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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紅櫻桃
  • 付易之
  • 5754字
  • 2021-07-13 14:49:23

新房內,沈翠蓮坐在燈下縫制一雙鞋墊。她一針一針、精心地縫著,臉上現出向往的氣色。鞋墊已經做完,她用牙咬斷最后一根彩線,把鞋墊放在床前桌上。鞋墊做得很好,密密的針腳還勾勒出一幅鴛鴦戲水的圖案。她起身拿起鞋墊在燈下端詳著,臉上漸漸現出幸福的笑容。

門外傳來咚咚的腳步聲,門被推開,余志明夾著一本雜志走了進來。

沈翠蓮站起來,把鞋墊送到余志明面前,高興地說:“你回來了?鞋墊我給你做好了,你換上看看合腳不?”

余志明一臉的不自在,他把雜志往桌上一放,悶悶地說道:“先放一邊吧,我現在又不急著用。”

沈翠蓮像是當頭挨了一棒,她呆呆地望著余志明,兩只胳膊慢慢下垂著,手中的鞋墊無聲地滑落在地下。兩行清淚慢慢爬上她的面頰。良久,她彎腰撿起腳下的鞋墊走到門前,狠狠地把它扔到門外。她回轉身,幾步走到床前,撲在床上啜泣起來。

余志明往床前挪動幾步,立在那兒,望著痛苦的妻子,他的嘴翕動著,像是要勸解幾句的樣子。可是,他卻什么也沒有說。

他來到門外,彎腰撿起那雙鞋墊來到屋子里,把它放在桌子上。他久久地端詳著那雙鞋墊,臉上顯出復雜的表情,心里說:“她這是在向我示好啊,可是,我又不喜歡。”

他走到院子里,點上一支煙吸著,在那里走來走去,想起這難辦的事情,想著他早已料到的局面。明滅的煙火來回游動著,游動著。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了起來。白天余志明去學校上課,晚上回家睡覺。吃飯時,余志明和父親在八仙桌上吃,沈翠蓮和婆婆在小矮桌上吃,半天難得聽到一句話語。

這一天,一家人又在吃飯,知了在槐樹上叫得正歡,屋子里卻是靜得出奇,只聽到碗筷的碰撞聲和余父敲梆子似的咀嚼聲,大家都吸溜吸溜地喝著粥,時而夾一點面前大盤里的燉小白菜。余父望一眼對面的兒子和下面桌上的妻子和兒媳婦,張張嘴,似乎要說話的樣子,可他終于未開口,就又敲梆子似的吃起了飯。

沈翠蓮早憋得難受,就故意干咳了幾聲,這幾聲干咳,可不是一般的干咳,它是必拐了幾個彎,翻了幾個個兒刻意做出的,所以就十分不一般了。三個人幾乎同時抬眼望著她,不知她要出什么新花樣,爾后又恢復了死樣的寂靜。

沈翠蓮終于憋不住,把那燉小白菜撥上幾下,端起碗向外走去。槐樹上的蟬似乎歇過了勁,更加響亮地叫了起來。

沈翠蓮把碗筷放在窗臺上,從各個角度尋找著樹上的蟬,陽光照下來,她瞇起眼不由得打起了噴嚏:“阿嚏!”屋子里的人,大眼瞪小眼,相互望著。余母走出房門:“小沈,你怎么啦?”

“俺,俺憋得慌!”

余母更加吃驚:“什么?你說什么?”

……

就這樣,在那些無聊的日子里,余志明學會了吸煙、喝酒。辦公室里、課堂上,還有他那間小屋里都成了他噴云吐霧的場所。他衣冠不整,胡子也常常懶得去刮,整天胡子拉碴的,像個活鬼。孩子們都心疼地看著自己老師的變化,可也無言相勸。他們畢竟還是些孩子,哪里明了人間的愁苦事。

余志明與喬玉珠的關系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們之間似乎真的成了局外人,之前那種融洽的關系不見了,彼此變得生分起來,隨之而來的就是例行公事似的交往。一個規規矩矩地稱她“玉珠老師”,一個恭恭敬敬地稱他“余老師”。他們盡管覺得別扭,可誰也不肯走得太近,他們的心悸動著。

