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軒宇總算是和寧月音回到了閣樓,推開門,炎師果然就在里面。
“這一整天的,都去哪了?”雖是發問,炎師的語氣里卻沒有一點疑問。
“去連云山上逛了一圈。”白軒宇冷著一張臉,語氣中盡是諷刺之意。
炎師自動忽視了他的語氣,自顧自地說道:“連云山啊,聽說那里風景很好,也是這里最高的山,能看到很遠的地方。”
“誰知道呢。”見炎師沒接自己的話,白軒宇自己生起了悶氣。
“天色也晚了,跟我進來,今天教你怎么做菜。”炎師這句話明顯是對著寧月音說的。后者偷偷瞄了白軒宇一眼,隨后乖巧地跟了上去。
兩人很快就做好了飯菜,菜的味道和平時沒什么兩樣,顯然炎師并沒有將寧月音做的菜拿出來。
一頓飯的功夫很快就過去了,當然是相對于寧月音來說,白軒宇和炎師碗里的飯可幾乎還沒怎么動過,寧月音非常懂事的收拾好桌子,輕步上了樓。
“你今天是故意不在的。”白軒宇率先開了口。
“替你解決了黑鼠那邊的事,也可以拖幾天再去的,今天剛好撞了日子。”雖然臉上滿不在意,但是炎師還是坐直了身子,以前吃飯從未見過他這樣。
“你分明就知道的,皇家的事,還有今天的一切。”
“如果你說的是寧家的事,我確實不知道。今天的事,不過是有人想要試探你的實力而已,我不知道那人是大祭司還是皇帝,對于我來說,這也是檢驗你的進步的好機會。”
“好機會嗎?”白軒宇低頭看向碗里的肉,這是炎師照常夾到他碗里的。微微用力,筷子便穿過肉塊,與碗底發出清脆之聲,“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會對掠奪生命產生興趣。”
“這很正常,不能支配弱者的生命的話,還算什么強者?或者說,你猶猶豫豫的話會讓我很困擾的。”說著,炎師再次夾了塊肉給白軒宇,手一晃,便疊在了原來的肉塊上。
“你應該害怕,說不定哪天我就會控制不住地殺了你。”白軒宇抬眼看向炎師,語氣陰森,不過眼中并沒有與之匹配的殺意。
“害怕?我反而覺得高興呢。”炎師張開了雙手,神色自若,“能讓你擁有殺死我的實力,我做夢都想看到那一天!你覺得生命很珍貴嗎?弱肉強食的世界里,生命就是一種廉價的消耗品。”
雖然早就知道了炎師的這個性格,不過在此時,白軒宇才切切實實的感受到炎師的瘋狂。理念上的不同讓他無法接受炎師的話,不過,他也算不上什么好人,自然也無法去反駁炎師的話。
明白這一切的白軒宇像個泄了氣的氣球,整個人都無精打采起來。
“那今天的事呢?我不記得自己做了什么引起他們注意的事,如果是關于她的,我不認為會是試探這么簡單。”話正說著,白軒宇又想起白志臨死前的眼神,對于炎師他們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場試探,可這背后切切實實的有人死了,就連白家家主都被抓了,能被處以死刑都算是好的了。真就如炎師所說一般,生命不過是一種廉價的消耗品罷了。
“因為你是我的弟子,所以有了這場試探,就這么簡單。”炎師的語氣中帶有幾分自傲,不過沒一會就消散得無影無蹤,眼里有股快要隱藏不住落寞,不過白軒宇此時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自然注意不到他的異樣。
“在這個國家,國王隱藏了自己的目的,將自己的親哥哥,王國的大祭司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大祭司是對寧家家主的叛變存有疑心的,明里暗里做了很多調查。原本兩個人之間的對立只是在暗地里的,可現在國王病了,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做了,為了自己的目的,有些人是必須要除掉的。他們都知道我對這種事沒有興趣,可現在我莫名其妙的多了你這么一個徒弟,哪怕我不是為了插手他們之間的事,也得考慮到你立場,這時候,就得探探你的底了,你沒實力還好,可有實力的話,就得把你考慮在內了。”
“明明是親兄弟,現在卻成為了敵人是嗎。”話正說著,白軒宇想到了在古代,皇室兄弟反目成仇的例子并不算少,“都已經是星瀾第一人了,這個皇位就有這么重要?”
“這里畢竟也算是一個凡人的王國,實力在這里不是至高無上的,人們認的,只有坐在王位上的人罷了。而且,我也沒說過他們爭斗的原因是因為權力吧。”
白軒宇的瞳孔在這一刻收縮了一下,他緊緊地看著炎師,眼中的疑惑不言而喻。
炎師也沒有賣關子,坦言道:“四年前,一場瘟疫席卷整個星瀾,就連皇后都沒有幸免。這場瘟疫帶走的不只有普通人,就連修士也多有殞命,也是從那時起,不間斷的會有修士失蹤,他們大多是孤身一人,所以即便消失了,人們也只會認為他們是離開了星瀾,可只要費點心思調查就可以知道他們并沒有離開星瀾,而是消失了,至于怎么消失的,我并不關心,也就沒有調查下去,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其中一定有皇室之人參與,關于這個,你也許去見一趟大祭司會有個答案。”
“不去見皇帝?”
