴新山水庫的情況,著急回電話就是為了跟你說這事兒。待會兒我得去開個會,今天估計快也得下午能回局里。四年前的案子一個又一個地往外冒,省里頭早晚要過問,我得跟老高提前去挨個罵——新山那邊兒抓毒抓得亂糟糟的,我估計尹貴平也得過去露個臉。”
顧形聲音發啞,八成也是熬了徹夜只短暫休息了一下:“但是,新山的情況現在不能隨便動,老老實實地等安排,明白嗎?”
“黑還是毒?”江陌眉頭一緊,聲音輕輕下壓:“還是兩個都占?”
“難說。”顧形嘆了口氣,氣流“撲啦啦”地噴在話筒上,“我估摸著付晰應該或多或少聽到過點兒什么風聲,不然付樂楓出事的時候,他不會那么不顧面子影響地想把案子拽回盛安。老高讓區分局接下來也是有后續追究接管的想法。”
“也就是說……現在關于新山水庫附近的這點兒線索都——白搭?”
江陌哭笑不得地揚起腦袋,剩下半個包子啃得整張臉都皺皺巴巴:“那……陳海濱呢?他和張一白的那個勝利平安的保險,能摸底嗎?”
“盛城國際經偵還在同步調查,勝利平安保險公司目前來講只能算是盛城國際投資過的公司,張一白出事那會兒投保賠付的整個流程就摸過,拋開愿意給警察投大額商業保險這個賠本買賣,小馬腳沒那么容易抓。”
顧形聽出江陌強忍著罵人的弦外,低聲笑了一下:“哦對,小米錄昨晚上在隊里睡的,他說給付晰打電話的匿名號碼估計還是衛星電話轉接,得通話的時候才能試著追蹤IP,把精力放在這上面估計收獲不大。他知道的情況估計比問出來的還要多,不過他現在怕死往你翅膀底下縮,那就等新山的情況確認能伸手再給他施壓。”
江陌抬手在眉毛上搓了兩下,“還不如說我這大半宿的班兒白加。”
“行了,冷水潑完,再給你顆甜棗嘗嘗。”
顧形稍微一頓,聲音像是悶在了車廂里,呼哧喘了兩下。
“不管怎么說,起碼現在方向是對的。至少付樂楓的案子是有所牽連。新山水庫的那個黎西村,你知道是誰的老家?”
“新山水庫?”
江陌眉頭攢斂著,循著便利店門口來客播報的響聲偏過視線,目光落在邵桀疲憊又難掩驚詫的臉上稍微停頓了兩秒,“誰啊?”
“黎維金。”顧形沒什么波瀾地哼了一聲。
“張一白的老丈人,秦肇平的老師,光榮退休的老領導……他甚至還以指導的身份,參與過新山水庫周邊的規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