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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漫天櫻雨

  • 月石泛舟
  • 卡戎·
  • 5023字
  • 2021-07-09 03:35:21

第一節

這一路上,國華瓷器商店的牌匾掉了,東亞中西大菜樓的木質臺階上血跡斑斑,恒生珠寶行櫥窗里的展品被炸的粉碎…

林安拉著南宮,就這么跑啊跑,跑到了一條無名街道,一條沒有戰火的街道,一條沒有日軍的街道。

南宮望了望這四下空蕩的街,又望了望身旁氣息不平的少年,說道:“小安,謝謝你。”

林安聞后,不知是跑熱了還是怎得,雙頰微微發紅,半是動容半是鎮靜地說道:“不必謝我,于我而言,我只要你安好。”

此時的南宮,是擁有璀璨的幸福的。不論這情誼是真是假,此時此刻南宮本人感受到的,便是只有赤誠的情愫。

第二節

路旁的櫻花,灑灑散散,飄飄揚揚地墜落著。

“這花是日本的國花,又名死亡之花,如今在北平盛開,真是諷刺。”南宮道。

“你可知櫻花也有重生之意?”林安道。

“我不知。”南宮道。

“櫻花,向死而生,燦爛而熱烈,開在北平,或許意味著我們國家終會度過黑暗,迎來光明。”林安鎮靜地說道。

南宮覺著林安說的話,有種鼓舞人心的力量,南宮也希望這亂世終有一天可以終結。此刻,聽完林安的話語,望著這漫天的花雨,置身其中,便覺得如夢似幻。

“好美。”南宮望著櫻花樹,道。

風輕輕地吹過,漫天的櫻花灑灑散散地落下。

林安抬起手,摘下了一簇櫻花,遞給了南宮。南宮接過櫻花,拿在手里,暖在心里。

這簇櫻花三朵并蒂,中間的那朵還是花骨朵兒,含苞待放,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花香。

第三節

暮色起,斜陽掛于天邊。

南宮與林安,并肩走著,許是離的太近,二人時不時便會蹭到對方。南宮與林安二人,觸碰時宛若電荷穿過身體,分離時又好似磁石相互吸引。

南宮眺望著遠方,尋找著可搭乘的黃包車,林安望著眺望遠方的南宮,含情凝睇。

二人眼神交織的那一瞬,恍如螢燭之光,若隱若現般星星點點。

南宮再也無法抵擋心中襲來的情愫,再也無法抵擋面前的白衣少年。

列車內座椅被軌道震得顛簸起伏,不時有舒適的風吹入車內。林安在南宮旁邊的座椅上坐著,南宮靜望著對面座椅后的玻璃窗,想起今晨秋瑾同自己訴說的心事,不由得嘆了一口無聲的氣。

林安覺察到南宮細微的心情,于是用他那冰涼的指腹輕戳了一下南宮的臉頰,問道:“在想何事?見你如此出神。”

被林安這輕輕一戳,南宮才醒過神來,于是道:“沒什么,今晨早飯期間,聽了些私事。”語罷頓了下,隨即又道:“你說人可能在十年前后,對同一人愛慕兩次嗎?且這兩次愛慕的性質,全然不同?”

林安聞此,答道:“我比較確信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交互狀態,是從最初相遇那刻便注定好的。但之所以時間會給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帶來轉變的錯覺,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彼此間偽裝程度以及了解程度的不同所致。”

南宮聽后思量了片刻,道:“確然如此,我師父也曾說過,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本質上來說是能量場之間的互動。時運確實會影響兩個人之間能量場間的碰撞程度,但關系的本質并不會因時運而產生改變。”

列車穿過隧道,車窗被隧道內前后更迭的油燈照的明暗起伏。

林安望著南宮潔白無瑕的臉頰,定定出神,他望向南宮的眼神,飄渺而專注,似昆山的云海。

“你可知我為何心悅于你?”林安的話語躍然而出,南宮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既不知該如何作答,亦不知林安說此話的用意。南宮想了須臾,脫口答道:“你心悅于我,自是有你自己的緣由。但就我所覺知到的,或許是因我能帶給你些許新鮮感,亦能照亮你。”

