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頭看去，晨星閃亮，似乎就快要破曉，可蒼穹分明黑得更加深沉。

唐煥坐在干枯還未抽芽的樹枝上，已經打了個盹，剛轉醒過來。一如前例，偏要趕在天剛剛亮，戒備最松懈的時候，潛入三仙觀。破曉之后，天邊只泛了一道魚肚白，擔心夜哨未撤，再多等待一會兒便好。

見樹林外頭，漆黑的簾幕被一層層揭開，只是剩了些蒙蒙的輕紗。三仙觀依山坡走勢修建，房屋殿宇層層疊疊，高下相臨，越是深處地勢越高，殿宇陡然拔起，毫無遮擋。

唐煥起身，站在樹枝上眺望。日出之后，陽光灑進院落，鉤角更加清晰，檐墻越發鮮明，只是還沒看到人影。忽有一縷炊煙自深處升起，又細又飄忽。

客棧中那兩位隴西游俠說過，張妙顯在華山西峰舉辦神壺會，人手果然都派去了那邊，致使北峰賊巢空虛。估計只有幾人看家，不然這弱弱的一道炊煙，煮出來的米粥，又怎夠眾人果腹？

唐煥心中有數，這才一躍而下，出離樹林，來到三仙觀門房前面。朝著那一人多高的“北峰半山三仙觀”刻石，冷冷一笑。

……

來到墻外，飛身躍入，一回生二回熟，沿墻借影，直奔深處廚房。

道觀內空空蕩蕩不見人影，可是那廚房有炊煙，必有活人。穿過層層庭院，落在廚房院中，見門戶大敞，廚房里只有一個小道人，正忙著添柴續火。

唐煥懶得再掩藏身形，就大大方方，站在門外，見那小道人身影，越發熟悉。

上回來三仙觀廚房，里頭還有四五個人一起做飯，自己是等了一個機會，才抓走一個出來倒臟水的小道人。

眼看前面不足六尺高的身影，與上回那小道人，著實沒什么不同。時隔兩個多月，再次來到三仙觀廚房，難道要我對同一個人下手兩次？

“非要如此，也算是故人見面，說起話來倒是省心。”

唐煥舉步向前，跨過門檻。他渾身也不知帶了多少暗器，因為緊稱利落，一絲雜音也沒出。一步一步朝小道人落去，因為輕功超群，連腳踩塵埃的聲響都沒有。

小道人還渾然不知，剛添了把柴禾，起身揭開鍋蓋，往鍋中張望，顯得略微焦急。

唐煥站在他身后，聲息皆無，伸手往肩頭輕拍兩下。等他回過頭來，看那稚嫩水靈的臉蛋兒，果然就是上回抓作舌頭的小道人。

事情巧合得令唐煥也不免尷尬。而十三四歲的小道人，一見是他嚇得怔了，隨即魂飛天外，呀的一聲刺耳尖叫，手里鍋蓋和勺子都給甩到腦后。雙腿不住地打顫，嘴里上牙直碰下牙，認清情形之時，不知怎么已退到了角落里面，心有拔腿就跑的念頭，卻還未鼓足兩成的勇氣。看見唐煥伸手往腰后去，登時像吞了冰坨，涼透心了。

面前這位祖宗，暗器如神，自己是親眼見識過的。

上回他深陷腹地，分明是被層層圍住，卻用暗器直接斃命了十人。暗器上有毒，又毒死了十幾人，一共死了近三十人，幾乎是三仙觀一半的人手。

道觀里那些練成了法術的大小師叔，都不免慘死在他毒鏢毒針之下，他現在只要動一動手指，自己斷無活命。

這時聽唐煥道：“既是熟人，就不客套寒暄了。當知我言而有信，答我所問，自有活命。若要妄動，不知你比張妙顯的得意徒弟又如何？”

小道人心涼透底，早打消了逃走的念頭，兩條腿反而穩當了許多，眼神也稍稍凝聚，不那么慌亂了。答道：“我懂，我懂。大俠請問。”

“道觀里的人都去了西峰么？還有幾人留守？”

“稟告大俠，師爺去了西峰，使者也去了西峰，都去了西峰。算我只有四人看家。”

“好，果然坦誠。另外三人，一會兒要過來吃早飯么？”

小道人連點了點頭，“就快來了。”

情形還算合意，計劃一定能成功。真人雖然無意幫自己報仇，但他與張妙顯盤問爭執，賓客再跟著起哄，必定攪亂聚會，引眾人注目。我在這里扒一身道袍，扮作侍候的道人，混到張妙顯身邊，只等聚會一亂，我出其不意，不論法術還是暗器，擊殺張妙顯都十拿九穩。

如果這里能有人和自己身形狀貌相近，那最好不過。

“你不要作聲，別想著示警，我取你性命只在一揮手間，哪怕你在我背后。”

小道人又點頭又哈腰，連聲道：“不敢，不敢。我懂，我懂。”

唐煥于是躲在門后，隱蔽身形，左手摸進了腰囊，等待有人進入院子。

過了一會兒，墻外果然傳來聲響，隨即有人走進院子。唐煥屏住呼吸，歪著身子窺視，見是一左一右兩條身影，手里都捧著飯碗。他左手已經穩穩捏住了箭鏃，只是要等兩人再走近些。

兩道人一邊走路一邊輕聲言語，只要走到院子中央，便再沒什么門墻可以遮掩逃脫。

一步一步，越走越近。

“狗娘養的！”

廚房門內轟隆一聲震響，猛地竄出火光，把門板門框全都炸飛。同時炸了個活人出來，摔在面前。

兩道人捧著飯碗，驚得茫然失措，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見地上這個短衣之人，后心處點點焦黑，一片殷紅。

破口大罵的小道人從廚房門內跳了出來，朝他倆欣喜若狂地道：“打中了，真教我打中了。兩位師兄看見沒有，我打中他了，算是救回了你們倆性命。你們難道沒認出來，他就是上次大鬧三仙觀，殺傷人命二十七條的細作呀。哼，師爺真是料事如神，還真教狗賊落在我們幾人手里，該當我立一大功。”

兩道人聞言，嚇得趕緊退到墻邊，有一只碗還落到地上，摔成八瓣。

小道人卻對著地上唐煥道：“你真是活該，這是你的報應。柿子凈揀軟的捏，就知道欺負我這幫事的小徒弟，一次不夠，還來第二次，你這狗娘養的算什么好漢，一點臉都不要。橫死于此沒屈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