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儒從小就是不安分的那一個,或許是家庭影響,或許是性格使然。不愛讀書,常常逃課,打架生事,還總愛撒謊……姜沫沫也不記得在上小學的時候被校長和他的班主任找過多少次,談了多少次話了。
每每回到班里姜沫沫都窘迫不已,偶爾也對面對班主任突然在全班同學面前的關心:
“你弟弟怎么樣了?”“剛才校長找你什么事?”“沒什么問題吧?”
姜沫沫記得以前明明對這個弟弟是十分喜愛的,模糊的記憶逐漸變得越來越清晰:暑假姜沫沫去姑姑家找表妹玩,回來的時候看到姜儒歡喜的不得了,走哪兒都愛背著他,而且會幫他做暑假作業。姜儒則是把一整個暑假陳玉琴給的零花錢攢起來,一整個筆袋的一塊錢整整齊齊地碼在里面沒舍得花,都給了姐姐。
姜沫沫上初中的時候,每周五放學都會去就近的超市買一大包零食給姜儒,偶爾碰到家里有小伙伴在的時候,姜儒就會耍小聰明。突然開始飛快地寫日記,寫完就讓姜沫沫檢查,然后帶著小伙伴出去。日記上寫著:姐,我去送小伙伴回家,等會就回來,咱們一起吃,才不給別人分我的零食呢。
姜沫沫這人要強,死要面子,和小伙伴玩的不開心了,姜儒總能第一時間看出來立馬站到姐姐這邊。
姐弟兩鬧別扭的時候,姜儒偶爾也會使使小性子,但每次敗下陣來的都是他,最后僵持不下他會找個臺階下,比如把自行車鑰匙放在后座明顯的位置上,讓姜沫沫去找,找到了就道歉,表明兩個人和好如初。
唯一有一次姜沫沫被姜儒氣壞了,把姜儒按在餐桌上拿著一只筷子朝著姜儒眼睛的方向刺過去,叫囂著要戳瞎他的眼睛。其實姜沫沫就是一只紙老虎,狠勁兒都是裝出來的,再生氣也是有意避開姜儒眼睛的,也就裝裝樣子讓姜儒害怕罷了。
沒想到筷子尾部有刺,還是不小心滑到姜儒的眼尾,姜儒估計害怕極了,以為這是真的,哭著跑出去找舅舅撐腰了。姜沫沫難過極了,又是心疼又是后悔,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但是面對舅舅的質問還是落不下面子來,大聲道“誰讓他惹我了”這件事雖然過去好久了,但是姜沫沫一直很后悔沒跟姜儒道個歉,以至于后來也沒機會了。
……
在和姜東接觸的那段時間里姜儒更野了,堅決不去上學,整天瞎混,對陳玉琴的態度越來越差,后來不知怎么在電視里看到少林寺,就非要學武術。
陳玉琴不同意苦口婆心地勸:離家太遠,不放心。但是姜儒一門心思鐵了心要去,沒得到同意后把陳玉琴給的錢撕個稀碎,剛買好的半袖直接脫了扔臭水溝,嘴里常常罵罵咧咧,用姜沫沫的手機和陳玉琴通話以后直接把手機摔到地上…
最后得償所愿,讓陳玉琴打聽送到了河南的一所武校,一學期就兩三萬,姜儒不會照顧自己,在家基本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陳玉琴又另外花錢雇了校內的生活老師照顧他的衣食住行,學校文武課皆修,什么都不用做,基本就專心學自己感興趣的課程,這總該沒問題了吧?
