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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及時婚姻

早期儒家重視飲食男女人之大欲的滿足,還有一個重要主張是“及時婚姻”。把怨女曠夫的存在視為下違人性、上干天和的不合理之事,那么解救之道自然就是讓人們及時獲得婚配。《白虎通·爵》所說最為明確:

庶人稱匹夫者,偶也。與其妻為偶,陰陽相成之義也。一夫一婦成一室,明君人者不當使男女有過時無匹偶也

統治者有義務讓人民群眾獲得及時婚姻。

中國人雖然極看重子嗣(下一節就要專談此事),但是主張及時婚姻所著眼的,主要還是性欲的滿足。因性欲是人的本性之一,讓人滿足性欲也即“遂其性”,這是“情性之大”“人倫之始”(《白虎通·嫁娶》)。這種觀念在古人看來不啻天經地義,而且東西方皆然。在基督教教義中,也認為獨身禁欲固然很好,但為滿足性欲而締結婚姻,仍是無可非議的,如《新約·哥林多前書》第七章有云:

妻子沒有權柄主張自己的身子,乃在丈夫;丈夫也沒有權柄主張自己的身子,乃在妻子。夫妻不可彼此虧負——除非兩相情愿暫時分房為要專心禱告方可——以后仍要同房。免得撒旦趁著你們情不自禁,引誘你們。

我對著沒有嫁娶的和寡婦說:若他們常像我就好。倘若自己禁止不住,就可以嫁娶。與其欲火攻心,倒不如嫁娶為妙。

支持及時婚姻的另一個理由,當代中國已經感到很陌生了。這理由是:古人相信結婚太遲會有害健康,傷身促壽。比如桓譚《新論·祛蔽》云:

夫古昔平和之世,人民蒙美盛而生,皆堅強老壽,咸百年左右乃死。……后世遭哀薄惡氣,娶嫁又不時,勤苦過度,是以身生子皆俱傷,而筋骨血氣不充強,故多短折,中年夭卒。

王充《論衡·齊世》中記載當時人的見解:

上世和氣純渥,婚姻以時,人民稟善氣而生,生又不傷,骨節堅定,故長大老壽,狀貌美好。

都將婚姻是否及時作為人是否健康長壽的條件。但婚姻究竟何時締結才算“及時”,情況比較復雜。《禮記·內則》中有男子“三十而有室”、女子“二十而嫁”之說,但因與實際情況不符,引起后儒爭議;一種理解是男子至三十、女子至二十始能嫁娶,一種理解則是男、女至遲到三十、二十,必須嫁娶。歷代官方詔令及一些私家禮制中也對男女成婚年齡作出規定,大致男子在十五歲至三十歲之間,女子在十三歲至二十歲之間。但是經典、詔令、禮制等都是文字而已,實際生活中的情形,古代中國人男女婚嫁的年齡,大致在十六歲至二十歲之間(20),這一年齡段也可以視為古人“及時婚姻”的具體標準。

古人早婚(其實只是今人“是今非古”才視為“早”),今人多加否定。但是我們又不能不認識到,現代都市男女之遲婚,其實出于無奈,是為現代文明付出的代價之一。靄理士論現代女性這一困境時說:“在自然、藝術、習俗、道德與宗教的協力的影響之下,等到她經由婚姻而到達丈夫的手里的時候,她往往已經是一個將近徐娘半老的人,已經不大適宜于性交接的行為。”(21)他認為性心理或生理方面的障礙,許多即由于女性之遲婚而起,因此丈夫必須格外溫存并且通曉性愛技巧。(22)潘光旦論及古代及時婚姻之主張時,也不忘記對現代生活的關心:

中國在這方面是有一派比較合情理的哲學的,禁欲與縱欲之間,我們也有一個折中的主張,叫作“及時的婚姻”。《詩經》所稱“周南召南之化”,整個講“好色而不淫”的《國風》,“內無怨女,外無曠夫”的社會政策,所再三諷詠講述的無非是這個主張。我們以為即在今日,這主張還是有它的中心地位,假使它完全沒有地位,而非要靠舞蹈一類的安全閥的方法不可,那座高壓力的鍋爐還是要爆炸的,事實上零星爆炸的慘禍也正天天發生著。(23)

一片婆心,令人深思。與此形成對照,有的人卻以今例古,將前引桓譚與王充所述及時婚姻有利于健康長壽的觀點(王充本人并不完全同意他所述的這一觀點),解釋成“漢代人憑其直觀體驗,已經懂得早婚對于人的體質的不良影響”(24)。擁護現行政策是一回事,理解古籍是另一回事;曲解古籍,無論有意還是無意,總宜避免。

三 子嗣:一個堂皇正大的理由

前文已經談到舜不告父母而娶帝堯二女的故事,但只討論了孟子為舜此舉所找的第一條理由。孟子還舉出第二條理由如下: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后也,君子以為猶告也。

