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詹潑茶遵古贊巧手 奚長卿斷弦悲不遇
- 桃都
- 沈寓顰
- 2339字
- 2021-07-14 00:00:00
且說蟬喘雷干冰井融,叫人好不煩悶。定非早早醒了,把孔孟之書念了兩遍,見窗外芭蕉葉枯,遂取筆寫了一篇《憂旱賦》,帶至省身齋與皇帝一觀,皇帝大悅。回畢決口筑堤之事,退出,與二皇子閑話。當時昭寧拉著小皇子定籌走來,二人忙道:“長姐。”
昭寧笑道:“皇上仁慈賜冰,我制了酸梅湯消暑,叫人送到你們府上。”二皇子笑道:“長姐最疼我們。”昭寧道:“你們頑罷。”二皇子道:“我要去射箭,坐姐姐的車出去好不好?”昭寧笑了一笑答應了。二皇子抱起定籌,一路說笑而去。定非自回府上更衣。
方至廊下,聽鸚哥唱道:“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定非不知有人逗它,便一笑沒說話,走到窗內,卻聽外頭有人說道:“姐姐聽著了么?是姐姐和我的名兒。”另一個丫頭說道:“定是太子爺教他的,想來畫橋姐姐也在這句詩里頭。”定非笑道:“是了。”倒把兩個丫頭唬了一跳,忙走進來。
當下命菱歌去拿熏的家常穿的衣服,弄晴跟著定非,在里間煮香。定非道:“幾時回來的?”弄晴道:“腳才沾地,你就問。”定非笑道:“難為你了。這一次回來,可還肯去么?”弄晴道:“爺吩咐就是。”定非笑道:“我那里有幾枝新鮮樣法的花兒,送給你戴。”弄晴道:“為這個,我還不稀罕出去呢。留著給楚娘娘戴罷。”抬頭看見菱歌,便抽身走開了。
菱歌進來,笑道:“從前聽爺念詩,說什么'魚戲蓮葉間',如今親眼看見,果然有趣。”定非點頭道:“古人的詩賦,一絲兒不錯的。”弄晴放下硯臺,也過來伺候他換衣服。定非方坐下,提筆向蜀箋上寫了一首七言律,要找詩筒不見,正要叫潑茶,這時廊上的鸚鵡叫了一聲:“詹大姐姐來了。”
弄晴冷笑道:“哦,曹操來了。”說畢,自走去喂雀兒。潑茶拿出一個繡著各色香草樣兒的荷包,遞與定非。菱歌見了,笑道:“爺常說咱們這屋里,姐姐的針線最好,依我看來,今年必又是姐姐得巧了。”定非笑道:“正好我有一件事求你。下個月便是七夕,煩你多做幾個素馨香袋兒,讓我送與姐妹們。”弄晴道:“爺吩咐,我們自然盡心。只怕是下人的針線,公主們看不上。”潑茶笑道:“咱們只管做咱們的,這原是分內應當,不須多言,倒顯得咱們沒規矩。”
定非道:“我叫簇綺到街上買東西去,你們想要什么玩的?”弄晴道:“聽說外頭新興一種合色鞋,俗呼叫'錯到底',十分有趣。”潑茶道:“我做了幾枝巧果兒,簪在頭上可應個景兒,煩爺替我與大公主、景姐姐、玉姐姐、柳兒送去。”定非道:“我知道了。簪子只等你的香袋兒做好,一并來取。”說畢,更衣往外面書房里去了。
晡后,賀青蓮設宴蓮花樓,來請定非。適逢有人回七夕宴饗諸事,到底誤了時辰。帖兒頻催。彼時彼地,自然是笙歌聒耳、艷舞醉人。定非一到時,四皇子齊定溫便拿住了他,笑道:“遲到誤期,罰酒一杯。”好事者紛紛附和。定非素性瀟灑,自無二話,吃盡了酒,大家歸坐。賀青蓮叫拿戲單子來,讓定非點戲,定非點了一出《桃花扇》。