送姜儒去學校的那天,難得見他神采奕奕“媽,我以后肯定會對你好的,給你和姐姐一人買個新手機,等我學成歸來就沒人敢欺負你們了……”
他從小就是個愛說話的人,嘮嘮叨叨個沒完,像自家姥姥一樣,也就是現在陳玉琴恍惚間看到他以前的樣子,心中的擔憂和不舍也就更加濃烈了,但是姜儒堅持要去,著急地想要擺脫陳玉琴的束縛,這個時候的他是誰的勸也不聽的。
像一只脫韁的野馬一樣,朝著他的方向浩浩蕩蕩地奔去。也不知道那個時候的他有沒有過一絲后悔。
學校是封閉式的管理,平時不允許家長過去看望,學費和生活費定期打到教練侯小勇的卡里。
偶爾逢年過節的時候也會讓學生給家里打電話問候一下。從去了學校后姜儒只打了一個電話回來“媽,今天中秋,祝你們中秋快樂,我挺好的,不說了,今天有好吃的,我先去吃飯了,就這樣吧,掛了啊”這邊的陳玉琴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電話已經傳來嘟嘟嘟的掛斷聲。
期間陳玉琴偷偷包車去過幾次。姜沫沫想不明白,路途遙遠,去一趟動輒上千甚至更多的路費連面都見不了遭那個罪干嘛呢?那個時候她不懂一個母親的思念是什么樣子的,就像不懂她去學校住宿,偶爾回到家臥室里貼滿了自己從小到大的照片是為什么一樣。
在那年寒風凜冽的冬天里,教練突然打電話讓把姜儒接回去。顧不得寒冷,陳玉琴著急忙慌地把人接回來仔細觀察了一番,比去的時候瘦了很多,人也黑了,不愛說話,在飯桌上也畏畏縮縮的不敢吃飯,別人稍微有一點大的動作他就怯懦“不敢了,不敢了”
陳玉琴又是悲痛又是憤怒,我好端端的一個孩子怎么就變成了這樣。聯系到教練,對方只是推辭,孩子們之間鬧矛盾,有些不愉快罷了。再沒有多余的解釋,而校方從頭到尾都沒漏過面,多次交涉無果,距離又太遠,后來甚至都聯系不上那邊。眼下還是給孩子看病重要。
陳玉琴這邊想辦法多賺點看病錢,怕耽誤給孩子治病,就托姜儒的二舅陳玉平帶著姜儒去醫院檢查,把家里所有的錢都給了陳玉平,讓他帶著孩子去最好的醫院做最好的治療。
可惜輾轉好幾個醫院都去了,得到的結果卻是一樣的,醫生下了診斷,確診為精神分裂癥,但是這個年齡段的病人很難治,心性也不穩定,太容易反復。最后錢也花的差不多了,暫時性開了點藥回來了。
自那以后,陳玉琴的天就塌下來一塊,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姜東入獄的時候。呆在房間里哭了整整一夜,覺得自己命運多舛,老天爺就愛捉弄人,生活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軌,一下子又來了那么大的打擊,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是作為整個家的主心骨,她又不能倒下,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打起精神。
姜儒離不開人照顧,陳玉琴就圍著他轉,像之前一樣,要什么給買什么,每天把他的房間收拾干凈,衣服從里到外包括鞋子都洗的干干凈凈,飯菜更是變著花樣做,葷素搭配,盡可能的讓他多補充營養。
姜儒喜歡吃西瓜,但是冬天的西瓜比較貴,一顆下來就六十多,陳玉琴還是隔三差五給買回來。那段時間姜儒逐漸胖回來了,不知道與吃藥有沒有關系,姜儒胖到了一百六十八斤,而陳玉琴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皺紋也慢慢增多,頭發大把大把的掉。
姜沫沫放寒假回家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整個家煙霧繚繞,客廳茶幾上滿滿一煙灰缸的煙頭,而始作俑者正渾身赤裸坐在沙發上,左手放在膝蓋上,右手夾著一支煙,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姜沫沫:
“沫沫回來了”手上動作卻沒停,把煙放進嘴里旁若無人地抽了起來。
姜沫沫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人,竟是自己萬分想念的弟弟,之前在學校的時候就聽陳玉琴說過姜儒的情況,她萬萬沒想到這么嚴重。
眼前的這個人沒有半點羞恥心,連稱呼都從姐姐改成了名字,語氣里的輕蔑沒有對姐姐的半點尊重,彷佛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罷了。
陳玉琴正在廚房做飯,興許是聽到外面的動靜,就出來看了一眼,結果就看到姜沫沫站在門口,臉上帶著震驚的表情。
扭頭看到姜儒一下子了然,把客廳窗戶打開通風,又把衣服拿出來遞給姜儒“姜儒,你怎么又不穿衣服,我不是給你放在床頭了嗎?和你說了多少次了,抽煙把窗戶打開通風,你是要嗆死誰”
把姜沫沫的書包接過來放到柜子上面輕聲說道“沫沫坐一路車累了吧,你先回房間休息一會,飯做好了媽叫你”
饒是心里有千萬個疑問,也知道現在不是說的好時機,姜沫沫點了點頭回到房間,神情凝重的坐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一會兒,飯做好了,姜沫沫坐在餐桌上看著姜儒卻沒有了吃飯的心思。