在大講禮教的宋儒看來,誰要想實行戀愛婚姻自主,“而欲不告而娶,則天下之罪人也”,何等嚴重?然而即便如此,堯舜二圣此舉仍屬有理,按朱熹在《四書章句集注》中的說法:“舜告焉則不得娶,而終于無后矣。告者禮也,不告者權也。……蓋權而得中,則不離于正矣。”為了子嗣,為了不至無后,“禮”可以從權變通;一涉及子嗣問題,似乎道學家也變得好商量了。

儒家是“祖述堯舜,憲章文武”的,在他們的“道統”序列——“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子”——中排列第三的大圣人禹,也有著為了子嗣而越禮的傳說。相傳他三十猶未娶,后來在途中遇見涂山氏之女,“通之于臺桑”,結成夫婦(見《吳越春秋·越王無余外傳》)。這想來根本沒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親迎之禮,以至于被認為是“淫湎”之人。但屈原在《天問》中詠及此事時,說“閔妃匹合,厥身是繼”,還是為了子嗣。

子嗣是一個極其堂皇正大的理由。它可以成為帝王多妻的理論依據(《白虎通·嫁娶》:“天子諸侯一娶九女者何?重國廣繼嗣也。”),也經常成為平民納妾的口實。正妻若未能為夫家生下子嗣(當然必須是男孩),她幾乎就沒有任何理由反對丈夫納妾;若無子而還反對丈夫納妾,那就是“悍妒”。古代中國的男人,從帝王到平民,幾乎無不汲汲以子嗣為念。哪怕已經看破紅塵,敝屣世事,要出家修道了,臨行之前,也要先將子嗣問題解決好,才能放心前去;不少舊小說中都有這種情節。而在那些書生與仙女的戀愛故事中,即使緣分已盡,仙凡路隔,女方也常會為書生送來麟兒或一雙兒女,作為那一段緣分的結局。這些小說情節當然是社會上普遍流行的觀念與心理的反映。重子嗣的觀念在中國的文史古籍中是如此隨處可見,似乎已經無須專門舉例。不過在這里我還是樂意挑選一個比較有趣的真實事例以見一斑——即使是大名鼎鼎、高風亮節的著名學者顧炎武,在子嗣問題上也未能免俗。下面是顧炎武本人對此事的自述,見《亭林文集》卷六之“規友人納妾書”:

炎武年五十九,未有繼嗣,在太原遇傅青主,浼之診脈,云尚可得子,勸令置妾,遂于靜樂買之。不一二年而眾疾交侵,始思董子之言(25),而瞿然自悔。立侄議定,即出而嫁之。……

因為未有子嗣,顧炎武聽信名醫傅山之言,以五十九歲的高齡納妾求子,結果過多的性生活使他的健康狀況在一二年間迅速下降,幸好他懸崖勒馬,將妾嫁人,了結了這段求子鬧劇。不應忘記,需要顧炎武獻身的事很多,有奔走南北的反清復明大業,有嘔心瀝血的學術研究著述,然而即便如此,子嗣問題在他心目中仍是念茲在茲的大事;納妾求子失敗后,最終仍要議定立侄為嗣,才算心安。

子嗣問題何以如此備受重視?最根本的一點在于:這絕非現代人所容易想到的諸如個人財產繼承之類的原因(這類原因在古代中國人心中所居層次不高),而是對于家族的神圣義務——每個男子都有義務使本族瓜瓞綿綿,枝繁葉茂;若是“一脈單傳”,那義務更重,萬一無后,祖宗之鬼就要不得“血食”,無人祭祀了。所以“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其罪之大,在于對不起祖宗,在于未盡到家族的神圣義務。

古代中國人極重視祭祖,以致在有些西方研究者看來簡直類似于一種宗教。崇拜祖先,與重子嗣,尚多子,本是同一基本觀念的兩面。沿時間軸向兩端看去,祖先所重視的后嗣,又成為后代所崇拜的祖先。重視子嗣與崇拜祖先,又與中國古代的生殖崇拜密切相通。關于后者,已有很好的論著問世(26),本書中將不再多作討論。此外,中國古代大量男女互化、“轉女為男”之類的記載以及墮胎藥與避孕藥問題、男女宮刑問題等,也都與中國人注重子嗣這一背景密不可分。(27)

四 房中術:多重功能的秘術

關于中國古代的房中術,我曾在先前提到過的兩冊小書中有過簡要論述,此后有不少書籍談到了更多的細節。盡管對房中術的淵源、流傳、演變及其影響作一個全面的系統考述是我正打算進行的一項工作,但它不是本書的任務。在這一節中,我將只著重討論與本書主題直接有關(特別是與本章前三節直接有關)的一些基本概念和情況,并且盡量不作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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