當下臺上演的是《溫柔鄉》,亭亭穿著青云衣,白霓裳,顫顫然手執花枝,舞于金盤之上;琴聲卻是從臺下來的,定非望那鼓琴之人,服綸巾,傅脂粉,跟謝屐,俊秀飄逸活像嵇中散。到了昭陽遺恨,就斷了琴弦,不曾撫出下文來。亭亭不悅。賀青蓮親自斟酒,命妓女中序齒最大的雙鶯遞與她,笑勸道:“此所謂‘哀思之情形于管弦’,你何須動氣呢?快快吃了這酒,好叫他們接著扮演。”鼓者此時忙進前施禮,口稱“得罪”。亭亭雖性烈,也只得作罷。
定非不語,端視那人。飲酒之間,疑是眼花,那人竟回眸一笑,臉上愧色全無。賀青蓮道:“奚兄難得空閑。”奚氏笑道:“勉強過活。”賀青蓮又向定非道:“這位就是人稱‘琴圣’的奚長卿。這位是當朝太子爺。”定非道:“百聞不如一見。”奚長卿笑道:“我這等人能叫太子爺知道,便是黃泉之下也瞑目了。”齊定溫笑道:“奚兄還是這么愛說笑。”正好李凝來敬酒,定溫、青蓮便去了。
定非指奚氏懷中的琴說道:“方才我聽得這一曲中似有鳳聲。”長卿點頭道:“此物正是趙后寶琴,名叫鳳凰。”定非接過來,以手撫之細看,深為可惜。長卿卻隨意棄之淖泥,道:“縱是前朝遺物,不過是個東西,原來就是借人用的,若不堪用,就是廢物,落得個什么樣結局都怨不得人,都是命。”
定非視其行止,倒是性情中人,聽他說話,卻似懷才受屈。因道:“心動于中,而聲出于心,因此曲猶未終,鳳凰弦斷。這鳳凰琴雖終成廢物,好歹遇了知音,不枉千年枯等。”長卿哼了一聲,冷冷笑道:“惺惺的自古惜惺惺,卻不知應在那里罷了。”定非微頷之。
說話間,不知那一個嚷著:“噯喲,班姑娘來了!”定非聞言,不覺回頭看去,只見:盈盈素靨,爛爛杏眼,淡淡蛾眉,冉冉綠云;應嫌脂粉污顏色,清水芙蓉絕雕飾。定非因她這個打扮全不似往日,笑道:“最是蘇東坡的詩寫得好,‘淡妝濃抹總相宜’。”媺娘聽說,掩口一笑。這些人不敢造次去撩逗她,略敘寒暄便散去了。
只有長卿問道:“精神可好些?”媺娘道:“好些了。昨兒你送來的曲子,我已制好,你瞧瞧。”說著便向衣袖里取出。長卿嘆道:“何苦急于這一時。我該記得你本性要強,不該叫你病中知道這個。”定非起初只看見那芙蓉紙上寫著簪花小楷,待細看時,不覺出了神,便不曾聽見長卿冷笑道:“縱是勞成心疾,怨不得我。真荒唐!”媺娘深知他的心事,并不理論,后與定非推敲用字。
俗話說,‘酒入愁腸愁更愁’,長卿一連斟了三巡酒,坦了衣服臥倒在明月花影中,遙遙的看他二人共讀新詞。忽翻身箕坐,叩石高歌曰:“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定非看著他,也不說話。長卿忽然嗤的一笑,道:“耽于聲色,不務遠圖,萬事休矣。但愿我看錯了,罷!”說著,搖搖的走去。眾人苦留不住。定非于席上吃一回酒,邀媺娘泛舟,媺娘欣然答應。
有道是:鈿箏繡盞催頻數,好一幅江南銷夏圖。聽得太平街上整整齊齊打更鼓響,向心借大公主之名,助著太子脫出身來。畢竟不知去后如何,下回分解。