然而,一種無形的力量卻時時撕扯著他們,讓他們覺得彼此實在難以割舍。喬玉珠總惦著那株葡萄樹,惦著葡萄架下發生的有趣的故事。很多時候她都身不由己地往余家大院走去,可每當走到門前,舉手要推門的時候,她又退縮了。她似乎覺得有一只無形的手在無情地阻擋她。這個她常來常往的地方,現在居然成了禁區!真是悲哀啊。

她想啊想的,一直想得心疼。里面有她不可忘懷的人,有她太多的牽掛,她,顧不得了。她想出了一個法子。

這天是星期六,一天沒見余志明蹤影了。喬玉珠心里空落落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放學了,孩子們挎著書包熙熙攘攘地向校門涌去。喬玉珠拿著本教科書在合歡樹下走來走去。兩個年輕的教師說笑著從一邊走來。

喬玉珠迎上去:“王老師、趙老師,求你們一件事行嗎?”

兩位老師相互望望:“什么要緊事,還求啊求的?”

“余老師今天沒來上課,我有幾個問題弄不明白,想去請他解答一下,你們二位和我一同去好嗎?”

兩位老師直直地望著她,爾后又相互探詢著,像是已窺出她心中的秘密,就不約而同地說:“好,好哇,我們早就想去看看那位小嫂子,問問她是否已經……有啦!”她倆相互一望,又哈哈大笑了起來。

喬玉珠望望她們,不好意思地回過頭去。

沈翠蓮正在侍奉余志明吃藥。余志明仰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沈翠蓮往一個大碗里倒上開水,用嘴吹幾下,又試了一下水溫,拿起敞開的藥包來到余志明面前發話道:“喂,快起來把藥吃了,要不,你這燒多咱才能退?”

余志明睜睜眼,就翻身朝里躺了下去。沈翠蓮可不是個好脾氣,見余志明竟不理她這個茬,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把開水碗往桌上一放,開水濺出來,她邊甩著手邊說:“不吃拉倒,我犯不上侍候你,真是不知好歹的東西!”最后她竟然說起了粗話。

這時,三位老師已走進院子。她們邊走邊喊:“余老師在家嗎?”

余志明聽到了動靜,就翻身坐起,應道:“是誰呀?請進!”

三位老師嘰嘰喳喳地走進屋子里。沈翠蓮早巴不得有人來串串門,聊聊天,解解這長久的郁悶。她立馬換了副模樣迎上去:“你們都是老師吧,來,來,快坐下,快坐下。”她殷勤地讓著座。

她們坐下來,三人幾乎同時發問:“嫂子你好嗎?”

“好,好,”沈翠蓮快樂地應答著,“你們先坐著,我給你們下茶。”說著,就動身去涮茶壺,下茶葉。

趙老師回過頭,望著床上坐著的余志明說:“余老師,你這是怎么了,臉這么紅?”

余志明笑笑,說:“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感冒了,渾身酸疼,那不,”他指指桌上的藥片,“還吃著藥呢!你們怎么有空?”

王老師指指喬玉珠,說:“玉珠說有幾個問題弄不明白,就約上我們來了,要是早知道你有病,早就來看你了。”

余志明高興地說:“謝謝你們,其實也沒什么大病,吃點藥、打打針也就好了。”他望望喬玉珠:“玉珠老師,你有什么問題?”

喬玉珠正動情地望著他,那樣子好像幾年不見似的。她一驚,臉子就覺得有點發燒,她忙翻開一本書,胡亂在上邊指著:“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其實也沒有什么大問題,要不,還是等你好了之后再說吧……”

喬玉珠的反常表現,余志明早看在眼里,今天來的真實目的也就明白了。他能說什么呢,這個可敬又值得愛憐的姑娘,心里有多少苦啊。她居然能想出如此的方法,來與他見上一面,真是可敬,可嘆!想到這里,他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沈翠蓮一碗一碗地給三位老師遞著茶。老師們忙說:“我們自己來,怎么好勞動你。”

趙老師喝著茶,指指沈翠蓮肚子,小聲問:“怎么樣了?”沈翠蓮下意識地低頭望了望自己的肚子,她抬起頭,連連擺手:“沒有,還沒有哩。”她指指余志明:“不信,你問問他。”

余志明頭一擺,又朝向里邊去了。三位老師望著他,都抿著嘴笑起來。

沈翠蓮拉過一把椅子往前湊湊坐下去,和老師們拉起了家常:“你們一進門呀,我就看著你們準是老師,你看,一個個天仙似的!你們都是和老余一起的吧?”

老師們笑笑:“對,是一個學校里的,不然,我們怎么會來?”