林安聞后,眸中泛起漣漪,道:“確然,但也不盡然。在沒遇到你之前,我總是牟利的活著,我艷羨權柄,但又抵觸權威,我遵守層級,但又渴望顛覆秩序。我深感自我是受到浩瀚自然能量的指引,但時常卻又深覺悲愴及惘然。但你的出現,令這一切變得消融。”

列車的響起了平穩的鳴笛聲,金臺夕照站到了,二人沉靜的氣氛被打破。

南公館就在金臺夕照附近,南宮先行下了車,林安目送著下車的南宮。

第四節

回到公館后,南宮的腦海中,總是不由自主地閃現與林安所經歷的一切。

可細細思量最近發生的事,又覺得這一切發生的太過于順理成章了些,就好似話本子中那般充滿戲劇性。

可不論如何排斥,這情愫還是一點一點的滲透進了南宮的心里。

第五節

南宮拿來琉璃碗,將林安送的三朵并蒂櫻花放了進去,養了起來。

李叔看到這一幕,不解地問道“南宮小姐,您為何要把這花放進碗里,而不找個瓶子裝著?”

“這櫻花的枝椏太短,瓶子是放不得。放在碗里,既不會讓水沒了這花兒,又能讓我日日照看著它長大。”

南宮靜靜地看著碗里的櫻花,腦海中一遍一遍的浮現著,今日硝煙彌漫且血跡斑斑的街道,以及林安抬手為自己摘下櫻花的場景,悲愴與悸動交織著……

第六節

早春的朝陽令清寂的湖面逐漸染上了暈紅,由遠及近,漸漸散染開來;暖色浸了晦暗的天,無明的空被日色提亮。

北平的清冽與甘甜,將南宮包裹了起來,一時間不知是該懷予還是該排斥。好在又到了去報社的時間了,又能見到同儕了,總好過一個人孤孤單單。

林安在槐樹下頷首踱步,像是在思量著什么。走近一看,原是在與鳥雀逗趣。見南宮走來,林安展開明媚的笑顏,道:“書令你看這小雀,好生機敏靈巧,清早便看到它們成群地躲在這里。”

都道歡愉之情可渲染可傳遞,見林安如此,南宮便也展顏,于是乎,南宮飛快地走上前去,故作震懾姿態,鳥雀們見此一驚,嘰喳囈語。

林安從南宮身側走過,在旁的樹坑邊取了一片新鮮的綠葉,放在了南宮的頭發上。動作之輕緩,好似就怕南宮發現不了似的。

南宮見此,伸手抓起成簇的合歡,朝林安身上扔去。林安笑盈盈地、滿眼深情的望著南宮,不躲避亦不回擊。

見此,南宮莫名覺得來氣,正尋摸著附近還有什么可以扔的東西,林安一把將南宮攬在懷中,輕撫著、摩挲著南宮的頭發,溫聲低語道:“令兒,我們不鬧啦好不好。”

空氣中漂浮著清甜的味道,不知是樹葉、是合歡、還是林安身上的氣息。南宮被林安抱緊在懷中,感受著林安的悸動,或者說,她感受著她以為的林安的悸動。

天不動,水不動,云不動,心卻是動了。

第七節

不久,未時將至,二人才婉轉走至報社,林安手中拿著罐裝的冰綠豆湯,一邊走一邊夾在懷里捂著。秋瑾見著林安如此滑稽的模樣,開口便問:“你這是在干啥子,罐子上都是水珠,一看就是冰的,既然是冰的,你干嘛又捂它啊?你這是想讓它冰還是想讓它熱啊?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林安聞此,言笑晏晏地說道:“令兒怕熱,喜冰飲,但初春時節畢竟乍暖,當真飲冰對身體是極不利的。”

秋瑾給了林安一個白眼,道:“那你買熱的不就行了?”