“皇帝現在病重,可不是隨便就能見到的,就連見大祭司,你都得找一下關系。”
白軒宇輕微點頭,若有所思,從炎師這里得到答案后,他對于皇家之事的興趣也就消散得差不多了,畢竟自己就讓參與進去也沒什么好處,反而會引來更多的麻煩,最好的處理方法是,把這些告訴寧月音,讓她自己作判斷。
“我吃完了。”說完,白軒宇起身欲走。
“飯都沒吃幾下,晚了會餓著自己的。”
“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殺生的感覺,哪有心思吃飯,再過一會,我能把這桌子給掀了!”白軒宇將雙手拍在桌上,語氣強硬。
炎師也沒有什么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靜,“等我死后,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沒必要在意這張桌子。”
白軒宇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只得轉身離開,任炎師如何叫喚都不可能回頭的了。
看著白軒宇走上樓,炎師也放下了微抬起的雙手,本來打算給白軒宇兩部功法讓他今晚先修煉著的,現在看來也只能先放棄了。
時間一轉便來到了深夜,寧月音看著面前的木劍發呆,如果今天面對那兩頭虎形妖獸的是自己,能贏嗎?答案是否認的,她并沒有那種實力。
本來還在為自己如今的修為而沾沾自喜,可這個根本就不及他半分,正如炎師所說,他與她的距離就如同天與地一般。
試換想,自己面對突然出現的第二頭虎形妖獸一定會變得手足無措的,然而他卻可以非常冷靜的應對這一切。
準確來說,一旦進去了戰斗,他就很換了個人一樣,冷靜得可怕,讓人覺得他根本沒有破綻。也正因為如此,他殺那兩頭虎形妖獸根本不需要耗費多少力氣。
反觀自己,卻是空有一身入體境的修為。這樣的實力是遠遠不夠的,不管是為了復仇,還有為了追上他的腳步。
下定了決心,寧月音便帶著木劍走出了房間。還沒走到樓下,她便看了一個黑影在下面走動,看來睡不著的不只她一個。
白軒宇也是發現了樓上的她,之前到樓頂上沒找到她,卻不想此時在這里看到了。當然,白軒宇此時走出房間的原因不單單是為了找寧月音,更重要的是,他餓了。
之前就不應該跟炎師耍性子不吃飯,或者直接把飯帶到房間里去,這樣自己也就不需要深夜出來覓食了。本來白軒宇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炎師把他沒吃的飯菜都放到了廚房里加熱,底下的火苗經久不滅,掀開蓋子,濃郁的菜香便撲面而來,這一會使得白軒宇心里很不是滋味。
也正是這個時候,寧月音出現了。兩人對視一眼,白軒宇繼續將飯菜搬到外面,寧月音也默契的走了下來。
“要吃點嗎?”
“不用,我不餓。”她趕緊搖頭說道。這個樣子倒是讓白軒宇覺得他們兩個之間隔著很長的一段距離,不過他們的關系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就是了。
白軒宇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木劍便收回了目光,繼續道:“那有空嗎?剛好想跟你談一下。”
一聽這話,寧月音低下了頭,兩手拇指在背后不安的轉著圈,不過她還是在白軒宇對面坐了下來。
“小公主那邊,可以替我說聲對不起嗎,我今天的態度確實有點問題。”
“她也不是會在意這種事的人,反倒是還讓我跟你說抱歉呢。”
“是嗎?我還以為她會問你我為什么會變成那樣呢,還想過她會跟你說我這個人怎么翻臉比翻書還快,看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白軒宇自諷的語氣使得氣氛輕松起來。
寧月音含笑道:“她確實問過我關于你的事,不過我想就算你不說她也不會往心里去的。”
白軒宇的表情凝固了一下,低頭吃了口飯才繼續道:“我的事情先放到一邊,現在要說的,是你的事。”
“我的事?”寧月音疑惑地看著白軒宇,不明白他為何一下又嚴肅起來。
“炎師那邊的情況我也有了個底,有他在你確實不用再擔心寧家的追殺令了,可是之后呢?你變成現在這樣,小公主的家人不敢說有直接關系,至少也是個間接關系,你想過復仇嗎?”