“噢,噢,你們是一個學校的。”沈翠蓮點點頭思忖著,“一個學校的,當然整天在一塊啦,整天在一塊……你們也不說話嗎?”

老師們都笑起來。王老師就說:“不說話?不說話哪行!不說話豈不會憋死?你這小嫂子可真逗,當老師的哪一個不是伶牙俐齒,整天在一塊,哪有不說話的!”

余志明聽著,慢慢從床上下來,給她們倒著茶。

沈翠蓮眨巴著那雙黑眼睛指指余志明:“你們問問他,他怎么不跟俺說話呢?起先俺還以為他是啞巴呢,俺是快嘴子,又沒人和俺說話,俺,俺都快憋死了。”

余志明小聲說:“誰不說話呀!”

“是呀,是呀,你是說來呀,從結婚到現在都快三個月了吧,你說說共有幾句?你說,你說,就是全加起來,也沒有今兒個說的話多!”

她機關槍似的說著,胸脯子一鼓一鼓的,像是有人在往她肚子里打氣。

她喘口氣又說:“就是說句話,也從不叫俺的名兒,俺聽了都難受。‘哎,盛飯去。’‘哎,喂豬去!’訓地主似的,一句話砸死個人。”她一下坐在椅子上,噘起小嘴,不說了。

同事們變得嚴肅起來,趙老師望一眼在桌前吃藥的余志明,說:“余老師,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夫妻之間應該互敬互愛,你這樣做怎么能行!”

余志明也不搭話,吃完藥就在屋內走來走去。

老師們覺得無聊,就起身說:“我們回去了。”說完,向外走去。

沈翠蓮覺得這些老師真好,還給自己爭了理,批評了老余,心中不覺高興起來,就挽留道:“哎呀呀我說老師們啊,你們咋不再坐一會兒,你們的話可真好聽,你們要是有空啊,可別忘了再來。”

老師們回轉身,擺擺手:“我們一定會再來的,再來,可不興煩啊!”

“不煩,不煩!”沈翠蓮高興地說。

老師們揚揚手:“嫂子再見!”

沈翠蓮傻傻地說:“再見,再見!”

余志明送她們走到大門的時候,趙老師停住步子,語重心長地說:“余老師,你和嫂子的事,我們早知道,事情已經這樣了,還能怎么樣?你可能還不知道,這婚姻家庭,過日子,也和干事業一樣,同樣需要經營,弄不好,是要出問題的。在家庭生活方面,你們男同志應該首先做出個榜樣,別老端著個架子。女人天生柔弱,經不得風雨,男人要多加呵護,以維護她那顆極易受傷的心,只有這樣,這個家庭才會是平和的,才可能是幸福的。女人怕哄,你一哄,她就會歡天喜地。不信,你可以試試……”她征詢地望一眼余志明,“你看,我對你講了這么多,你不會有意見吧!好了,我們該回去了,拜拜!”

余志明沒表示反對,也沒表示支持,他只是尷尬地揮了揮手,目送著她們拐上大路不見了,才轉身往家里走去。

……

辦公桌上擺著幾盤小菜和酒,余志明和汪文君對面坐著在喝酒。余志明已經半醉,可還一杯一杯地喝著。汪文君見他還要再喝,就一把奪過他手中酒瓶,厲聲道:“我看你差不多了,再喝,你可要真醉了。”他把酒瓶加上蓋,放在桌下,“你先等一會兒,我和校工去做點飯。記住,你千萬別再喝了。”

余志明瞇著眼睛望望離去的汪文君,從桌下拿出酒瓶又一杯一杯地喝著。

汪文君和老校工端著飯碗走進辦公室,見余志明瞇著眼又喝,就走過去,放下碗,一把奪過那酒瓶子遞給校工:“怎么還喝!簡直不要命了!”老校工放下碗,望望已經醉了的余志明,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轉身向外走去。

汪文君望著醉得一塌糊涂的余志明,生氣地說:“余志明!小余老師,請你自重一點,別忘了,這是在學校,在學校的辦公室里!別忘了你是個人民教師!”