林安無奈地笑笑,道:“都說令兒喜冰了,買熱飲,她定是不樂意的。”

秋瑾聽后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轉頭對林安身后的南宮說道:“他這是把你捧在手心里怕掉了,捂在懷里又怕化了!你看他對待個綠豆湯都那個樣子,可見對你本人是多么的呵護備至了。”

這一時間,氛圍被秋瑾的話語推至風口,暖流在空中徘徊,妄上至樓閣,卻跌至心尖。

南宮的心,在此時此刻,是酥麻的,談不上感動,但也并非完全無感。林安此舉雖有些幼稚荒唐,但確實有浸到南宮。

第八節

學徒們相繼來到了報社,呂老頭為之安排一天的做工內容。

南宮從燒水間回來工區,林安看著南宮走來,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

南宮捕捉到這一絲慌亂,不由得一陣心悸。而后,南宮極力平復心緒,故作鎮靜的走向自己的位置,忽然,咣!整個人都朝后仰了去,徑直躺在了地板上。

眾人驚起,望向南宮,秋瑾連忙從遠處跑來。

南宮雙手環抱著膝蓋,心中甚覺尷尬。此時林安焦急地跑了過來,溫柔的伸出了手。

陽光從林安的背后四散開來,林安的臉龐被光映著,朦朧又剔透。

南宮滯住了,她深知,若此時拉住林安的手,自己必將淪陷。可此時的林安,是如此的溫潤,叫人怎得抵抗。但南宮還是說出了:“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可林安并沒遂了南宮的推辭,他輕輕的拉住南宮的手,堅定而有力的將南宮拉起。林安的手,修長且骨節分明,不暖不冷,卻能讓人觸之思緒大起大落。

南宮還未醒神,卻發覺自己已經站起來了,魂未定,心緒難以描摹。

正當南宮浸在訝異與小鹿亂撞之時,林安嗔怪地說道:“你背著如此重的行囊,怎能不摔呢?”隨即望向南宮的黑色行囊。

“我于行囊里裝了些洋玩意兒,聽聞殺傷力極強,定可防身用。”南宮極力平復心緒后,認真的說道。

“你指的可是,盒子炮?”

“正是。”

“可那洋玩意兒危險的很,你身為女子,拿著太危險了。”

“我不是尋常女子。”

“若你執意要使用盒子炮,那下工之后,我陪你去鳳鳴山實戰吧,我在酃縣時,經常與我幼弟去后山用盒子炮打鳥。”

第九節

黃昏,鳳鳴山。

柔和的夕陽,灑落在靜謐的山谷中,南宮戴著黑紗小禮帽,拎著盒子炮,靠在桂樹邊。

林安笑嘻嘻的從遠處跑來,手里拿著野果與泉水。

“令兒久等啦,我去采了野果,據說這種野果很是清脆爽口;還去接了泉水,呂伯說鳳鳴山的泉水最是溫和,不僅夏季消暑,春季還可養身。”林安認真的解釋道。

面前的少年,陽光而清俊,令南宮的心湖漣漪四起。

由于沒有現成的靶子,也無明確的目標物可射擊,南宮與林安提前找陶窯購買了一批瑕疵陶瓶,成排掛于樹梢,當作靶子練習。

南宮瞄準陶瓶準備射擊,林安卻拿出一塊黑布,將它蒙在南宮的眼睛上。

“小安?這是作何?”