寧月音微微出神,隨后釋懷地搖頭,“我很清楚自己現在的實力,不會去說什么一定要復仇的話,我也在害怕,害怕一旦復仇失敗,母親的犧牲就會變得毫無意義,我更不可能如此安心地坐坐在這里。”話正說著,她的眼中也泛起淚光點點,不過在她的幾次眨眼之下,淚水被完美的掩蓋下去。
“我還以為你會說什么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呢。”白軒宇隨意地夾起一塊肉。試想一下,這種情況換成自己也是會這種選擇,安于現狀就好,為了復仇而讓自己再次回到東躲西藏的日子的話,就得不償失了。
這種選擇是懦弱的,但也是穩健的。放棄自己是圣人的想法,沒必要為了復仇而去冒險,雖然惹來了數落,但勝在安穩啊。當然,如果有足夠的實力的話,一切就不需要猶豫了。
“說到底,都是沒實力的罪過。如果我擁有足以抗衡這個國家的實力,我決不會想現在這樣唯唯諾諾,誰敢得罪我我就一定會讓他生不如死,即使這樣會招來別人的譴責,只要我覺得,就夠了,大不了就殺到他們閉嘴。”白軒宇輕描淡寫地說著,又將一塊肉送入口中。
“看不出來,你還是這樣的人。”寧月音輕笑道,顯然認為白軒宇是在說笑話。
“畢竟是去除約束的假設,換成其他人也差不多,人都是自私的,一旦沒有了約束,不需要外部因素,人類自己就會走向滅亡,有了約束才有秩序,對自己約束得越深,就越接近圣人。可惜啊,我天生就不是當圣人的料,我越是約束自己,就越認不清自己,就好比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將刀子捅進身體的快感。”說到最后,白軒宇的語速也慢了下來,看向寧月音的雙眼中泛起詭異之色,看得她不由顫抖了一下。
寧月音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強笑道:“可是你不會變成那樣的,不是嗎?”
白軒宇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明明都掩飾不好自己臉上的害怕,“為什么這么說?”
“直覺嗎?就是,不由自主會去相信你。”寧月音的神色從疑惑到別扭,最后是低下了頭,不敢去看白軒宇,剛才對于白軒宇的害怕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軒宇一時也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才會這么說,難不成是當他是三歲小孩,隨便編個理由就能讓他相信?他冷哼了一聲,隨后道:“那你還是祈禱我能一直保持冷靜吧,指不準哪天我發起瘋來,就拿你來開刀了。”
聽完他這句勸告般的威脅,寧月音禁不住笑出聲來。“如果真有哪一天,我會阻止你的,失敗了的話,就讓我第一個死在你手里吧。”
見寧月音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說的話,白軒宇有種急于向她證明自己的沖動,可結果呢,不管怎么裝自己都沒法再讓氣勢強硬起來,最后只能悶頭吃飯。
好半天過去了,像是才想出來應該怎么說一樣,白軒宇突然開口道:“我跟你什么關系,需要你來阻止。”
寧月音當即就要開口,細想之下又將原來的話咽了回去,換了另一種回答,“因為,在我心里,我們就是朋友呀。”
她直直得看著白軒宇,不過后者不知道是因為不好意思還是因為賭氣沒有看向她,只是不停地將飯往嘴里送。
“我以前是覺得英雄救美的故事非常老套的,可是直到你的出現,我才明白為什么母親老是把這個當成床邊故事講給我聽。哪個時候,你是我的恩人,我不需要知道你是一個怎么樣的人,因為對于我而言,你就是好人。也許在你心里,救我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對于我來說,這時無論如何都得報答的恩情,雖然到頭來,我都是一直在追趕你的腳步,你也并不是我夢中的英雄。到了今天,我想,你是我的朋友,能為你分擔煩惱的朋友,也許,這是我唯一能幫你做的事了。”
“你覺得是就是吧。”白軒宇狼吞虎咽地吃完最后一點飯,端起菜盤就往廚房走。看著他的背影,寧月音失落地嘆了口氣,雙手糾結地握著木劍。
“劍給我。”白軒宇突然的話讓她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后又順從地將木劍遞到他手中。
提著木劍走到后院,十指依次接觸劍柄。氣由鼻入,從口出,簡單的邁步,揚劍,空氣在木劍的切割下被帶上一陣輕柔悠長之聲。
轉身,下劈,在聲音減弱之時續上了下一段。木劍在手中轉上一圈后,白軒宇開始規律地揮舞木劍,破空聲一陣接一陣,聽入耳中,就像一個個恬靜地音符,讓人不禁閉目聆聽。
這時,月亮被云朵遮住了半邊。原本上揚的木劍一個轉彎便平直地切過,突兀而又自然。木劍最終指向寧月音,停留了一會,也正是這個時候,寧月音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木劍上的光彩,一半黑暗,一半明亮,分界線筆直如一,看似刻意,實則渾然天成。
寧月音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在她的眼中,白軒宇根本就不是在舞劍,而是在繪畫!他利用手中的“畫筆”隨心所欲地勾畫自己心中的畫像,帶起的破空聲則更像是助興地音樂,一招一式都是那么自然而又充斥著凌厲之氣。
到了該收劍的時候,白軒宇突然一改之前輕柔。身體在空中快速翻轉,原本悅耳的破空聲一下子變成了野獸的怒吼,肅殺之氣遍布整個后院。
落地,下劈。揚起的狂風吹飛了寧月音的發絲,然而這么一劍卻是精準的停留在了地上,木劍沒有損壞,地面沒有裂痕,就好像是時間在這一刻被按下了停止鍵,將木劍,永遠的定格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