余志明瞇著眼望著汪文君,喃喃地說:“什么?你說什么?我,我還是個人民教師?”他站起身,東搖西擺地在辦公室里走著,“對,對,我是個人民教師,是人民靈魂工程師,好哇,多好的名字,多高尚的職業!可教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的理想……”

他雙手舞著,忽然傷心起來,用手揪住自己的頭發,趴在桌上大哭:“我算什么人哪,我是為娘老子,為弟兄結的婚呀,爹呀,娘呀,讓我去死吧,啊……哈哈……”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給女校長看宿舍的喬玉珠聽到哭鬧聲,悄悄來到辦公室門外。喬玉珠望著撕心裂肺的場面,禁不住傷感起來。她跑回宿舍,趴在床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辦公室里,汪文君神態木然。他狠命地吸著煙,看著摯友痛苦的樣子,心中也不覺凄然。多么灑脫的青年人,居然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他心里想,他和喬玉珠是多么好的一對兒啊,可現實卻偏偏讓他們無緣結合,這是一個多么令人痛心的事。這能怨誰呢?怨沈翠蓮嗎?她能有什么過錯。她是無辜的。怨余父余母嗎?誠然,在這個問題上,他們是負有一定責任的,但是他們能由著兒子性子,無限期地拖下去嗎?那他們的另三個兒子怎么辦?他們確實也有難處啊。但是,作為老同事,作為余志明的摯友,他又為余父、余母的棒打鴛鴦所氣憤,從某些方面講,他們簡直就是罪人,他們寧可看著兒子和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在一起受苦,也不肯更改自己既定的計劃,多么殘忍,多么無情!但是,他汪文君能怎么樣呢?難道他能支持他的摯友去離婚?他汪文君做不到,事情既然這樣,還是去勸勸這個年輕人,萬事以和為貴呀。

汪文君望望漸漸平靜下來的余志明,心里盤算著如何去規勸他這個小弟弟,他要把剛才發自內心的憤慨情緒收拾一下,換上另一副嘴臉,以一個老朋友、一個調停人的身份施展一下自己的才能,盡可能地平復這個小朋友受傷的心,讓他振作起來,勇敢地去面對現實。

于是,汪文君走過去,拍拍他肩膀,說:“來,快起來,咱們說說話。”他沖上一碗紅糖水讓他喝著,不緊不慢地說,“剛才,我見你哭得可憐,沒忍心勸你,我知道,那時勸你也不會有用。現在好了,我可以說你幾句了。”他扔掉煙屁股,又點上一支吸著,“咱們是人民教師,是教育人的人,這都是老生常談,你是知道的,自然,咱們的境界就應該高一點,看事情就應當開脫一點。事情既然發生了,我們就應當勇敢地面對它,而不是怨天尤人。我知道你現在很憋屈,但這又有什么法子?現實就擺在那里,你就得和沈翠蓮過。想改變這現實,談何容易。”

他給自己倒上一杯水,喝幾口又說:“好了,咱們接著說,人家小沈哪里不好?有什么配不上你?你一定會說你們沒有感情,可感情是什么,恐怕你我都講不明白。我想,兩個男女要是相處長了,感情這玩意兒總會有點吧!”

他望望低著頭的余志明,大聲說:“把頭抬起來!你低著頭做什么?!”

他來回走動著,繼續說:“咱們再說說理想。理想,每個正常人總會要有的,而且它總是那樣美好,但它與現實之間畢竟存在著不小的距離,人生總會有某些遺憾,盡善盡美是不存在的。就像我和你嫂子,起先也是別別扭扭的,可現在不也很好嗎?”

低頭坐著的余志明干脆轉過身,慢慢打起了盹。

汪文君對自己的這套即席演講十分滿意,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個演說家,這不,就連這個頑固的小家伙,也被說得無言以對。

汪文君舉起手,頗有風度地說:“勇敢地面對現實吧,生活不接納消極的人。”他把舉起的手揮下去,回頭對著余志明,“小伙子,你說對不對?”

汪文君見他沒回應,就轉到他前面看。

坐在椅子上的余志明,腦袋歪在椅背上,嘴一張一合的,輕輕打著呼嚕——他已經睡熟了。

“嗨,真拿你沒辦法。”汪文君嘟囔著,開門向外走去。

汪文君來到女宿舍前,敲門走進去,望著紅著眼睛的喬玉珠,吃驚道:“玉珠,你怎么也……”

“汪老師,喬老師哭了好久了,我們勸也勸不下來……”和喬玉珠做伴的李霞、趙娜一起說。

“走,你們快去幫我把余老師弄到我床上去,他,他喝醉了。”

喬玉珠掏出手絹擦一下臉,就同汪文君他們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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