“戰亂時,人容易眼花繚亂,有時緊盯目標,反而更易被干擾。但憑聽覺和直覺,卻更易擊中敵人。”

“我是情緒穩定之人,臨場應變能力很強,不必蒙著眼睛。再者,我怕這樣練久了,摘了黑布便不知怎么使盒子炮了。”

林安附身,輕吻了南宮的唇。

南宮感到一陣輕柔,從唇間蔓延,渾身酥酥麻麻,不由得緊張的攥住小拳頭,一時沒站穩,晃了一晃,林安著緊撫住南宮的腰,由于重心失衡,南宮摔在了林安的身上,林安便順勢將南宮攬入懷中。

“小安…你…”

“你適才說自己臨場應變能力強,我便想試試你的應變能力。”

南宮又氣又羞,揚手想打林安,還沒來得及落手,林安卻摸了摸南宮的頭,道:“你生氣的樣子,真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南宮聞此,有些哭笑不得。第一次聽人說自己像小獸的。

第九節

天昏昏暗,桂樹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南宮一言不發,氣鼓鼓的坐在桂樹下。

林安輕輕的拉起南宮的手,說:“令兒,我喜歡同你在一起時的感覺。”

南宮心中驚喜,但隨即便不安。驚喜是因被愛慕之人所心悅,不安則是因為,這一切來的太過于突兀。

“暮氣已起,我們該回去了。李叔還在等我。”

林安見南宮轉移了話題,便也沒有再多問,于是便同南宮一起下山。

第十節

申時,車內。

“若…有貧家子…接近我,李叔覺得對方有什么企圖?”南宮鎮靜地問道。

“攀龍附鳳是人之常情,未必有何企圖。旁人都知,接近南宮家,自然是不會有什么壞處的。”李叔道,“不過,若是男女之情,則另當別論了。”

南宮不語,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不一會兒,車已抵達南公館,南宮踩著鞍子,從庫力思車上下來。阿晴見南宮回來了,趕忙走過來為南宮披上毛毯子。

“小姐,今日是先沐浴呢?還是先用膳?”阿晴問道。

“先沐浴吧。”南宮悠悠地說道。

“阿晴為小姐準備了小姐最喜歡的冰橘,小姐可以在阿晴為您準備熱水時先嘗嘗。”阿晴道。

滿滿的花瓣,朵朵飄在水面上。南宮躺在皎白的浴池里,思慮重重。

“小姐,阿晴覺著您最近總是思慮很重,阿晴只希望您開心。”阿晴道。

“開心”南宮頓了頓,道“南宮家的孩子自打生下來,就最不可能擁有諸如開心此類的情緒。你是陪著我一起長大的,應該知曉,我日日勤學苦讀,精鉆于課業,且還要應付父親為我請來的那些才藝先生,我哪有一日是開心的?”

“的確,小姐最用功了。族里的長輩都說您是南宮家的驕傲,不僅國色天香,才華橫溢,連婚事也許給了灼華少爺那般儀表堂堂家世顯赫的男子,京城不知多少女子羨慕您呢。”

“灼華確屬優越,又自小與我青梅竹馬,對我也是百依百順。”

“老爺和夫人也十分滿意灼華少爺呢!”

“父親滿意灼華,是因灼華背后的家族與勢力,與總統府關聯甚大。母親滿意灼華,是因葉赫那拉氏本就看重權勢。我嫁與灼華,母親在鑲黃圈兒里也有門面,且他順著我的性子,日后斷不會納妾。父親把我的婚事看作是籌碼,母親對我的婚事倒確有幾分真心。”說罷,南宮嘆了口氣。

阿晴聽后,遲疑了幾秒,說:“小姐,阿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讓您悶悶不樂,阿晴從未見過您如此的模樣……”

“我最近認識了一個人。”

南宮若有所思的說道,

“我初見此人時,便被他吸引。他的眼神澄澈而幽怨,赤誠而灰暗,相處之時覺他純真無邪,卻又常令我感到絲絲寒意。”

阿晴認真的聽著,南宮講話時,她總是這般安靜、溫順的聽著。

“我拼命抑制自己,不要再去關注他,可還是不知不覺地被他吸引。那種感覺是,來不及思考的。”

南宮頓了頓,指尖在水面上滑動了幾下,繼續說道:“畢竟身份有別,我怎得會拋下灼華而選他?我只不過是被他那皮相所迷惑罷了。假以時日,我定當會清醒過來,一定會。”

南宮此言,不知是說給阿晴聽,還是說給搖擺的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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