只見剛端上來的兩盤肉姜儒飛快地用筷子翻來翻去,挑出他認為最好的扒到自己的碗里,津津有味地吃起來,時不時還瞟一眼剩下的肉,直到肉基本都進了他的肚子里,菜也沒動過一筷子。陳玉琴知道姜沫沫有很多話要說,匆匆吃完飯收拾好就去了姜沫沫房間。
“他怎么會變成這樣?明明之前你告訴我的時候他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陳玉琴嘆了口氣:
“一開始確實是和你說的那樣,他害怕見到陌生人,干什么都小心翼翼,在家里連門都不出。后來在家調養了一段時間好點了,我還以為皇天不負苦心人,老天爺終于肯放過我們了,可哪成想事與愿違。
他開始讓我給買煙抽,抽得很兇,每天最少抽兩盒。我不給買他就自己偷拿著家里的錢去買,老板欺負他算不了數,每次拿五十去就給一盒最差的煙也不找零,哄他就是這個價錢。
后來我把錢藏起來他就去超市賒,附近所有的超市都知道咱們家在哪兒,而且還能多占便宜,所以肯賒賬給他。我沒辦法,只能給他提前買好,斷了他賒賬的念頭。
后來小區里的混混知道他好騙,遇見他給他根煙抽,一來二去就和他熟了,騙著他把家里的手機錢財慢慢拿給他們,后來甚至膽子大到趁我不在讓姜儒給他們開門,到家里翻東西。
我發現的時候問他到底是哪些人,要領著他去小區認這幫王八蛋把他們送去警察局。可是你弟弟卻怎么也不肯認,我只能減少出門的時間,盡量避免發生類似的事情。
但是在家里他也不是個省心的,家里的廁所上完從來不沖,有時候還會當著親戚的面尿到地上,不上廁所拉在褲子上。”
說到這里,陳玉琴有些哽咽,緩了緩繼續說道
“這些我都能給他收拾,就當是照顧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想要他干干凈凈的,時不時還給他買新衣服穿。可是他就喜歡穿那些破爛的衣服和鞋子,鞋子老也是趿拉著。
新衣服新鞋穿兩天就扔,你臥室養的兔子拿著出了趟門就隨便給了路人,零食水果不斷還要去超市買。我把錢藏起來他找不到就趁我不在把你臥室的儲蓄罐砸了,把里面的錢拿出去花。
這也就算了,一到陰天或者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毫無預兆地拳頭照著我就來了,周邊的人裝作視而不見,沒有人敢過來。有時候我就在想,一下子打死算了,我也就解脫了,可是打個半死不活的,你可怎么辦呢?我可憐的女兒都沒交代,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泄口,陳玉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姜沫沫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面上看不出悲喜,心里卻是起了驚濤駭浪,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來。慢慢地,房間里只剩下陳玉琴輕輕的啜泣聲。
良久的沉默,姜沫沫終于開了口“為什么不把他繼續送到醫院呢?這樣下去你也會瘋的,你看看你現在,哪里還有以前的一點樣子,以前那么胖,現在瘦的這么異常”
“不是沒試過,附近好一點的醫院在y市,住一個月六七千塊,還必須有人陪侍,前段時間我厚著臉皮求了你爺爺,左右他也沒什么事,就讓他在醫院陪著你弟弟,錢的事我來想辦法。我給多掙點,跟親戚朋友們再借點。
結果住了一段時間也沒有效果,還把你爺爺打了,老人經不起折騰,就把他送回來了,加上咱們家也沒錢了,跟親戚朋友都借遍了,實在沒辦法,只能在家里養著吃藥控制了。”
姜沫沫眼睛有些紅“姜東不管嗎?姜儒也是他的孩子,他怎么都不盡一份父親的責任”
“那個天殺的,開始說接姜儒過去住兩天,結果等姜儒半夜睡著了直接跑了,人還是我接回來的,天那么冷,他怎么狠得下心來。然后直接帶你爺爺搬了家,聯系也聯系不上”陳玉琴咬牙切齒,滿眼都是對他的恨意。
他的做法,對姜沫沫而言是意料之中的,這個人本來就沒有良心,更何況是責任心呢?
“那申請低保或者貧困戶呢?”
“別提了,我鄉鎮府民政局去了無數次,回回推脫,就是不給辦,鄉里更是說咱們村快占了,成了占地村根本不享受低保待遇。都等了十來年了,要占早就占了。低保名額基本都是內定的,根本輪不到咱們,費這么多功夫也就只辦了個殘疾證。”
“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你放心,只要媽有口氣在,就一定能撐下去。”
看著眼前這個疲憊不堪的女人,眼下是深深的烏青,頭發稀疏,皺紋也增加了不少,更顯老態,姜沫沫的眼眶漸漸濕潤,視線模糊了起來,內心的無力感蔓延開來,這種感覺,好像快要窒息了。
姜沫沫平復好心情,認真地說“媽,要不我不去上學了,反正我成績也不好,我可以學點技術,或者早早嫁人,也能幫家里分擔點什么”
陳玉琴的語氣一下子嚴肅起來“你不準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操心,天塌下來也有我頂著,不管成績怎么樣,你給我好好讀書。不要胡思亂想什么。把姜儒的情況告訴你也是這事本來就瞞不住,怕你受到太大的驚嚇,讓你提前有個準備,防著他點,剩下的有我,你不要擔心”
知道姜沫沫受到的打擊不比自己小,陳玉琴安慰了幾句就讓姜沫沫好好休息休息,希望姜沫沫也能早點接受事實,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