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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行》是我近期創作的最為成熟的電影劇本,講的是孫悟空轉世變為女兒身的故事。孫悟空隨唐僧取得真經被封斗戰勝佛后,因個人恩怨犯下殺戒,佛祖將其魂魄注入女兒身,并入六道輪回,貶下人間。故事以孫悟空第三十二世的輪回之身,名為羽墨兒的女游俠闖蕩江湖為主線展開。
起先,剛有這個故事創意時,我指著夏侯那雙招風耳,說這是為她量身定制的角色。夏侯一直有個明星夢,大學假期時曾去跟組電視劇跑龍套,飾演公主的丫鬟??蛇@次,她誤會了我的好意,認定我是在嘲笑她長得像猴子,但上揚的嘴角早早出賣了她的欣喜之情。得知近期有制片人邀我商議劇本事宜,她興奮得幾天睡不著,比我還積極。然而,誰能想到,和制片人一起來的助理正是童年的好友陳夢,故人重逢,往事如昨,心如狂潮暗涌。
夜深了,我放下晦澀難懂的《百年孤獨》,關掉臺燈,鉆進被窩。夏侯早已睡得爛熟。窗簾將街角的路燈完全隔斷。純粹的黑暗中,記憶如同一堆碎紙片在空中飛舞徘徊,不斷拼合成各式抽象的形狀,直到一個色彩無比鮮艷的碎片飄忽過來,黏住雙眼。在意識漸漸模糊、失去知覺前,陳夢兒時的面頰在眼前晃了晃,我便陷入混沌……
升小學的第二天,我站在學校門口,念及昨日風波仍心有余悸。
昨晚放學時,父親沒來接我。等了半天,我只好憑借記憶朝外婆家的方向摸索前行。走了半小時,騎著“鈴木王”的舅舅喊著我的名字疾馳過來,一臉臭汗的我發現他也是大汗淋漓。回到外婆家,正撞見一群警察和父親從樓上下來。領頭的那個與舅舅打招呼,舅舅稱其“二哥”。二哥見了我,拿出手銬,唬我說要抓我回警局。我只當他們是來抓父親,罪名是父親弄壞了早上那個男子的變速自行車,便說:“叔叔,我和爸爸都是良民!”眾人哈哈大笑。
后來,母親才告訴我,那天送我上學后,父親去修摩托車,不想修理店的老板就是那個騎自行車的男子。冤家路窄,兩人免不了一場口舌之爭,后來竟大打出手。那老板哪里是父親的對手,一個回合就給撂倒在地上。老板娘見勢不妙,拉住父親不讓走,還報了警。
派出所來人把父親帶去錄口供,一家人很是著急。好在,派出所有個舅舅的朋友,因年長幾歲,舅舅稱他二哥。表面上不學無術的舅舅,實際上在我們縣城混得相當不錯。盡管他自稱不是江湖人,可徐越自小逢人便說今天跟著他爸去哪兒哪兒開會,明天跟著他爸與哪些小弟們吃飯,還把老大、老二一直到老九的名字都說了出來。每每這時,父親便和母親開玩笑道:“這小舅子不簡單,你也是個大姐大,厲害啊!”母親則捏著徐越的小臉,啐道:“你真是個小傻瓜!”
我走進師范小學門口的小賣部。那時的小賣部賣的東西雜得很,一般都開在學校附近,售賣零食、文具、玩具等物品。我花了五毛錢,買了兩顆巧克力豆、兩塊泡泡糖、兩包辣椒絲。巧克力豆是散裝的,一毛錢兩個;泡泡糖一毛一塊;辣椒絲一毛一包。突然,一個誘惑力十足的家伙映入我的眼簾——BB彈玩具槍——鼎鼎大名的柯爾特M1911。我看著玩具槍流起了口水。此時,陳夢走進來,頭上的小紅帽格外顯眼。
“你也喜歡巧克力豆?”她問。
“是啊,本來還想買無花果的,但我只能花五毛錢?!?
“這樣啊,那我請你吧!”說罷,她便從自己買的一堆零食中掏出兩包無花果遞給我。
我不好意思地說:“這樣不太好吧?”可不爭氣的手還是接了過來。
陳夢笑著說:“沒事,沒看我還有這么多嗎?”她拿起存貨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好奇陳夢有如此多的零花錢,后來才知她母親也是醫院的醫生,是科室的“科花”;她父親則是一個中型機械工廠的老板。
我和陳夢邊吃邊聊,忘了時間。上課鈴聲響起時,我被老師安排在教室走廊“站樁”。陳夢待遇比我好,只在座位上“站樁”。下課后,黃仲仁告訴我,我兩待遇不同是因為陳夢的大伯正是教導主任黑老陳!
出身、圈子,這些是你不可逆改的先天設置。我不禁想到舅舅和二哥,也想到了班車——這個最簡單的標準。不過我并不難受,過不了幾個月,我也會成為醫院“班車幫”的一員。
我對黃仲仁和陳夢說:“唉,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坐班車了,一天都不想等!”
陳夢笑著說:“放心吧,你來的時候,仲仁會給你留個專座的!”
“真的?”我止不住興奮地問。
“別忘了我爸是車隊隊長,小菜一碟!”黃仲仁拍拍胸脯道。
黃仲仁倒沒說謊。幾個月后,我第一次登上班車,眾目睽睽下竟有點不知所措,猛然見首排座位上的黃仲仁和陳夢大聲向我招手:“信宏,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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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宏,信宏?!被煦缰校粋€聲音將我叫醒。
我睜開眼,夏侯一雙大眼睛幾乎貼到我臉上。車窗外是秀美翠綠的山野景色,推著食品車叫賣的高鐵乘務員在車廂過道來回游移,滿車廂都是年輕時尚的情侶乘客,無不向我反復重申今日是同夏侯的七夕之旅。
“怎么了你,困成這樣?昨晚也沒讓你‘繳公糧’呀!”
“小點聲,別讓人聽見了!”我恨不得縫上她的嘴。
夏侯剛要反駁,鄰座一個小女孩問自己的母親:“媽媽,‘交公糧’是什么意思呀?”小女孩的母親答了句“沒什么”,隨后對我們報以厭惡的目光。
夏侯知趣地閉上了嘴,我則起身去上廁所。也不知是昨夜B套餐食材的衛生問題,還是半夜被子被夏侯搶走著了涼,蹲了半天都意猶未盡。門把手從外面被一次次轉動,尷尬的我叫苦不迭。無奈,我只得草草起身,按下沖水按鈕。我打開門,打算狠狠瞪一眼外面這個不速之客,豈料一張熟悉的大臉出現在我面前。
“咦,這不是……藏玉航嗎?”我指著這張大臉問。
大臉男愣了一下,咧開大嘴驚喜道:“你,你是游……信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